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我也可以

就在半個多月前,鎮江。

一百人將院子擠得滿滿當當,雖然醉得站也站不穩。劉春想起藏中床下的妹子,卻毫無畏懼之色,大吼一聲:“賊子,敢爾,殺!”

就提著柳葉刀凶猛地撲了上去。

“少將軍,別動手。”突然,一百多人同時大喊,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劉春腦子本就被烈就燒得糊塗了,聞言更怒:“什麽少將軍,我不是,我不是,殺了你們!”

幾隻手伸出來同時抓住他的手。

“放開我,放開我!”劉春大聲怒吼著。

正在這個時候,劉夏寧從屋中衝了出來,尖叫:“哥哥,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別動手。”

聽到妹妹的聲音,劉春清醒了些,瞪著朦朧的醉眼看過去,麵前這些人好生眼熟,似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劉夏寧跑上前去,衝著為首那人叫道:“金叔,你怎麽來了?是不是爹爹派你們過來的,是不是爹爹已經同孫元談妥了,不再讓哥哥做人質了?”

劉春這才想起為首那個姓金的老將曾經做過自己的副將,因為打仗有一股子韌勁,受過他的提拔。當下就啞啞一笑:“原來是老金你啊,咯咯,跑過來看我落難的樣子?”

他已經有些清醒,說話的同時定睛看去,借著燈光,就看到這一百來人大多是自己以前麾下的伍長、管隊、操守一級的中下級軍官。

老金淒然地搖了搖頭:“少將軍,我老金以前不過是一個管隊,承蒙你看得起,一路提拔到副將。老頭子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落難就是我落難啊,笑話少將軍就是笑話我自己。”

他轉頭對劉夏寧道:“二小姐,不是總兵官讓我們來接你和少將軍的,咱們現在已經不是山東軍的人了,也無處可去。想來,就過江來投靠少將軍。”

“啊,你們不在山東軍,究竟想去哪裏,要做叛徒了嗎?”劉春大怒,忍不住罵起來。

“我們生是山東人,死也是山東鬼,如何肯離開。隻不過,總兵官不要我們了。”老金說到這裏,忍不住眼淚長流。

“總兵官不要你們了,怎麽可能?”劉春冷笑,仗著酒意諷刺道:“在以往,某在山東的時候,就算再強的軍隊比起咱們山東軍來也強不到哪裏去。可真見了建奴和寧鄉軍,這才知道什麽叫天下雄兵。垃圾,咱們山東軍都他娘是垃圾。不過,你們幾個都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就算還是垃圾,可落到山東軍那群更爛的垃圾裏,也要強上許多。我山東軍,也就你們百來人能打,就算是總兵官的家丁也不過如此。總兵官有你們這樣的勇士不用,反趕了出來,可能嗎?定然是爾等一聽到要北伐,害怕建奴和闖賊,當了逃兵。”

這話說得難聽,但卻讓老金等一百多條漢子同時麵露憤怒之色。

這些人都是劉春以往一手提拔起來,身上自然而然帶著劉春那種狂傲剽悍的氣質。

頓時就有人怒道:“少將軍若說我山東軍別的人是膽小鬼,屬下也深以為恥。可咱們究竟是什麽人,你還不清楚,每次打仗,隻要少將軍一衝上去,咱們就算明知道九死一生也絕不後退半步。可這次是有人要整咱們,我等若再不走,隻怕命都要保不住了。”

“什麽命都保不住了?”劉春冷冷地問:“誰要殺你們?”

那人突然“哇”一聲哭起來,伸手一撕,將身上的衣裳撕掉,露出滿是傷痕的血肉模糊的身軀:“就在半個月前,在下因一事觸怒了三公子。三公子一向與少將軍不和,又知道在下是你提拔的親信,就將小的捆起來一頓好打,然後免去了一且職務,貶為小卒。小的在**足足呆了三天,這才挺了過來。若非天氣冷,傷口不回化膿,小人這次隻怕是再見不到少將軍了。小的被貶為小卒也無所謂,左右不過是當兵吃糧。可因為少將軍的緣故,隻怕軍中有的是人見少將軍落了勢,要取小人性命討好三公子。小人實在沒地方去了,索性和大夥兒跑過講來投奔少將軍。”

他一哭,又有一人哭跪在劉春麵前:“少將軍,我也是無處可去了?”

劉春鐵青著臉罵道:“你也是被我三弟弟打傷了才逃出來的?”

