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蟊賊掃**
他衝進室內拉開電燈一看,門鎖被撬壞了,室內一片狼籍,書本、資料、床鋪被翻得亂七八糟,除了那床破棉被,其餘糧食、衣服全部被盜光了。
他兩腿一軟,萬分詛喪地一屁股坐到**。母親烙的炊餅,於月月嬸子炒的鹽水黃豆,二哥送的高腰軍用膠鞋,家裏帶來的一袋大麥采子,一袋山芋幹,全偷了。怔怔地坐了一個多小時,他忽然笑了起來。
罷了罷了,也許是那幫“官二代”尋仇,也許是一個境遇比自己還要倒黴的小偷所為。他想起廚房灶台後麵,似乎有人睡過的地方,或許正是曾經住過廚房的哪個流浪漢洗劫了自己。不管是哪一種,都是一種了結。
怎麽辦?向家裏求助嗎?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家裏一貧如洗,什麽都被計劃生育小分隊搶走了,連房子都是臨時搭建的低矮草棚,天就要冷了,父母家人正在苦苦煎熬著呢。
小爺、於月月與王鳳三家原來就很貧窮,都傾其所有相助了,怎麽還能再去向家裏伸手,怎麽還忍心再到他們三家拿糧食!張老師那也不能去,夠麻煩了。莊八那更不想去,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竟然會落泊到向人求助的地步。
他決心一切都自己扛著,他得自己想辦法活下去!
身上還有一元五毛錢,這是他全部家當了。第二天,他先到小賣部花二毛九分錢買了兩斤粗鹽,又花一毛五分錢買了十幾枚一包的縫衣針,花五分錢買來兩支蠟燭,從堆在學校食堂門口的麻袋上解下一根捆紮袋口的細尼龍繩。然後,仍然照常上學。他仔細觀察了彭宇慧等人,確信不是他們所為。
整整一周,他沒有吃過一顆大麥采子。每天飯盒內蒸的是新鮮的青羅卜塊,學校學生食堂每天中午五分錢一大勺的白菜豆腐,他從沒買過。每天中午和晚上的主食是蒸青羅卜,甚至是生吃大羅卜,每天的菜肴是鹽拌大白菜心。
樹林外的學校菜地底下,正埋著數不盡的大白菜與大羅卜,他一點不擔心自己會餓著。隻是,這東西實在不頂餓,甚至連每天排出的尿,拉出的屎,都是氣味難聞的爛羅卜味兒。
周四下午,有兩節是張老師的英語課,虞鬆遠遲到了一節課。課間,張老師走到他麵前,本來因他曠英語課還有些不滿,見他臉色不對,便摸摸他的腦門,“鬆遠,你是不是生病了,臉色這麽難看?”
“老師我沒事,就是前天吃壞了肚子。”他有氣無力地撒了一個謊。其實,中午飯時飯盒內蒸熟的羅卜味,讓他陣陣惡心,難以下咽。忽然感覺肚子不舒服,便到宿舍旁的廁所內蹲了一會,起來時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醒來時,見自己趴在廁所地上,他明白是餓暈了。
周五晚自習後,等同學們都陸續離開教室後,渾身軟綿綿的虞鬆遠才站起來,眼前忽然金星亂舞,又一頭趴在課桌上。
“虞鬆遠,虞鬆遠……”很遙遠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叫他、推頭,他抬起頭,隻見有兩個人影在眼前晃動。
虞鬆遠努力睜開眼,原來是小胖妞田甜和同桌李雲,正關切地看著他。“你們又回來幹什麽?”他虛弱地問。
田甜摸摸他的腦門,“我們倆今天值班,我忘記鎖門關燈,便又回來了。你剛才怎麽了,也不發燒,臉有點發黑啊,這麽難看?”
“不要緊,我可能有點低血糖,起得急了點。”
李雲關心地說,“你臉色很差,挺嚇人的,要不要送你去校醫室看看?”
虞鬆遠說,“不用。這會校醫室哪還會有人,我歇一會就好的。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門窗我負責。”
田甜說,“那就難為你了。不過虞鬆遠,以你的現有水平,考個重點大學一點問題沒有,根本沒有必要這麽拚法。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別太玩命。”
兩個女孩走後,虞鬆遠閉目平靜了好一會,才覺得身上有點勁了。他關上燈,鎖好教室門,慢慢走回宿舍。平時沒覺著,現在,他感覺這一千五六百米的路,是那麽遙遠。腿上象是綁上兩大袋子糧食,很沉很沉,每一步都象是在挪。
怎麽回事,幾天咽不下水蒸羅卜,就變成了這樣。師傅曾在父親虞新河與小爺虞新民麵前,誇過自己天賦好,說“就體力、耐力、爆發力而言,虞鬆遠是千萬人裏難挑其一!”
