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好眠。

清晨,景肆被手機信息通知聲吵醒。

說是馬上就要趕往K市。

原本以為還要過兩天,沒想到就在今天,據說那位住在外省的親戚疾病突發,在清晨五點離世了。

生死之事,誰也沒法預料,爺爺的命令,景家所有人都得去。

在這之前,其實所有人已經做好了準備。

一大早,景肆就出發了,那時周清辭還睡得迷迷糊糊。

“小周,小周。”

“嗯?”

“等會兒綺綺上學交給你了。”景肆低頭輕輕吻她,“送她到學校裏去,好嗎?”

“唔,好,你去哪?”

“省外,大後天就回來,等你醒了我再給你打電話細說。”

周清辭迷迷糊糊點點頭。

也不知道景肆到底是幾點走的,隻知道很早。

而景家去世的那位,是爺爺的兄弟,但景肆和他並不親,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叫他叔公。

叔公是個怎樣的人,不清楚,關於他的記憶,更是少之又少。

因為見麵次數很少,沒什麽感情基礎,所以也沒有到十分悲傷的地步。

隻是覺得,世事無常,人生短暫,生前不管如何燦爛,最後總是要走黃泉路的。

家裏的計劃是,先開車去爺爺別墅,大部隊匯合,再一起驅車前往吊唁。

其實景肆是有那麽幾分不願意的。

她不知道和她同行的人有哪些,會不會有某個討人厭的堂哥或者堂弟要和她同坐一輛車。

思至此,才意識到,自己對家族成員的抗拒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確實,到這種程度,已經算不得一家人。

一路上,下了不小的雨,雨刮器不停唰唰來回擺動,窗外的世界已是一片泥濘。

景肆盡量將車開慢一點,開到一半卻接到了嫂子的電話。

“林姐,怎麽了?”

電話那頭傳來嫂子的聲音:“小景,我等會兒坐你的車行嗎?景亮他公司忙,要晚點出發。”

她叫林俐,景肆叫她林姐。

景肆鬆了口氣,“當然可以。”

在這個家,她唯一不討厭的人就是嫂子了,雖然大哥這個人極其討厭,但嫂子......

她真的不一樣。

“你在哪?”

“蕭山公路,家這邊。”

“那我來接你。”

畢竟是懷了孕的人,還是不宜走動的好。

途中打了電話給爺爺,爺爺說,接到嫂子就直接往隔壁省趕,不用去匯合了。

外麵的雨下大了,整個世界都是雨霧,前方可視範圍變得狹窄,隻能慢慢開。

行程時間拉長了不少,抵達蕭山公路的時候,林俐已經在便利店等了挺久了。

景肆連忙下車去接她。

車外太冷了,又是暴雨,景肆撐著傘大步流星往前走,淋了一點兒雨。

“你不用過來的!”林俐身影單薄,臉色寡白如紙,一雙手舉著傘,眼裏夾著憂色。

景肆揚唇,“沒事,不礙事,你別淋濕了就行。”

林俐立馬將傘換成大的,夠兩個人打,景肆接過傘,將雨傘偏向林俐那邊,確保她不會淋到雨。

“走吧,我們先到車裏去。”

為什麽不討厭林俐?

原因很簡單。

林姐不是一個心思深沉的人。

挺早之前的事了,那時候林俐剛剛嫁入門,景肆和家裏所有人關係都一般的時候,是林俐主動和景肆搭話。

第一次交流的時候,林俐已經說得很明確。

她與大哥景亮的結合,完全是出於家族意願,相互之間沒有任何感情,那是沒有,現在也沒有。

她還說,不要因為景亮這個人,而對她有偏見。

剛開始景肆對她的戒備還是有的,是後來的相處過程中,慢慢放下戒心的。

“來,你坐副駕駛。”

雨幕中,景肆把林俐先安頓好,自己才繞車進了駕駛位。

傘一收,門一關,外麵的雨聲才被阻隔在玻璃外。

“你淋濕了,快擦擦。”林俐連忙抽出幾張紙巾遞給景肆。

“沒事,我把外套脫了就行。”

車子裏有空調,送熱風,景肆脫了外套

,裏麵一件黑色內搭。

她將外套放在後座,接過林俐遞來的紙巾,擦了擦臉和頭發上的雨水。

林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你會不會冷?我穿得厚,脫一件給你。”

“不用不用,有空調,剛剛好!”

