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5章 安撫
可還沒等他一口喝盡,龔鼎孳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掙脫拉住自己的二人,一巴掌拍掉張縉彥手中的毒酒,大叫:“快來人啦,張老匹夫要自殺了!”
這一聲又尖又銳,刺得大家耳朵一陣發疼。不但屋中幾人,就兩院子裏的官員們也朝裏麵湧來,團團將張縉彥抱住:“坦公,不可啊,不可啊!”
“張公,難道你真的要我等跪下去求你嗎?”
“坦公,你你你……你為了自己的名節,也太自私了!”
嘈雜聲將內城的喊殺聲都蓋了下去。
更有急性子的人破口大罵:“張縉彥,你什麽意思。你先是投了闖賊,後來又投建奴,現在卻想著要名節了,真是笑話。還不是怕將來被捆去南京,受千刀萬剮之刑,想來個痛快的。直娘賊,你怕他卵?”這話形同潑婦罵街,已是誅心之言了。
謝升嗬斥那個官員:“你說什麽,怎麽同坦公說話的,還要不要體麵了?”
張縉彥胸口上全是黃色的藥液,說不出的狼狽。
見自裁無望,他提氣大喝一聲:“諸公你們到此刻還心懷幻想,想活下去嗎?不不不,或許還有人想著將來說不定還能官複原職,真真可笑也!沒錯,老夫今日自裁,倒不是為了什麽名節,此物我還有什麽臉再提起。沒錯,老夫是不想到刑場上走那一糟,受苦受辱,難道這也有錯?”
這話可謂是說到眾人的心裏去了,頓時,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
張縉彥一臉的羞慚,道:“咱們再座諸人,闖來則降闖,滿來則降滿形容。氣節淪喪,至於極點。孫太初素來珍惜羽毛,沒錯,若他肯維護我等,咱們說不定能夠揀回一條性命。孫太初乃是天下第一強藩,一言廢立,南京小朝廷也不敢管。可孫如皋與咱們非親非故,他未免要要維護我等,以至損害名望?再座諸君大多是科道言官出身,南京諸公深恨爾等,怎麽會放過?到時候,南京那邊派錦衣衛過來索人,孫如皋絕對不會為了我等無足輕重之人阻攔。到時候,我等又如何自處,還不如現在就尋個痛快、幹脆。”
先前那個罵娘之人說的是誅心之言,現在張縉彥更是直指實質。沒錯,今日這些官員中以前大多都是言官出身,幹的就是找人麻煩捉人短處的活兒,以前也不知道得罪過多少人。明朝實行的是兩京製度,南京那邊大多是失勢官員養老之處,朝廷中必然有不少得勢官員吃過大家的虧。如今,風水輪流轉,他們會罷休嗎?
還有,大家都做了叛逆,南京政府肯定不會手軟,不然無以正人心,樹威嚴。
孫元估計也不想為咱們這群無關緊要之人和弘光鬧得不愉快吧,這樣對他又沒有任何好處?
一時間,所有人都心喪若死。
他們今天之所以去拜見孫天經,想的就是逃得一命。現在看來,今天是躲過去了,可將來還是免不了一死。
就在一片死寂之中,“哈哈!”有大笑聲傳來。
這笑聲如此突兀,在屋中激起陣陣回音。
眾人定睛看去,卻見謝升渾身亂顫地指著張縉彥,眼淚都笑出來了。
大家心中一酸,暗想:謝公瘋了。
謝升還在指著張縉彥不住笑:“張公,幼稚,幼稚啊!”
張縉彥大為不快,揚眉道:“謝公你這是在笑話我嗎?”
謝升這才停下笑聲:“正是。”
張縉彥眼睛裏蘊涵著怒氣:“還請指教。”
謝升:“坦公所憂慮的不過是咱們闖來投闖,滿來降滿,氣節喪盡,在南京那邊的眼中就是叛逆?”
張縉彥:“難道不是?”
