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楊澤的幻想
沒錯,剛才那一聲古琴就是韶虞人所彈。
自從那夜鳳陽大火之後,韶虞人就被楊澤帶到了船上。
楊澤畢竟是中都鳳陽最大的實權官,把持地方軍政。一團混亂之中,要想弄條船還是很簡單的事情。
按照楊太監的說法,是要順水飄去淮安,然後再那裏躲上一陣子再說,而且,立即就走。
韶虞人大驚,鳳陽城中的衝天大火也讓她心中一團慌亂,也想早一些離開這城危城。,可是,弟弟還在城中,怎麽能夠拋下他不顧就這麽走了。如果沒有弟弟,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於是,就決意要留下來,並說若楊澤真要逼她離開,就立即投入河中,死了幹淨。
楊澤剛開始的時候自然是一通雷霆大怒,可他心中深愛韶虞人,也知道這個女子外柔內剛,說到做到。真要用強,她未必不能做出過激舉動來。
隻得歎了一口氣,將船駛到這個僻靜的河彎躲藏起來,然後又派出四隊手下,分別乘了小舟進城去尋。
誰說太監就沒有愛情,其實,所謂的男女之情這種東西,任何人都會有的。太監去勢的時候,一般來說有兩種形式。一是將春袋割去,沒有了這阿堵物,自然也不會分泌雄性激素,對於那事也沒有任何想法。不過,這樣一來,人體陰陽失調,待到年老的時候,身子都弱,也不能得長壽;另外一種是保留春袋,隻斷去騷根,這種法子,因為內分泌正常,身體所受到的傷害要少些。但卻分外痛苦,因為那地方是小便的出口,傷口愈合麻煩。
當年,楊澤采取的就是第二種方法。
正因為如此,他無論身理還是心理,依舊像是一個正常男人。
不過,男女之情這種東西,更多的是一種心理上的籍慰。大家湊在一起,飲食起居,尋求感情上的歸宿。正因為如此,宮中的寂寞的太監和宮女到一定年齡之後,都會同正常夫妻那樣共同生活,稱之為對食。宮中對這種事情,也是睜一眼,閉一眼,懶得管。
楊澤這人地位甚高,又是宮中內書堂出身,就其文化素質而言,並不比所謂的兩榜進士差多少。尋常女子,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
這個韶虞人容顏出眾不說,偏偏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立即就將他一顆心給俘虜了。也因為如此,當初他甚至不惜同楊巡撫翻臉,想的就是抱得美人歸,甚至還準備用三媒六聘,用正式的禮儀將韶虞人迎娶過門,絲毫不顧及世人譏笑的目光。
見韶虞人態度堅決,他一咬,也不顧自己的危險,留在了鳳陽,並派出四隊人馬去尋找韶虞人的弟弟韶偉。
此刻的鳳陽城已經全是亂軍,喊殺聲一陣接一陣地順著江風傳來,韶虞人麵上的憂愁越發地盛了。
還好,次日天一亮韶偉終於被一隊人馬帶回來了。
韶偉這人也是機靈,一看形勢不好,知道現在城中全是賊軍,自己若是亂跑,根本跑不出去。況且,姐姐也不會不管自己的。所以,他索性就留在《玉京樓》裏姐姐的房間裏,靜靜地等待。這才在第一時間被楊澤派去的搜索隊找到,然後又穿了幾條小道,總算脫離了險境。
但其他三隊,卻如石沉大海,估計也已經死在危城之中。
看到弟弟,韶虞人麵上才露出久違的笑容。
可這個時候,楊澤等人卻是再沒辦法離開鳳陽地界了。賊軍已經派出大軍,開始掃**鳳陽城附近的各個衛所和城市。
江上也有賊寇的快船來回巡邏,如果揚帆東去,隻怕還沒走上幾路水路,就被人給截住了。
楊澤逃跑的時候走得充滿,船上也隻帶了二十來個太監,卻沒有任何軍士,也沒帶武器。就算這二十來的太監,也有十多人死在尋韶偉的過程之中。
因此,他們也隻能藏身在這個河灣裏,苦苦等待,等著朝廷大軍開過來的那一日。
不得不說,鳳陽陷落這事楊澤還是非常擔憂的。作為曾經的內臣核心決策人之一,農民軍的情形他也不是不知道。這群農民,戰鬥力低劣,自不是官軍的對手,但破壞力卻是驚人。
農民軍不事生產,也沒有固定的根據地,一應軍需都靠搶劫。行軍之時,每到一地,都會裹脅當地所有百姓,如蝗蟲一般四處流竄。幾十萬人洪水一樣蔓延而來,所經之地,糧食吃光,莊稼房屋全毀,千裏無人煙,簡直就是一片不毛之地。
而農民就是靠著這一手,不斷膨脹,最後變成一個龐然怪物。到最後,朝廷剿之不易;撫,更是拿不出那麽多錢來安置幾十萬被裹脅的百姓。
可以想象,鳳陽經過這次大變之後,不知道會是何等的慘狀。
作為中都守備太監,軍政一把手,楊澤自然逃不脫丟城失地的責任。也不知道將來朝廷會如何發落自己……
楊澤以前好歹也是在司禮監做過秉筆的,在宮內也有不少當權的同僚。以前來鳳陽之後,自己也曾想過過得幾年,重返決策中樞。可如今出了這麽件事,可謂是前程盡毀,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想到這裏,楊澤整個人都憔悴下來。在這兩日之中,當真是食不下咽,白發生的更多。
同他不同,自從尋回弟弟之後,韶虞人整個人都平靜下來了。
成天呆在船艙裏,洗盡鉛花,讀讀書,做做女紅,低眉順眼,一派即將嫁做他人婦的賢惠模樣。韶偉總算逃得一命,隻要他平安,比什麽都強。
此刻已是黃昏,韶虞人坐在艙裏,麵前擱著一個漆盒,裏麵放著七色的絲線,腿上則放在尚為做完的針線活。她手中拈著一根拖著長線的針,一邊在漆黑的如雲長發上磨著,一邊側著耳朵聽著甲板上的動靜。上麵,楊澤在焦躁地走來走去。
自從楊澤救回偉弟之後,她已經認命了,什麽也不想,隻等著鳳陽安穩之後,就同他成親。
哎,太監就太監吧。以前在秦淮河的時候,也有不少姐妹嫁得極好,不是儒雅文士,就是少年俊才,可我卻偏偏要隨一個年過半百的公公,這就是命啊!
