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人
天色已經放亮,卻是不見太陽,整個村子還是陰沉沉的模樣,折騰了一夜,張青山和殷利亨都有些堅持不住,林麒倒不覺得多難受,讓殷利亨和張青山去睡,自己坐在門外守護,陣法已經布好,任誰想要進村,都要經過劉伯溫的老宅,隻要守住門口,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劉家村很安靜,不知是不是七星玄靈陣的作用,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林麒很享受這種安靜,靜靜的看著一家一戶有炊煙升起,心裏就湧現出一陣溫暖,仿佛內心之中就有個聲音響起:“麒兒啊,起床了,娘給你熬了米粥,快快起床!小混蛋……”
年少的時候他向往外麵的世界,長大了卻又懷念槐樹村那個小小的院子,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擁有的時候總覺得平淡無奇,等到失去卻又總是懷念,林麒就這樣靜靜的呆著,不覺得枯燥不覺得難耐,這一刻他的心是平靜的。
他是在這樣的村子裏長大的,知道村子裏有許多像他小時候一樣的人家,母慈子孝,其樂融融。林麒沒有殷利亨那麽多的道理,也不懂得什麽除魔衛道,什麽已天下為己任,他就知道不能讓妖人破壞了村子裏那許多其樂融融的家,他不想看到別的孩子,如他一般流離失所,失去父母。他所想的,所做的,也就是如此而已。
劉伯溫端了一杯茶送出來,很遠就看到林麒坐在門口,他不像修道之人那樣盤坐,就那麽懶洋洋的坐著,膝蓋支起來。再將頭放在膝蓋上麵,遠遠看去,沒有半點高人的模樣,倒像是村子裏普通領家的少年。
隻是這個年輕人的背影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那麽的孤單,他能感覺得出來林麒的心是封閉著的。不容易向人打開,但在他堅強倔強的背後,卻有著一顆柔弱的心,否則他也不會跟自己說那番開解的話。他是一個奇怪的人,卻有著相當奇異的吸引,總是會情不自禁的將身邊所有的人都吸引到他的身邊來。這種感覺很奇怪,卻又真實存在。
“林小哥,秋寒了,喝杯熱茶也好驅驅寒氣。”劉伯溫輕輕召喚,林麒回頭朝他一笑,道:“麻煩劉先生了。”
林麒的臉色很蒼白。眼睛卻黝黑漆亮,直麵他的時候,林麒就像是一把刀,一把鋒利銳直的絕世寶刀刀,雖然年輕,卻讓人不敢輕視。但他一笑起來,卻恍如三月春風瞬間就能吹來冰封的塵世。一個男人的笑。竟然有如此魅力?劉伯溫甚至恍惚了一下,心裏暗自歎息,若是他常笑笑,這天下的女子還不都得被他拐跑了?
林麒從不拒絕別人的好意,也不站起來,接過茶杯,輕輕吹去上麵的茶末,喝了一口,劉伯溫道:“這是今春的碧螺春,林小哥喝喝看。”
林麒笑道:“劉先生多禮了。不瞞你說,茶之一道,我是半點也不懂,這等好茶,屋裏麵的兩位名門高徒興許懂得。對我來說,什麽茶到嘴裏也都跟村舍外的大碗茶一個味道,這茶還是留給別人喝吧,給我喝那是糟蹋了。”
劉伯溫一愣,世上之人多是不懂裝懂之人,就算不懂,也會客氣說上一句好茶,如林麒這般直爽的當真是少見,而且不懂就是不懂,說的理直氣壯,倒是讓懂茶的劉伯溫有些不好意思。
劉伯溫嗬嗬一笑,掩飾過尷尬,道:“洞庭碧螺春茶產於太湖洞庭山。太湖遼闊,碧水**漾,煙波浩渺。洞庭山位於太湖之濱,氣候溫和,冬暖夏涼,空氣清新,雲霧彌漫,茶樹生長得天獨厚,碧螺春茶條索纖細,卷曲成螺,滿披茸毛,色澤碧綠。衝泡後,味鮮生津,清香芬芳,湯綠水澈,葉底細勻嫩。尤其是你喝的這個碧螺春,可以先衝水後放茶,茶葉依然徐徐下沉,展葉放香,這是茶葉芽頭壯實的表現,也是其他茶所不能比擬的。因此,民間有這樣的說法:碧螺春是“銅絲條,螺旋形,渾身毛,一嫩三鮮,自古少”。”
劉伯溫介紹的詳細,林麒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的確是香氣襲人,他端起茶杯,扭過頭來看著劉伯溫道:“先生有什麽話直說就是,不用遮遮掩掩,我是個粗人,這些風雅之事,學了也沒多大用處。”
林麒眼睛睜開,仿佛有一道寒光掠過,像是能夠看透人心。劉伯溫站著,林麒坐著,但劉伯溫卻感覺是林麒高高在上俯視著自己,坐著的穩如磐石,瀟灑自如。站著的,卻是站立不安,落了下乘,與這等異人對話,倒不如自然些的好。
劉伯溫靠著林麒坐下,道:“我是想謝林小哥的一番開解,隻是麵子上一時下不來,想婉轉的說出來罷了,哎,我是真老了,竟然也學起這等腐儒行事。”
林麒微微一笑:“先生學究天人,我是極佩服的,讀書人嗎,清高些那也沒什麽。”
劉伯溫道:“終究是要謝謝你的,沒有你那一番話,我怕是很久都難走出來,三位好友的死,如同巨石壓在心頭,他們都是有大學問的,受人敬仰,卻喪命在這般離奇妖異事中,幾十年的苦讀,又有什麽用了?學問再大還不是說走就走了,傷心難過之時,難免想到自己,會不會與他們一樣?人生真如白雲蒼狗,不知何時出現,也不知道何時湮滅,令人唏噓。”
林麒道:“儒家不是說未知生焉知死嗎?”
