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楊柳依依
他在焦躁不安中渡過了幾天,一籌莫展。幸好在部隊臨出發前的四五天,調令才終於來了,他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林雪要調離,廠長和全廠女工,都感到難以置信,羨慕得不得了。小對象特招入伍,自己又一下子調到國營大廠去了,這個死丫頭後台原來這麽硬。
特別是廠長,又受到一次震撼。幸好當初沒有象對待其他女工一樣,把她強行辦了。否則,下場可能就慘了。想著,他又是一陣後怕。
紡織廠在縣城內,離縣中有四五公裏。劉工親自帶著林雪去報到,手續自然很快辦好。林雪被分配在剪裁車間,做剪裁工。看劉工麵子,廠裏還專門將林雪的宿舍,安排到一間職工家屬宿舍內。
這排宿舍是老房子,房間都很大,有二十多平方,全部安排的是雙職工家庭。隻有這一間,分給了林雪。這裏的條件比女工集體宿舍強多了,有公共廁所和公用廚房。同宿舍的兩個小姑娘,一個叫陳玟,一個叫張玲,都是十六七歲,見到林雪就親密打鬧成一團,很對脾氣,這令虞鬆遠的心裏踏實、好受了許多。
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家裏對他是望眼欲穿。虞鬆遠將林雪行李送到廠宿舍,兩人又回到了河堤下的“鬼屋”,大將鬱鬱寡歡地迎接他們。虞鬆遠將自己的行李整理好捆到車上,其實,也就一床鋪蓋,一個裝雜物的自製的小木箱。
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大半年的“鬼屋”了,兩人手拉手先爬上河堤,走到木棧橋上,隻是緊緊相擁在一起,千言萬語,卻無法很好表達。林雪淚水長流,哭得梨花帶雨。虞鬆遠緊緊抱著她不停抖動的雙肩,不停地親吻著她的頭發。
回到宿舍,他們又手拉著手將廚房與兩個房間分別看一遍,然後默默關上門,推車帶著大將一起離開。看著林雪哭紅的雙眼,虞鬆遠不忍地說,“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正好見見我父母。”
林雪堅定地搖搖頭,“不,等我考上電大,或參加完自學考試,我再去見他們。”
見她態度堅決,虞鬆遠也不好再堅持。三人正要上路,大將卻又掉頭向宿舍奔去。虞鬆遠知道大將是難舍這排舊宿舍,難忘過去這半年多美好時光,自己與林雪又何嚐不是如此。
他與林雪又一起返回宿舍,沒見著大將,便又找到河堤上,隻見大將正落漠地坐在棧橋上,望著奔騰不息的河水黯然神傷。
見兩人走來,它未加理會,突然,它跑到高高的河堤上,抬起腦袋,“嗚嗚”嚎叫了一聲,聲音悠揚、淒涼、悲愴。大將一般不汪汪亂叫,虞鬆遠和林雪是頭一次聽到它象狼一樣的嗚嗚嚎叫,被嚇了一跳。
嚎叫過後,大將又奔下河堤,跑回宿舍,將廚房、宿舍甚至廁所都巡視一遍,然後才等到他們兩人,一起走回菜地。林雪讓大將這一出弄的又嚶嚶地流開了眼淚,虞鬆遠也倍感心酸,大將有情有義,這是在與鬼屋告別哩。
虞鬆遠拉著行李,大將坐在他的車後。經過紡織廠時,林雪非要再送一程,隻到離開縣城四五公裏,虞鬆遠說,“不能再送了,再送就到家了。”林雪這才下車,她抱著大將的脖子,又哭成了淚人。
終於要分別了,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虞鬆遠將身上剩下的一百三十元錢,偷偷放到她的口袋裏,“我參軍後,如果你遇到什麽危險,一定要設法讓我大我媽、我小爺小嬸知道,他們見過大世麵,會保護你的。”
林雪隻是點點頭,她拉著虞鬆遠的手,無語凝噎。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
……
七月末,新兵開拔的日子到了。
早晨,虞鬆遠吃完母親和三個嬸嬸包的送行餃子,然後,和大家告別。教授奶奶、母親和小嬸早習慣兒女遠行了,她們沒怎麽樣,倒是王鳳與於月月,哭成了個淚人。
