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活路
在以前,韓岱幾乎是被多鐸剝奪了帶兵權的。
建州崇敬強者,對於弱者也是毫無憐憫。如何滿這種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對他這種官僚老朽,也是天生地瞧不起。
但就在此刻,他卻為韓岱的眼光和思維所折服,是啊,人力,我怎麽就想不到啊,咱們建州的人已經打光了。沒有了人,那就是萬事俱休。
今日這一敗,整個建州的戰士都將盡數死光,沒有了戰士,難不成還靠著婦孺孩子重整旗鼓嗎?
想到這一點,何滿和巴山都像是被人狠狠地當胸一拳,彼此都看到對方蒼白的臉。
此時,敵人的大炮還在不住轟擊,那炮聲在方圓幾十裏地的範圍內鳴響,整個世界都仿佛在顛簸搖晃。
等得片刻,巴山一咬牙,抓住韓岱的胳膊:“韓岱,不管怎麽說咱們也不能在這裏等死吧?快去多鐸那裏匯合,想辦法殺出去,能多活一人就多一分希望
。”
“對對對,韓岱咱們走吧!”何滿醒過神來,也不住催促韓岱。
韓岱竭力地掙紮住,聲嘶力竭地喊:“放開我,放開我,我韓岱已經一把年紀了,可謂是經曆過咱們建州從立國到席卷天下,這一生已經足夠了,難不成還要眼睜睜看著咱們大清滅亡?哈哈哈哈,就讓我死在這裏吧……哈哈哈哈,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
他已經陷入了瘋狂,力氣大得厲害,巴山竟製他不住。
何滿心中急噪起來,將嘴湊到他麵前用盡全身力氣大吼:“韓岱,你說什麽,咱們大清沒有完,咱們還有整個北方?走,快走。我看出來了,你是個智者,我們建州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智者。我們希望你來指明方向啊!”
被他這一吼,韓岱哦總算是平靜下來,喘著粗氣:“對對對,咱們要回家,咱們要回家,咱們不能放棄,難不成還將家中的婦孺、幼童交給明人。任他們宰割。打了這幾十年,彼此手上都粘滿了對手的血。你殺我,我殺你,誰也不會客氣。”
巴山鬆了一口氣:“你能這麽想最好不過,走,咱們找匹馬……你有馬嗎?”
韓岱:“早吃了,就在剛才婚宴的桌子上呢……等等,我還有件事要辦。”
巴山:“你還有什麽事……啊!”
話還沒有問完,韓岱就猛一伸手將巴山的腰刀抽了出來,大步朝帳篷裏走去。
看不出來。這個韓岱一把年紀,身手依舊如此矯健。
巴山和何滿急忙追進帳篷,就看到韓岱揮起手中的腰刀:“唰”一聲就將一個新娘的腦袋砍了下來。
血光四濺,另外兩個女子驚聲大叫,“老爺饒命!”跌跌撞撞地朝帳篷門口跑去。
“殺了她們!”韓岱大喝,搶先一步,腰刀朝前一捅。正中一個女子的背心,頓時將她了了帳
。
巴山的腰刀已經被韓岱搶去,自然是沒辦法動手的。聽到韓岱的喊叫,何滿下意識地拔刀出鞘,就要朝前刺去。
就在這個時候,何滿的目光落到那個滿麵驚恐的女子麵上。那是一張國色天香的臉,那雙眼睛就好象母親的一樣。
手一軟,竟是刺之不出。
韓岱:“何滿,你幹什麽?”
聽到他的叫喊,何滿才醒過神來,但那個活著的女子已經跑了出去。
韓岱:“混帳東西,怎麽不動手?”
何滿咬著牙。什麽也沒說。今天他是第二次看到一個長著和自己母親一樣眼睛的女子……或許是餓的吧,或許是老天爺對我的指示,讓我放她一條生路吧……
巴山:“韓岱都什麽時候,還顧著殺人,耽誤工夫。”
韓岱聲嘶力竭地叫著:“拜了堂她們是我韓岱的女人,不能交給寧鄉軍,不能交給孫元,我要她們給我守節。快追上去,殺了她。”
何滿心中歎息:守什麽屁節,咱們滿人可不講這一套。我建州人本就少,打了這麽多年仗,也不知道有多少青壯死在戰場上,奉天那邊寡婦一抓一大堆。如果死了丈夫就要守寡,咱們滿人還怎麽繁衍後代,要知道,不少士卒家中除了一個正妻之外,大多有三到五個搶來的小妾,難不成都讓莊稼地閑著。所以,遼東並沒有漢人那麽多臭規矩。
巴山:“算了吧,情形如此之亂,一個弱女子在亂軍中也是活不成的。”
正說著話,那個女子已經跑到一頂著火的帳篷邊上。突然間,喀嚓一聲,那頂帳篷垮塌下來,直接將她蓋在裏麵。
“啊!”女子在帆布下麵慘厲地叫著。
雖然隔著紅豔豔的烈火,何滿似乎還是夠看到那一雙美麗的眼睛。
何滿痛苦地用手揉了一把眼睛:“我這是怎麽了,我這是怎麽了?”
