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黃雀在後

陳嵐、鬆權、舒同都蒙了,腿肚子嚇得直抖。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我們沒做什麽壞事啊?

虞鬆遠也一樣,短暫的驚慌之後,他迅速將最近自己幹的“壞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越反思越不服,沒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壞事啊?

在記憶中,小時候他沒有一天不闖禍,那一天也沒少挨母親揍。可母親是三分打,七分嚇,打疼了她自己先偷偷流眼淚。可家法就不一樣了,他隻被家法教訓過一次。

那次,是因為大隊書記周建國調戲於月月。記得周建國用手捏於月月嬸子的脖子,沒得逞就氣急敗壞,揚言晚上再來。當時隻有七八歲的虞鬆遠是恨透了,便用彈弓把周建國打倒在地,還差點打瞎了周建國的眼睛。

記得那次在請出家法之後,虞新河還告訴頑童虞鬆遠,“你幫了嬸子,是功。但你差點打瞎人家的眼眼睛,就是過。為了讓你從小就記住,功是功,過是過,功過是不能相抵的這一道理,所以才要打你。”虞鬆遠雖小,但懂事較早,他完全聽懂了父親的話,是心服口服地挨了家法。

這次不一樣,虞鬆遠並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於是,少年虞鬆遠站在父親麵前,昂然直視著父親的眼睛,平靜地講開了條件:

“你們是家長,要打我當然可以,但我有兩個要求。第一,我想知道我哪錯了,告訴我再打行麽?第二,他們三個都聽我的,如果有錯,所有錯都是我一個人犯的,打我就成了,與他們無關,不必殃及無辜。”

虞新河先請各家的大人坐下,然後說:“問得好。我也想知道你哪錯了,大家有誰能告訴我,他們錯在哪了?”四家人都麵麵相覷,不知怎麽回答。甚至連一肚子學問的王鳳,也被問得莫名其妙。

到底是教授見多識廣,馬上反應過來,知道該她先說話了。於是,她慈祥地對虞鬆遠和他的三個小兄弟說:

“孩子,你們都是奶奶的好孩子。我和你大、你小爺,以及所有大人,都認為你們沒有大錯。但是,沒有錯不代表就不錯。你們長大了,麵對的人生困難會越來越多,你們要知道,人在這個複雜的社會上活著,光靠打打殺殺是不行的。但你們還缺這一課,今天,你大就是要給你們補上這一課。”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虞鬆遠並沒有聽懂。奶奶的這個理由,顯然並沒有說服他。他把頭擰向一邊,顯得並不服氣,其他三人更不服氣。

沒有錯也是錯,這算什麽理由?怎麽能讓人服氣?

虞新河看出他們不服,便說:“奶奶剛才的話,說的很對。今天,卞紹田來給我認錯了,你們不準再和他計較,他已經抽了自己的嘴巴。但他說的事,把我嚇得一陣陣後怕。我們幾家人,窮困潦倒,互相幫襯,但總覺得有盼頭。你們知道這盼頭是什麽嗎?你們四人誰能告訴我?”

虞鬆遠他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問題,當然回答不出。

虞新河接著說道:“盼頭就是你們這四個孩子!中國人生生不息幾千年,誰也打不垮我們,就是因為我們一代比一代強,再苦再累也不放棄養育下一代。你們學了點功夫,手腳硬了一點,就風光起來了,翅膀硬了,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到處惹事生非,結下對頭不知道如何化解,隻知道一味打打殺殺。”

“你們差點讓人在水裏淹死。今天卞紹田不來認錯,我這個做父親的還蒙在鼓裏,各家的家長都蒙在鼓裏。我和你媽已經狠狠教訓了卞紹田那個小崽子,可教訓了有什麽用。如果那天,你們四人有誰被人家按在水裏淹死,我就是把那幾個不長進的兔崽子也打死,又有什麽用?一旦出現這樣的事,做父母的還能過下去嗎?這個家,不就要被你們給毀了嗎?”

“奶奶剛才說到點子上了。你們學習、習武都是好料子,可你們生不逢時。現在不是亂世,而是太平世界,國有國法,軍有軍紀,校有校規,家有家法。今天,練一身本領,說小了是強身健體,說大了是為了保衛國家。讓你們練武絕不是要讓你們好勇鬥狠打群架的,你問為什麽要打你,這樣說明白了嗎?”

奶奶和父親的話,虞鬆遠這會是真聽明白了,也接受了。虞鬆遠受到極大震撼,他一直覺得英勇蓋世、威名赫赫的父親和小爺,從來看不起他。他沒想到,原來自己和幾個小兄弟,這麽被他們看重,這麽被家人寄予厚望。

鬆權、陳嵐和舒同,心理上也都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們心悅誠服,知道自己確實是錯了。

於是,虞鬆遠流淚說,“我很感動,謝謝長輩們。我錯了,該打,我認了。今後,我絕不再做一個打打殺殺的莽夫,絕不再做讓你們傷心的事。但我第二個要求,打我就行了,你們能答應麽?”