父親、小爺和大哥,帶著大將,將虞鬆遠送到集合點,即南潮河河閘旁邊的公路旁。新兵們已經都來了,虞鬆遠四處張望著,轉了一圈,隻見到處人山人海的,根本就沒有林雪的身影。
新兵列隊點名時,林雪與兩個小姐妹才騎著三輛自行車,風塵仆仆地趕來。虞鬆遠站在隊列中,遠遠地看到她,不知怎麽辦好。大將看到小主人來了,“嗖”地一聲穿過隊列,與她打鬧在一起,親熱得不得了,引得家長和新兵們都向他們觀望。
陳幹事走過來逗林雪,“怎麽,也來給小情郎送行啊,要不,你也跟著一起去當女兵算了。”林雪羞得無地自容,躲到張玲與陳玟身後。
張營長見狀哈哈大笑,並大聲下口令,“解散,新兵與家人告別,十五分鍾後集合。”
新兵們都走向自己的父母,隻有虞鬆遠卻走到柔弱秀美的林雪麵前。虞新河、虞新民氣得臉色鐵青,兩人不約而同地恨恨地“哼”了一聲,便將頭狠狠地扭向一邊,鬱悶地抽著煙,虞鬆東在一旁直搖頭偷笑。
張營長見狀,便與武裝部呂部長一起,將五名接兵幹部叫到一塊,嘴裏發令,“向抗日老英雄、老前輩致敬!”五名海軍幹部同時行舉手禮。
虞新河和虞新民隻好扔掉煙,走過來和他們一一握手。
營長握著虞新河、虞新民的手說,“上次家訪未能見到前輩,非常遺憾。你們給國家培養了一棵好苗子,謝謝你們了。我保證經過部隊嚴格訓練,他會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老英雄請別生氣,他們是一對患難小情人,給他們點時間吧。”
虞新河、虞新民握著營長的手,就試出了功力。虞新河說,“營長是高人,把他交給你們,我們放心。我們隻有一個要求,嚴加管教,少表揚多敲打,讓他早日成為有用之材!”
“老英雄放心,晚輩已經記住了!”營長與虞新河、虞新民相談甚歡,公社副書記周建國、新任大隊書記周昆、公社武裝部長等人,也都一起圍了過來說話。
虞鬆遠的棉被包和行李包就擺在大哥的腳邊,這時,一個叫杜排長的接兵幹部走過來,蹲下欲幫著整理背包。原來,他看到虞鬆遠的背包鬆了。虞鬆東說:“謝謝,我來就行了。”
見杜排長有點吃驚,虞鬆東說,“六七年,陸軍。”杜排長敬禮後說道,謝謝了,老兵!
新兵的行李隻有部隊發的一床棉被、一個很小的帆布行李包、一個挎包,除了換洗衣服,什麽也不能多帶。但虞鬆遠的棉被包卻捆紮得極其臃腫,他把部分課本、學習筆記,捆紮在棉被裏,虞鬆東好不容易才將背包重新打好。
依依楊柳,美好景色留人沉醉。林雪將虞鬆遠拉到人群後邊,兩人躲在一株粗大的垂楊柳樹後,她將一支嶄新的英雄鋼筆別到他的胸前,又幫他整理了一下海藍色的海軍冬常服,嘴裏還感歎著,“哇,你真帥啊,虞大哥。”
林雪拉著虞鬆遠的手,喋喋不休、嘰嘰喳喳地,小聲將自己調到紡織廠後的情況,全部告訴虞鬆遠,好讓他放心。柳枝低垂,隨風飄**,嫋嫋依依,似也有留意。一切都顯得那麽自然,就象一個溫柔賢淑的小妻子,正在給即將遠行的情郎準備行裝。
陳玟和張玲都捂著嘴笑,手拉手站在一旁。很多人也都好奇地扭過頭,望著這對依依惜別、旁若無人的小情人。
張營長看出兩位老英雄眼裏的不舍之意,看看表笑道,“這個惡人我來做吧,哄散他們!”說完,握握虞新河與虞新民的手,走到隊列前,突然高聲說,“還有五分鍾集合上車,大家抓緊時間和父母告別。”
營長的話驚散了這對小鴛鴦,虞鬆遠拍拍林雪的小腦袋,“記得給我寫信,保重自己,不準流眼淚。”然後,又與張玲、陳玟告別後,堅定轉身走向自己的父兄。
看著站在父兄麵前挨著訓斥的虞鬆遠,林雪眼淚就嘩嘩地流出來了。營長走到林雪麵前說,“我把你的小情郎帶走了,你是不是很恨我?不過,我保證用不了一年,還給你一個鋼鐵戰士。但前提條件是,你不能流淚,好讓他放心遠行。”
林雪被他逗得破涕為笑,拚命點頭。
這邊,虞鬆東大哥含笑不語,虞新河、虞新民輪流給虞鬆遠腦門一個重重的爆栗,虞新河低聲怒吼道,“你他媽長本事了,翅膀硬了,十分鍾給小媳婦,隻留五分鍾給你老子。見色忘義的東西,還沒娶媳婦就忘了爹,老子白養活你二十年了!”