訓練輕功的後期,都安排在半夜裏,陳老師讓虞鬆遠背負數十公斤的重物,從南一渠至北二道渠,整整六七公裏,規定時間完成。其間,不準轉彎,遇到溝河、建築物等障礙,必須翻越、跳越或泅渡。輕功訓練末期,他能背負百十公斤的磚塊,輕鬆完成長途奔越訓練。
他對自己的體力也一直很有信心,這回就餓了這麽幾天就這樣,他很納悶。
周六晚自習後,他點燃蠟燭,將縫衣針燒紅後彎成魚鉤,把細尼龍繩折開,弄成若幹更細的尼龍線。然後,將魚鉤穿上尼龍線,並用廚房內那把鏽跡斑斑的破石刀(蘇北方言菜刀),到屋後砍下幾根彈性很強、兩米多高的藤柳,製成釣魚杆。
晚上饑餓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他不得已又起來啃了一個大青羅卜。雖然感到惡心,難以下咽,但他還是強逼著自己一口一口咽下去。
周日早上,他空著肚子,用破鐵鍬挖好蚯蚓,用報紙包著,走到密林內的河溝畔。然後順著河溝走向密林深處,隻到一處地勢較為開闊,且河溝也相對較寬處,才停下來。然後先在溝邊挖一個封閉的小水塘,放進水後,與河溝封閉,再用樹枝蓋好,才將蚯蚓穿到鉤上,開始釣魚。
童年時代學到的戽魚、抓蟹和很多捕捉動物的本領,現在要為自己闖出絕境發揮作用了。
住進“鬼屋”後,周末散步時,他曾仔細觀察過,這條河溝與灌河的支流唐響河相通,肚大口細,交匯處不足兩米,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大魚塘。且水流舒緩,水質清新,水草豐沛,各種浮遊生物豐富,溝邊蘆葦茂密,周圍數公裏沒有人煙,少有人驚擾,絕對是刀魚與紅魚(注:蘇北人稱鯽魚為刀魚,鯉魚為紅魚)的棲息天堂。
果然,四個鉤子放下去僅有十數分鍾,就有一個浮子抖動,用勁一拉,嘩啦一聲,將一條刀魚拖出水麵。取下魚,放進水塘內,再將鉤穿上蚯蚓放進水裏。整整一個上午,共釣起**條大紅魚,十七八條大刀魚,十一二條大鱸魚。
這些刀魚都比巴掌大,大的超過半斤,小的也有三四兩。紅魚與鱸魚則都是大塊頭,大的少說有二三斤,小的也有一斤重以上。
虞鬆遠估計,這些魚差不多有十好幾斤了。於是,他取出一條紅魚、一條鱸魚和一條刀魚,清理幹淨,點起火,穿上木棍烤起來。烤熟後,將烤黑的魚皮撒下扔掉,研碎的鹽末灑在魚身上,然後,美美地吃起來。
三種魚中,尤其鱸魚味道更加鮮嫩可口。一周來,這可是他第一次吃上象樣一點的午餐。就在烤魚和午餐的過程中,又釣上來五六條大刀魚和鱸魚。吃完飯,躺在火堆旁,摸摸肚皮,舒服得真想睡一小覺。
但隻休息了一小會兒,他便跳將起來,先從水裏拽出幾把水草,墊在袋底,將這些活蹦亂跳的魚從水塘內撈起,裝進糧食布袋,再摘幾把水草蓋在魚身上。然後才提著魚,順著灌河大堤,急勿勿地向下遊走去。
走到縣城位置時,又折向縣城,先到市場看了一下魚的價格,刀魚四毛二一斤,紅魚三毛七一斤。小販熱情地問:“買魚嗎?”
虞鬆遠笑笑問,有鱸魚嗎?魚販看著他就不象是買魚的,因此半理不理地說,“這凍手凍腳的季節哪有鱸魚。”
他心裏有數了,快速離開市場,來到灌河飯店旁邊。這裏對麵就是長途汽車站,人流如織,各種車輛絡繹不絕。他將報紙鋪在地上,拿出一些水草鋪在報紙上,然後將魚倒出幾條,魚兒不停跳動、扭動,好不容易才大約擺好。
剛擺好,活蹦亂跳的大魚,就引得不少人圍上來問價了,“活魚啊,太新鮮了,刀魚多少錢一斤?”
虞鬆遠說:“刀魚五毛,紅魚四毛五,鱸魚一塊。”
一個大媽過來問價,隻是嫌貴,但卻對活魚愛不釋手。哪個年代市場上沒有活魚賣,剛打的活魚極其稀少,隻有到捕撈現場才能買到。大媽最終咬牙買了四條活刀魚,說是女兒小孩剛滿月,回去給女兒下奶用。
這時圍上來問價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憤憤不平,責問虞鬆遠,“小夥子,你殺人呐,為什麽比市場貴這麽多?你這是擾亂市場秩序。”
虞鬆遠說:“這全是我剛釣的,剛出水,連泥水都不沾,所以才貴。”一些人還在吵吵,虞鬆遠有點惱,“嫌貴你們可以去市場買死魚,沒人攔著你。死魚確實便宜,能和活魚比麽?再說,這季節在市場你能看到鱸魚麽,還是活的?”
正在糾纏著,這時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人擠了進來,用雙手拿起一條鱸魚看了看,急促地命令道:“快,快把魚收起來,快跟我來,我全要。”
“為什麽?買魚在這談,一手錢一手魚,不買魚免談。”虞鬆遠有點警惕,男人一臉精明相,讓他缺少信任感。
中年男人掏出工作證在虞鬆遠眼前晃了晃,然後說:“你真是死腦精。我是這家大飯店的經理,這些魚我全要了,快!”
虞鬆遠堅持:“先談價格。”
男人火了:“你再他媽的囉嗦一會,魚就都幹死了,一分錢不值,還談個屌毛。要賣就快點,我們這麽大飯店能訛你啊。”
虞鬆遠咬咬牙,裝起魚就要跟他進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