那人搖頭:“是五公子。”他伸出右手:“小人倒是沒有被打,就是被三公子剁去兩根手指。”

“啊!”看到他已經發炎腫得像兩個饅頭的雙手,劉春忍不住叫了一聲。

又有一個軍官上前,哭倒在地上。

接著是第四個,第五個。

放眼望去,幾乎是人人身上帶傷。

可以想象,山東軍這次清除劉春在軍中的勢力的力度之大,用大清洗來形容也不為過。

看到這麽多人哭,劉夏寧也哭成一團。她拉著老金的手道:“金叔,他們也打你了嗎?”不覺中,劉夏寧用“他們”二字來替代父親和兄弟們。

還沒等老金說話,就有一人怒吼道:“他們倒是沒有打老金,不過卻將他發配去修運河,想把老金給累死折磨死。”

老金搖頭:“還不至於,還不至於。”

“什麽還不至於。”那人憤怒地叫道:“老金,你每天幹的都是重體力活,可沒頓就一碗小米稀飯,你覺得你還能挺幾日?”

“少將軍,我們實在是沒地方去了,留下我們吧?”

“想不到啊,想不到,總兵官和各位公子忌我劉春竟到了這等地步。即便讓我做了人質,也不放過我的老部下,為什麽,為什麽,難道我不是劉家的骨血嗎?”劉春長嘯一聲,回音在院子裏回**不息。

他伸出拳頭,“轟隆”一聲砸在身邊的牆壁上。

江南一地的房屋,除了富戶大族,一般人的牆壁都由衫木為架,竹蔑為牆,上麵糊上黃泥再刷一層石灰。劉春這一拳的力氣何等之大,竟直接將牆壁打穿了。整座房屋也微微一晃,瓦皮紛紛掉落下來。

可他的拳頭卻卡在牆壁裏麵,半天也抽不出來。

“哥哥。”劉夏寧驚叫一聲衝上去,老半天才幫劉春將拳頭抽出。

卻見,劉春的兩手已經血忽忽一片。

她正要撕下袖子替劉春裹傷。

“不用了,就讓這血流幹,死了才好!”劉春沙啞地笑了起來,目光如同一頭受傷的狼。

然後凶狠地看著老金等百來人,冷笑道:“滾,都滾吧,我不過是一個人質,將來也不會再帶兵了。你們跟著我能有什麽好下場?”

那一百多人跪在地上不動,老金:“少將軍,反正我等跟了你多年,就算是將來沒有好下場,也要跟著你。”

“對,咱們誓死追隨少將軍。少將軍若是不答應收留我們,我等今日就跪死在這裏!”

“哥哥,哥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劉夏寧含著眼淚看著劉春。

劉春:“我已經是沒有人沒人收的孤魂野鬼,你們跑過來跟我,不是授人與柄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劉春有了反心,嘿嘿,通通滾蛋。不滾是吧,不滾你們就跪死在這裏吧!”

說完,再不理睬,大步回到屋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眼看天。

雪還是在不停地落下,夜已經很深,燈光中劉春用拳頭打出的那個窟窿裏投射出去。光柱子中,雪花鵝毛般漂浮,其中甚至還帶著一絲紅光,那是劉春的血。

雪還是在不停落下,落到那一百多條漢子頭上、肩膀上,須臾,就已經白成一片。

劉夏寧已經替哥哥裹好了雙手,低聲道:“哥哥,你就留下他們吧,這可都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軍官啊!”

劉春依舊抬頭看著天花板,沒說一句話。

劉夏寧何等聰慧,知道哥哥這是在避嫌,又柔聲道:“哥哥,我知道你不方便收留這全勇士。我倒是有個法子,實在不成,你就去求求秦易將軍,讓他暫時收留老金他們,好歹也是個去處。實在不成,讓他們加入寧鄉軍。”

劉春的眼睛下移,落到劉夏寧臉上,凝住了。

劉夏寧:“妹妹我倒不是替孫元說話,孫太初這人你也是知道的,雖然有的時候惟利是圖。可隻要答應的事情,絕不反悔,是個信人。不如讓老金他們在寧鄉軍呆一陣子,等到父親的氣消了,讓你回淮安時,再讓孫元將老金他們還給哥哥你。”

劉春眼睛裏突然沁出眼淚來,喃喃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嘿嘿,到此刻,我與山東軍算是真正的恩斷義絕了。”

看到一向剛強得如同鋼鐵的哥哥流淚,劉夏寧心中開始發慌。

劉春一抹臉,突然咯咯笑起來:“也罷,也罷呀!至於讓老金他們去寧鄉軍,想也別想。嗬嗬,孫元此人狼時鷹顧,可不是那麽好相以的。亂世之中,有兵就是草頭王,沒有什麽比手頭的兵更值錢的。若是讓老金他們過去,隻怕再回不來了。妹子你說讓秦易暫時安置老金他們倒是一個好主意。我明日就帶老金他們進軍營,讓秦易以寧鄉軍的手段訓練。嘿嘿,這一百多人就是我劉春起家的根本。他孫元當初在鳳陽能夠以區區幾十人打出一個偌大的揚州鎮,我劉春也可以的。”

說到這裏,劉春麵上閃爍著自信的光芒:“我要讓那些侮辱我損害我的人都看看,我劉春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