景肆怎麽可能讓一個孕婦把衣服脫給她,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真的嗎?”林俐伸手去握景肆的手,擔憂:“你手冰冷。”

“好了,林姐,你確保你自己是暖和的,我沒事,走吧,咱們出發。”

景肆將手抽離出來,發動引擎,車子緩緩擠進街道,勻速行駛。

開了一會兒,景肆側目去看林俐,關心她:“林姐,要不要我給你拿個小毯子,你眯一會兒?行程大概有兩個小時。”

林俐笑著搖頭,“我不困,你開你的,我和你聊聊天。”

景肆點頭,“也可以。”

她們不常聊天,但氣氛向來不會太尷尬的。

以前聊天的時候了解過一些林俐的背景,確實是富商家裏的女兒,但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很希望她能和其他富商家裏掛上關係,所以才安排她和景亮認識。

為什麽就結婚了,這一點,景肆不清楚,畢竟他們結婚的時候,她還在國外。

但有些背景她是知道的,那就是林俐嫁入景家的時候很不樂意,但最後還是沒拗過。

嫁過來後,景亮對她的期望就是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不要她出去工作,主要任務就是待在家裏,好好做“乖女人”。

這一點景肆一直都不太理解。

林俐好歹也是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人,論學識和覺悟應該不會太差,為什麽會心甘情願聽景亮的?

“你工作最近還順利嗎?”林俐一番話打斷了景肆的思路。

回過神,漫不經心地說:“嗯,不錯啊,一切正常進行著。”

“哦,你哥也還行。”

還行兩個字說得雲淡風輕的,仿佛正在說的不是她老公,而是一個陌生人。

“有談戀愛嗎?”林俐又問了句。

“沒有。”

景肆想也沒想就否認了,還是那句話,不想有更多的麻煩。

“好。”

林俐側目去看窗外,玻璃上印了一道道透明的水線,她突然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麽。

景肆沒怎麽關注她,倒是關注街道路況更多。

過了一會兒,林俐又叫她:

“小景。”

“嗯?”

“六個月後,孩子出生,然後我會和景亮離婚。”

“?”景肆有點驚訝,“這麽突然?”

“不是突然,是早就計劃好。”

他們沒有感情,景肆是知道的,但是——

“既然你們會離婚,那為什麽要孩子?”

林俐唇角掛上無奈的笑,“難道我和他結婚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生一個孩子嗎?”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他們有沒有感情不重要的。

“好像也是。”感情對他們說來不怎麽值錢,“所以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個?”

景肆自認為自己是局外人。

“想說,就說了。”林俐甚至聳了聳肩膀,她無所謂的樣子,“你又不會到處亂說。”

景肆抿唇,點點頭,“那倒是。”

“今天來坐你的車,還有一件事——”

“嗯?”

“景亮最近很奇怪。”

“?他又怎麽了?”

“他很喜歡往你公司那邊跑。”

短短一句話讓景肆心髒突突狂跳。

想起前幾日和周清辭吃午飯,還碰到過景亮,他洋洋得意打過招呼,說是去飯店找朋友。

景肆那時完全沒起疑心的,被林俐這麽一提,瞬間警覺起來。

“他去我公司那邊幹嘛?”

“你覺得呢?”林俐把問題推給了景肆。

或許是她真的對景肆沒有起戒心。

也或許她對景肆有什麽別的目的。

總之,林俐是真的沒把景亮當成丈夫來看,不然她也不會把這些事告訴周清辭。

但景肆困惑極了,不知道林俐這樣做的理由。

雖然她們之間沒有利害關係,但林俐沒有幫她的理由啊。

見景肆沒說話,林俐歎了口氣,眼裏的擔憂更甚,“其實我知道很多。”

“比如?”

“比如景亮比你想象中更有心機,不要被他抓到把柄。”

把柄。

景肆想到的第一個把柄就是周清辭。

若是景亮發現她和周清辭在談戀愛,這個窟窿再捅到老頭子那裏去,不可預想。

如此一想,景肆完全沒心思聊天了,滿腦子都亂糟糟的。

她不想一些事情還沒開始就立馬結束。

林俐察覺到她的微表情,又立馬安慰她:“你不要想太多,不出錯,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

景肆聽了更加緊張,可是已經出錯了啊。

和周清辭談戀愛不是錯,但如果這件事被發現就是錯。

景肆不知道怎麽說,不敢說,無法說。

“嗯,知道了。”

“我隻希望你,好好的。”林俐說話時,偷偷看了景肆一眼,目光裏的情緒隱藏很深,沒人能捕捉到她的內心。

或許隻有她自己明白為什麽會幫景肆。

但這個秘密,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謝謝林姐。”

“沒事。”林俐收回目光,再次側目去看窗外。

看著看著,林俐眼眶裏突然起了一層水霧,一點點,很快隱了下去,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這邊,景肆開著車,開始思考,她沒有完全相信林俐,但有一點她是確信的,景亮這個人不簡單。

真真假假,沒必要去辨認,不過林俐的話給了她一點啟示。

要小心。

一定要小心,熬過這段日子,待到景亮什麽都抓不到,他自然會放棄。

景肆拉回神思,問林俐:“那林姐離婚之後有什麽打算?”

林俐回過頭來看她,眼裏含著笑,“離婚之後啊,就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了。”

“一點都不留念?”

林俐點點頭,又搖頭,“景亮,我不留念,景家,我也不留念,但我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離開了北城,應該還是會偶爾想起你的。”

“我?”

這個答案讓景肆還挺詫異。

“嗯,你。”林俐目光停留在景肆臉上一秒鍾,很快挪開,“我這個人很孤獨的,你是我在北城認識的第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