謝升:“所以說坦公你幼稚啊,連這都看不透。”
說罷,也不再同他多話,就問龔鼎孳:“龔大人,依你來看,曹國公世子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
龔鼎孳自然要揀最好的話來說,回答道:“龍行虎步,自非凡品。也隻有孫如皋這樣的英才才能生出如此人傑。”
“沒錯,世子確實是人中龍鳳。”謝升點頭,大聲問:“龔大人,曹國公世子垂髫之年就能上陣殺敵可,如同還統帥大軍收入北京,雖成祖皇帝也不過如此。隻怕,成祖在他這個年紀,也未必能立下如此功勳。用人中龍風來形容他並不貼切,依老夫看來,世子就是天之驕子,未來必將是一代英主。”
“啊!”所有的人都大叫起來。
就連張縉彥也是渾身論顫。
這這這……謝升這話已經是大逆不道了。
謝升在先前已經和侯朝宗密談過,當下也不再隱瞞,高聲道:“諸公是不是怕了,覺得我謝升是叛逆。嘿嘿,叛逆,你們還在怕什麽?咱們當初投了李自成,後來又投滿清,早就是叛逆了,一旦被解送南京,自然是一個死字。既然已經是叛逆了,你們還怕什麽?”
“方才坦公有一句話說得對,如今的孫如皋乃是天下第一強藩,一言廢立,南京小朝廷也不敢管。他已囊括長江以北的所有省份,如今又奪了北京,已立下不賞之功。將來朝廷絕對不會放任這麽大一個藩鎮的存在,說不定又會來一次晁錯削地。孫如皋人中之龍,如何肯甘心?依老夫推斷,日後寧鄉軍必反。若是咱們現在投效孫太初,南京可拿咱們沒法子。”
“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下治天下。孫太初手下全是剽勇之士,可治理國家和地方的人才卻沒有幾個。他如今啊就好象剛入關時的滿清,對於治理地方兩眼一抹黑,不得不使用漢臣。我等別的本事或許沒有,可在官場上曆練了一輩子,無他,惟手熟爾。孫如皋隻要用過咱們一次,自然識得其中好處。食髓知味,就離不了啦!這也是先前老夫在世子……不,未來的儲君之前說,若要用我等,不拘如何使用都成的緣故。”
說到這裏,他已經徹底將麵皮撕破不要了,猙獰地吼道:“真到那個時候,咱們就不是叛逆了,咱們是開國功臣。難不成,你們不想做嗎?”
“啊!”這下,所有的人都一團大亂,所有的人麵上都浮現出狂熱的紅色。
是的,咱們現在已經名聲喪盡,背著一個叛逆的惡名。將來若是沒有人護著,肯定會被解送南京,上刑場受那一刀。到那個時候,才是真真的冤枉啊。
咱們且不說在歸順李闖和建奴的時候也就是個混俸祿過日子的人,沒有做過任何惡事。就算有些為惡,可也要有權力啊!如今,北京朝廷裏做主的都是滿人,我們漢官也就是個跑腿打雜的筆帖式。滿清覆亡,我等卻要被當成叛逆治罪,正是冤屈得慌。
現在,謝遷卻給大家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隻要投了孫元,將來孫如皋做了皇帝,大家就不算是背叛明朝的叛逆了。是啊,我等又沒有做個孫元的官,這個罪名自然也無從談起。
頓時,大家都亂了起來,有人問:“謝閣老,此事可真。孫太初是不是真的想要做太祖成祖,做趙大?”