可是,都是人,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要對我如此不公。
突然間,一條清俊的身影浮現在自己眼前。他生得頗瘦,但身材挺拔,說話間,麵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容。走起路來,也是忽忽風生,剛健之風撲麵而來。
他所寫的詩,卻是如此之好。詩如其人,也是闊大雄渾……直是五陵少年遊……
卻不知道,這人年方幾何,可成親了……
心中沒由來的一陣慌亂,手指上卻是一疼。低頭看去,原來是剛才心神一亂,卻被針紮了。一滴紅色的血珠從食指上沁出來,如同一粒小小的紅豆。
船身輕輕搖晃,“秫秫”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腳步沉重而散亂,顯示出主人心緒的煩亂。
韶虞人慌忙將手指朝繡花布上一摁,那顆紅豆破了,變成一抹淒豔,抬起頭來。
“公公下來了?外麵冷,甲板上風大,快來向向火。”她一刹那間如同變臉一樣露出溫和的笑容,含笑著站起來。
說著,就將一口銅手爐遞過去。
楊澤點點頭,也不說話,徑直接過手爐,陰沉著臉坐下,抬頭看著頭頂的甲板發呆。麵容隨著搖晃的燈光,忽明忽暗。
看到楊澤這模樣,韶虞人心中突然有點害怕。不過,還是很平靜地伸出手去,摸著他的手背:“公公,可是擔憂鳳陽。”
手剛一接觸到他的手背,楊澤卻像觸電一般猛地將手縮了回去,目光可怕地看著韶虞人。
半晌,他麵上才緩和下來,苦笑一聲:“我身為中都守備太監,這次鳳陽陷落,隻怕朝廷不會饒了咱家,也不知道會是什麽要的雷霆閃電在等著我?虞人,你若是嫁了我,怕是要跟著我吃苦了。你若不肯隨我這個沒權沒勢的老頭,等到此間事了,另外尋個地方吧。婚約一說,就此做罷。”
說到這裏,他歎息一聲:“你我相識一場,也算是有緣。能夠得虞人你的芳心,楊澤此生之願已經足也,又何必在拖累你。你年輕美貌,將來想必也能尋到好人家的。放心好了,將來不管如何,我絕不為難。”
聽他將話說得真摯,韶虞人心中突然感動,低聲安慰:“公公你也不用擔心,雖說你是守備太監,乃是鳳陽實際的當家人,可按照朝廷製度,巡撫才算是地方官,公公你不過是看守皇陵的內臣。就算將來朝廷要追究,最多也不過是讓公公你換一個地方繼續守墓而已。去南京,還是去北京?”
“去南京,甚至是去北京,那不是高升了嗎?對啊,咱家就是個看墳的,鳳陽的事又關我屁事。”楊澤精神突然一振,忍不住叫了一聲。
韶虞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楊澤大喜,一把將她的手抓住,笑道:“聽了夫人一席話,咱家還是如撥雲霧見青天。鳳陽陷落,將來朝廷就算要追究,按規矩也隻能去找楊一鵬那廝。咯咯,楊一鵬啊楊一鵬,你這個老賊,按照朝廷製度,丟城失地,地方正印官就是死罪。你同咱家鬥了這麽多年,現在看你還能活幾天。夫人,你還別說,這鳳陽丟得好。按我說,賊軍進城是好事,最好他們在城中燒殺搶掠得越慘越好。到時候,鳳陽城盡毀,看文官們還怎麽保這個楊巡撫?咯咯,楊老狗,你不是清流領袖嗎,再過得幾個月,等朝廷旨意一下,你就要被人像狗一樣在法場上宰了!農民軍是不敢去碰皇陵的,否則,這就是絕了他們將來招安的路子。到行刑的時候,咱家倒有親自去觀摩觀摩,痛快,痛快啊!”
看著不住尖笑的楊太監,突然間,韶虞人心中升了一種濃重的厭惡,尤其是當他說“我說,賊軍進城是好事,最好他們在城中燒殺搶掠得越慘越好”時。
賊軍會驚擾皇陵嗎,或者說,這僅僅是楊澤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