寧鄉軍大炮的炮火開始朝前移動,一頂頂帳篷被勁急的實心炮彈帶倒,將正在帳篷與帳篷之間瘋狂亂躥的士卒裹在其中,到處都是火光騰騰而起
。
寧鄉軍的火炮很是歹毒,一排一排整齊射來,就好象犁鏵在犁地,一寸寸將士兵朝前驅趕,轉眼,到處都是擁在一起的人潮。每一顆炮彈落下,總能帶起一片腥風血雨滿空殘肢斷臂。
“糟糕了,糟糕了!”韓岱突然麵色大變。
巴山:“怎麽了?”
韓岱:“所有的士卒都被趕到了一處,擠得厲害。如果沒有猜錯,寧鄉軍的就要開過來了。咱們被裹脅在亂軍之中還怎麽走?如果不能同多鐸的主力匯合,今天還真殺不出重圍了。”
話音剛落,遠方傳來陣陣轟隆的馬蹄聲,這馬蹄聲如同驚雷在眾人心中炸響。斷糧半月,軍中的戰馬早就被大家吃光了,這一片馬蹄成分明就是寧鄉軍的騎兵部隊?
果然,遠處傳來陣陣淒厲的喇叭聲。作為寧鄉軍的老對手,眾人自然知道這是敵人的衝鋒號。這說明,孫元的部隊已經衝進建州老營了。
到處都是人在喊:“寧鄉軍殺來了,寧鄉軍殺來了!”形勢亂得不能再亂。
巴山:“哪可如何是好?”他也是急得滿頭是汗,心中直叫晦氣:我和何滿兄弟這是討的什麽倒黴差事啊,如果不來接韓岱,隻怕此刻已經隨多鐸衝出去了。今天……還真要被韓岱給害死了。
韓岱冷靜了些,揮舞著手中的腰刀厲聲大叫:“聚攏些部隊來,咱們朝北方走,人多力量也大,看能不能從那邊突圍。”
“去北方……”巴山有些遲疑,北方那邊雖然是回家的方向,可那邊也是寧鄉軍的駐防地,多鐸以前也派出過十多支部隊試圖從那邊打出一條通道,可都無一例外地被敵人給打回來了。
其實,往西走最好不過,那邊的廬鳳軍和秦軍都是廢物,如果拚死一擊,未必不能逃出生天。
韓岱好象是看出他的心思,急道:“不能去西麵,西麵全是山地,就算打出一條通道,也沒處補給。而且,要想回家,還得通過赤地千裏的河南,隻怕還沒有走到北京,我等全部都要餓死在半路上了
。而且,敵人也不是笨蛋,肯定會用騎兵不斷追擊的,人腿是跑不過戰馬的。與其如此,還不如從北麵殺出去,到淮安同準塔匯合。那邊到處都是河流水網,敵人的騎兵也發揮不出來,這一條路我軍可能最後十不存一,卻是唯一的活路,死中求生。”
何滿是個聰明人,韓岱這麽一說立即就明白過來,大喝:“巴山大哥,咱們就按照韓岱說的辦,盡量收集兵馬。”
巴山點頭:“也隻能這麽辦了。”說著他就從地上揀起一把斧子,衝進人群,拳打腳踢,喝令:“尚書有令,向這裏靠攏,向這裏靠攏。”
巴山、何滿、韓岱三人叫了半天,忙得滿頭熱汗,總算聚攏了一百多人。
敵人的馬蹄聲更近了,其中還夾雜著轟隆的腳步聲,看來,他們還帶著大量的步兵。騎兵負責衝陣,步兵負責收割潰兵的生命,寧鄉軍的戰法倒是不錯。而且,那群****的在進攻的時候竟然一聲不吭,就那麽默默埋頭推進,這一點恰恰叫人心中發寒。
這下,不等韓岱下令,所有人都叫了一聲,驚慌地朝北麵跑去。隻不過大家餓了這些天早沒有了力氣,雖然是跑步的肢勢,可速度卻慢得驚人。
“等等”,何滿看到那條陽溝邊上還蹲著不少正在奮力排泄的士兵,依舊是白花花的屁股,在炮火中顯得異常清晰。
他衝過去大叫:“快走,快走,敵人殺過來了。”可拉起一個有蹲下去一個,又如何管得過來。
有人甚至還大叫:“別管我們,就讓我拉死在這裏吧,實在是太疼了,我的肚子!”說話中,滿眼都是淚花。
一顆炮彈落進陽溝裏,飛濺而起的糞便騰得滿天都是,像雨點一樣落下來。
何滿驚得寒毛都豎了起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飛快地跳到一邊。因為立足不穩,竟是直接落到旁邊的一頂小帳篷裏,摔得渾身痛不可忍。
也因為這樣,才沒有被那染滿毒氣瘟疫的屎尿落了一身。
回頭從帳篷的縫隙看出去,那些家夥還在淡定地打著標槍,好象這滿天橫飛的炮火、慘烈的死亡,一步一步逼近的敵人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