又有人叫道:“謝公,此事關係重大,你可有憑據。”
“閣老,就算孫太初要改元易敕,順天應命,拯生民於水火。他也未必肯背負招攬我等的壞名聲,說不定要斬我等的頭顱收買士心。”
“都安靜!”龔定孳一聲暴喝:“讓謝公把話講清楚。”他的眼睛亮得怕人。
“老夫一個一個回答諸公的問題。”剛才說了半天,畢竟是一把年紀了,謝升有點氣喘,吞了一口唾沫,說:“孫太初肯定會用我等的,剛才我已經說得明白,他手頭缺少人才,尤其是能夠做實事,又曉場日常政務實人才,管理一個國家和管理一個軍鎮根本就是兩回事。就算孫如皋不喜歡我等,世子已經將話說得明白了,算我等陣前起義、棄暗投明。諸公請注意這個投字,投誰,自然是投他孫家而不是南京。投過去做什麽,自然是要用我等。”
“至於孫太初是不是要改元易敕,還用猜嗎?侯朝宗你們可都是認識的,就是侯老尚書的公子。大家都知道的,他來北京其實就是替孫太初做細作的。在之前,他乃是曹國公的幕僚,機密要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著孫元的意誌。先前侯朝宗深到老夫府上,已經將話說明白了。讓老夫出麵,領著百官去拜見世子,也就是未來的儲君。”
“隻不過,儲君更看重坦公,要讓坦公承這個頭。”說著話,謝遷朝張縉彥一作揖:“坦公,話已經說明了。老夫這是替大家求你,替天下蒼生求你啊!明朝國柞已休,若我等能夠輔孫太初開一代盛世,此生無憾也!如此,也能洗刷我等身上的不白之冤呐!”
“坦公!”所有的人都拜了下去。
張縉彥本心如死灰,穀欠要尋個了斷。可內心中卻有不甘,聽謝遷將話說明白。這才知道,孫元這是要造反了。是的,以寧鄉軍的軍勢,天下間確實沒有人可以抗衡。
至於大義什麽的,在這亂世中又算得了什麽。滿清差一點席卷天下,得無數人投效,難道他們大義在手?
張縉彥反正已經投過闖軍和滿清,現在再投孫元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隻要不是明朝,不是老朱家就好。
於是,他就站起來,回禮道:“明白了,老朽這就去拜見世子,乞求他的寬恕。若世子不嫌老朽年邁無能,說不得要將此殘軀托付過去了。”
眾官都歡呼一聲站起來:“坦公,咱們這就再去見世子。”
一行人又簇擁著張縉彥要出門。
張縉彥連連擺手:“諸君,這麽去見世子又有何用,反叫他將我等看清了。”
韓文詮叫道:“大家安靜,且聽坦公一言。”
張縉彥道:“世子剛入城,如今內城還戰做一團。當然,以山東軍和秦軍的戰力,拿下皇宮當不在話下。不過,破了北京之後,世子最關心的隻怕是如何將一個完整的北京城交到曹國公手上。百姓愚鈍,不識王師不識國公的恩德。咱們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立即出麵維持城中秩序,安定人心,將世子府給搭起來,管理已經亂成一團的京城,恢複秩序。”
眾官:“坦公說得對,若是沒有寸箭之功,我等又有何麵目投效曹國公?”
張縉彥:“如果大家不嫌棄,這個世子府就由老夫和謝公暫領,龔鼎孳、韓文詮、王則堯三位大人負責日常事務。”
“是。”
張縉彥:“去一個人到世子那裏稟告一聲,畢竟,馬上就要全城戒嚴,沒有世子的點頭,我等寸步難行,分頭做事去吧。”
……
很快,張縉彥開始為各人分派差使,誰去聯絡士紳和地方頭麵人物,誰去維持地方治安,誰去正差派款,誰去負責輿論宣傳,誰去安撫流民施粥賑災,誰去號房安置王師……都有歸置。
孫天經聽說這群罪官要為自己效力一事後,本就可有可無的態度,默許了。
卻不想,這群節操喪盡的小人卻叫他刮目相看。隻一個晚上,一個過渡政府的架子搭起來了,而這些事,偏生又是自己和手下做不好的。
他並不知道,這群官員為了保命,為了投靠自己,將主觀能動性發揮到了極處。這些人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什麽樣的事沒經曆過,處理起地方民政也是異常麻利。
這個時候,孫天經對這個所謂的“世子府”才開始重視起來,立即派侯朝宗進駐其中,主持工作。
說句實在話,他對這些人本是鄙夷已極,若不是心中有著別樣的心思,早就叫人將他們殺了個幹淨。
在接下來的幾日,整個京城在這群官員的管理下顯得井井有條,沒辦法,管理大城,整個寧鄉軍上下都是陌生的,即便是大才如傅山,也有些頭疼。到後來孫元進城,可以說,整個北京都沒有出任何問題,孫天經對這群小人恨得牙關癢癢,卻又須臾也離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