這時,佘文芳、佘文秀、王鳳和於月月都站起來說好話,說孩子們已經聽進去了,就免了這一回,再犯再打不遲。

陳老師打斷了他們,“虞大哥的話讓我慚愧,這些話原本應該我來說的。當年,我的幾個師傅,都對我說過同樣的話。練武首要練的不是功夫,而是做人。這些話,我是想等你們懂事了再告誡你們,沒想到你們已經闖下這麽大禍。”

“你們本質不錯,本性善良,沒有主動惹別人,所以你們可能不服。可你們要切記,惹了你們,不一定非要打回啊,解決問題的方法不止是拳頭。你們的過為師也有一份,我的身體不好,就讓嵐兒替我受過吧。”

陳嵐是個懂事的孩子,他全聽進去了,他一點不抗議,隻是默默地扒掉褲子,主動趴在凳上。

虞鬆遠與父親對視著,見父親絕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他屈服了,眼裏再次湧上了淚水。他主動扒掉褲子,趴到凳上。其他兩人一看,知道全完了,也就老老實實地扒下褲子趴下。虞新民冷著臉,將擀麵杖掄圓,在每人屁股上重重打了二十棍,四人就這麽咬牙承受著,一聲沒吭。

除了教授,其他幾個女人都抱著頭,心疼得哭成一片。

這頓家法,顯然比上一次更慘烈了些。打完後,四人已經無法行走,隻能一步一步挪動。上大便時不敢蹲下,隻能半蹲著。睡覺時,更不敢屁股著床,那砌骨的疼痛,讓他們渾身直哆嗦。

四人都被於月月和王鳳扶到教授的家裏,並排趴在**。四個女人心疼得流著淚,將他們的褲子扒下來,露出腫得老高的四個猴屁股,用蘸藥水的熱毛巾敷著。藥是虞新民在打完後,悄悄塞到小嬸佘文秀手裏的。

教授坐在一旁,也心疼得直流淚,直抽泣。虞鬆遠說,“奶奶,媽,嬸子們,你們別哭了。我們確實有錯,該打。打一頓,我們也就知道錯哪了,不怪大人。”又對母親佘文芳說,“媽你告訴大和小爺,我們不記仇,我們心服口服,今後再不會做讓他們難過的事。”

佘文芳含著眼淚點點頭,佘文秀則恨恨地罵道,“老東西下手也太狠了!”

虞鬆遠說,“小嬸,小爺手下留情我曉得。他要是真打,二十下,我們早廢了。我們一點不怪他,是為我們好!”

教授感歎地說,“好孩子,你們這頓打沒白挨,你們長大了!奶奶為你們高興。”

隻到半個月後,傷才一一好了,他們也才敢坐下來吃飯。但對虞鬆遠哥四個,這次家法,還是產生了強烈的心理震撼。他們已經是少年,已經開始思考人生,想通了對大人並沒有產生怨恨。他們逐漸開始不再用頑童的視角,來看待社會,他們開始慢慢長大了。

那些年,為促進農業學大寨和工業學大慶,公社每年都要在“七一”黨的生日那天,組織文藝匯演。各大隊、各中小學,都要組隊參加。虞家村大隊宣傳隊的保留節目,是電影《白毛女》片斷《北風吹》。在曆年的公社匯演中,成績都是前三名。今年的匯演也馬上就要開始了,宣傳隊開始緊鑼密鼓地排練。

由於原來演喜兒的女知青周紅梅,因肚皮被周建國搞大,急乎乎地嫁到外地去了。於是喜兒一角,便由下放知青夏可擔任。夏可是大隊團支部書記康作寶的新婚媳婦,也是周建國的姘頭,這在全大隊都是公開的秘密。

夏可剛下放到這裏時,知青點共有四個女知青。生性**的夏可,很快被這大小兩個書記分別給上了。一次大隊放露天電影《賣花姑娘》,知青點的人都去看電影了,團書記康作寶拉著夏可偷偷溜回了知青點。因擔心隨時有人能回來,於是兩人連衣服都沒脫,拉下褲子便匆匆忙忙辦事。

小書記剛剛入港,門外有人一跺腳,低聲急喚道,“快跑,有人來了。”康作寶嚇得一把推開夏可,褲子都沒提好,便急忙奪門而出。周建國使詐嚇跑小書記,自己卻乘機推門而入,並迅速將門關好,抱起驚慌之中的夏可,共赴巫山。夏可本來都嚇傻了,連褲子都忘了往上提,還沒等反過神來,就被周建國緊緊摟在懷裏。

後來,夏可嫁給了團支部書記康作寶。宣傳隊歸團支部領導,她自然成為宣傳隊的台柱子之一。

夏可風搖楊柳一般,風情了得,讓大小兩個書記欲罷不能。但演舞台劇既要唱,更要會走台步,會表演,她的基本功都在**,唱功、舞台功底離周紅梅就差遠了。周紅梅是於月月的朋友,人長得又好,隻是性格太弱,終於讓周建國得手。

以前,周紅梅都是悄悄找於月月私下輔導,唱功和台風有板有眼的。夏可之前嫉妒周紅梅,等到自己真演上喜兒才知道,不僅要唱,還要表演,她一樣拿不出手。會演在即,這可急壞了大隊領導們。於是,大家便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現行反革命家屬於月月。

雖然於月月對六小隊的農業學大寨有很大貢獻,但她仍是戴著“帽子”的人。匯演是政治任務,讓她參加顯然不合適。大隊便做出了一個決定,讓於月月私下輔導夏可,每天按兩個整男勞力算工分,輔導地點就在於月月的家中。

大隊提出的條件是,必須保證《北風吹-紮紅頭繩》在匯演中進入前三名。

李文帶著夏可來找於月月,向她宣布了大隊的決定。李文是婦聯主任,由於是虞新河的兒媳婦,又是軍屬,在大隊領導班子中,說話就很有份量。即便是一把手周建國,也都讓著她三分。

這個燙手的山芋,到底是接還是不接?大隊的決定,讓於月月陷入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