罵歸罵,畢竟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虞新河還是將兒子抱在懷裏,拍拍虞鬆遠的後背。然後推開兒子,扶著虞鬆遠的雙肩,看著虞鬆遠的眼睛說,“出去不闖出個人樣兒不準回來,得空給家裏寫信,教授奶奶、你媽和嬸子們都會想你的。”
虞新民也將愛侄緊緊地抱在懷裏,“家裏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好你大,我們大家都等著你的好消息!”
大將可憐巴巴地圍在他們身邊打轉,不停地搖晃著大尾巴,不住用粗脖子蹭著虞鬆遠的褲腿。
見大將的可憐狀,虞新民便放開侄子。虞鬆遠剛向大將掉過身,大將竟然象人一樣立起,將兩隻前腿搭在虞鬆遠肩上,尾巴搖晃著,兩隻黑亮的眼裏流出了眼淚,神情黯然、不舍地看著虞鬆遠。
虞鬆遠雙手撫摸著大將的大腦袋,心裏也是很不舍地直視著大將的淚眼,低聲對它說,“大將,委屈你了。咱爺倆緣分未盡,你在家等著我,等小爺我將來混出一片天地,一定再來接你。”
隆重的送行儀式結束後,新兵們戴著紅花,紛紛登上卡車,在一片敲鑼打鼓的熱鬧聲中,在親人們的叮嚀聲中,乘車遠去。
然而,讓所有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隻見,大將“嗖”地衝出歡送人群,發瘋一般地追逐著汽車,與虞鬆遠所在的軍車齊頭並行,嘴裏還“汪汪”地叫著。
大哥見大將追車而去,他擔心大將的安全,立即騎上車也追了上去。
新兵們看著這條戀主的大狼狗,都興奮得大叫起來。虞鬆遠眼含熱淚,大聲叫道,“大將,聽話!回去,小爺我有時間會回來看你的!”但大將依然奮力追趕著汽車,終於,慢慢被軍車拉下距離。
軍車遠去了,送行的家長們仍久久不散。
林雪仍不停地向遠方搖著小手,十五歲的她第一次品嚐著與情人離別的傷感。這一刻,她深深地感到,她與虞鬆遠的心,已緊緊地連在一起,她已經離不開他了。多情自古傷離別,虞鬆遠奔向軍營,她的心也隨他運去,向著北方。
隻到車子的影子已經不見了,大將仍徒勞地追了一會,然後才萬分悲傷地停了下來,站在公路邊,無限淒涼地望著軍車遠去的方向。
很久,它才伸出舌頭舔舔嘴唇,然後,耷拉著紅紅的大舌頭,大口喘著粗氣,慢慢地扭轉過身來,隻見大哥虞鬆東正扶著車子站在它的麵前,並帶著欣賞、微笑的神情看著它。
大將向著虞鬆東“汪汪”地叫了兩聲,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虞鬆東摸摸大將的脖子,抹去大將的眼淚,並將它抱到車後坐上,然後騎上車,兩人默默地返回大將的新家--虞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