劉伯溫老臉一紅,道:“真正麵臨生死的時候,誰說的又管什麽用了?”
林麒笑笑,沒有答話,像是不想與劉伯溫再談下去,劉伯溫幾次想開口,卻發現也沒什麽好說的,麵對林麒他總有一種無話可說的地步,他沉吟了下,站起來道:“林小哥,你是個好人,我劉基謝謝你了。”說著躬身施禮。
林麒仍是沒有站起來,冷靜的瞧著他道:“我最怕別人說我是好人,我也不是個好人,劉先生,你學問大,你來告訴我,好人真的有好報嗎?我曾經問過師傅,他是個好人,卻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他說的我不信。”
劉伯溫沉吟了下道:“好人者德也,德應有得報。好人者,品德之高、思想之公、心靈之善、行為之端,所謂好人,就是以德做人、做事。《禮記》中講道:“德者,得也。”“德”與“得”音同,其有一定因果。“德”為“得”之基,“得”是“德”之果。“得”離開了“德”,就離開了“得”的品位、人格、倫理、操守,其“得”隻能是喪德、失德、敗德,“得”之而恥、而辱、而悲、而醜。德”失去了“得”,其“德”就失去了它的作用,“德”就成了空的、虛的,成了說法、擺設、表象,無任何的意義。所以有德方能有得,厚德方能載物,德高方能望眾。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也是這個道理。”
林麒搖搖頭:“先生說的這些我不懂,我就知道誰對我好,誰就是好人,誰對我以惡,誰就是壞人,我做事隻依本心,不管好壞,不管對錯,我明白你為何感謝我,也知道你為何說我是個好人。我幫你,幫這個村子,是因我有事求你,並且答應了別人幫你。也不希望好好一個村子,這麽多人家,成了鬼蜮,更不想看到其樂融融的一家,變得淒涼落敗。我深受其苦,感同身受,總想著當初若有人幫我一把,或許就不會那般難過,劉先生,你並我欠我什麽,若是我擋不住那妖人,定然會逃走,絕不輕易死在這裏,待我本事大了再來給你們報仇就是,所以你根本不用謝我,我說的是真心話。”
劉伯溫愣了愣,林麒的話已直白到了殘酷的地步,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開口道:“不管你怎麽想,總阻擋不了別人對你的好意,有些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有些發自心的親近,你拒絕也是沒用的。”說完轉身徑直去了。
林麒楞了楞,他明白劉伯溫話裏的意思,不管你林麒怎麽想,他劉伯溫都是感謝他的,他劉伯溫都覺得跟你很親近。林麒搖頭苦笑,他不是不想與人親近,隻是這些年來,與他親近的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父母死了,師傅死了,周顛流離江湖,隱約的他就想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不想背負太多,隻想輕裝上路,活的逍遙自在就好,可有些東西,他真的拒絕得了嗎?林麒愣愣想著,想得癡了,也不知何時,和尚做到了他身邊,輕聲對他道:“你和劉先生的話我都聽到了,貧僧想說,世間就是個大苦海,你我都在裏麵沉浮,誰也逃避不了的,不如跟貧僧學習佛法,早登彼岸……”
林麒看著和尚就頭疼,見他又出來教訓自己,皺著眉頭聽了幾句,想躲遠點又不敢,眼見和尚坐在地上都是姿姿態端正,靈機一閃道:“和尚,聽說你參禪打坐最是厲害,不如你我比試一番,看看誰能一動不動坐的時間長些,可好?”
和尚雙目一亮,哈哈笑道:“別的比不過你,盤坐功夫貧僧卻是不服氣的,來來,就跟你比試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