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雨巷

大明弘光元年二月十五日。--

興平伯高傑得內閣首輔兵部尚書總督江北軍務事史可法之命,發秦軍主力入豫,於睢州受河南總兵許定國之邀請,率五十騎親兵入城。受伏,血戰得脫,所部僅餘十人。

……

戰馬已經跑得口吐白沫,一匹接一匹載倒在地

這個時候的高傑已經完全情形過來,他嘴‘唇’幹得起了黑‘色’殼子,麵上全是黃‘色’的塵土,眼睛裏全是紅絲,滿是凶狠的光芒:“快快快,跟上,跟上!”

後麵的十騎家丁也跑得麵‘色’發青,卻都死死咬牙忍受。

總兵官之所以這麽不要命地朝前麵跑,並不是畏懼許定國的追擊。實際上,昨夜在睢州城的那一場‘亂’戰已經將河南兵整個地打破了膽。

當高傑喊出那一聲“秦軍進城了,快逃啊!”之後,早已經‘亂’成一團的河南兵就徹底崩潰了。

許定國部毫無戰鬥力,本就是一盤散沙。此刻正是半夜,滿城都是大火,到處都是喊殺聲和馬蹄聲,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馬在廝殺。實在冷兵器時代,士兵因為組織力和夜盲的關係,一到天黑就不能作戰。一旦有風吹草動,自己就先提著兵器‘亂’砍‘亂’殺,這就是戰場上最可怕的“營嘯”。

高傑等人這一喊,城中的河南兵早已經‘亂’得昏天黑地,如果知道真相,以為高傑主力真的進城了,同時發出一聲喊,丟掉手中兵器轉身就逃。這一跑產生連鎖反應,於是,整個睢州城頓時陷入了無組織狀態。兩萬河南軍揮舞著兵器沒頭蒼蠅似地東一頭西一頭‘亂’叫‘亂’跑,有人甚至開始搶劫百姓,更多的火光騰空而起,局麵徹底無法收拾了。

高傑他們趁著這一陣‘亂’,順利地將北大街殺透,從城牆的豁口處衝了出去。

睢州城乃是軍事要衝,河南打了這麽多年仗,李闖、明軍、小袁營、寧鄉軍在這一帶反複拉鋸,城牆早已經毀在戰火之中。若非如此,高傑未必能殺出生天。

出了城之後,高傑知道自己人馬實在太少,等到天明許定國回過神,整頓好部隊追來,自己就跑不掉了。此刻,隻能盡快向開封逃去與胡茂禎和李本深率領的秦軍主力匯合。

隻要同秦軍匯合,就安全了。

“總兵官,總兵官,休憩片刻,戰馬要跑廢了。”一個家丁伸出手來拉住高傑的韁繩,大叫:“如果沒有戰馬,若是遇到敵人,咱們還怎麽跑?”

“對,總兵官,許定國鼠輩爾

。以總兵官的虎威,就算借他一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追過來。”另外一個家丁喘著粗氣叫到:“還是先歇歇氣吧,再說,睢州城裏麵的‘亂’勁兒一時片刻也過不去,不用這麽急的。”

“住口,放開我!”高傑突然暴怒起來,提起鞭子劈頭劈腦地朝二人頭上‘抽’去:“沒用的東西,若不是你們昨夜好酒貪‘色’失去警惕,某何至於‘弄’得如此狼狽,隻怕此刻已經將睢州城翻了個個兒。你們身為某的家丁,就是這麽做事的,你們也好意思活著。為什麽死的不是您,而是我的木兄弟。”

那兩個家丁被高傑一陣猛‘抽’,直‘抽’得頭臉上全是淋漓的鮮血,卻不敢躲閃,同聲大哭:“總兵官啊總兵官,不能再跑了,如今你再出不得意外啊!此地距離開封不過六十裏地,說不定胡標閣他們發現情形不對,正帶著大軍過來與你匯合呢!等到胡標閣和李提督他們一到,咱們就帶著兵馬將睢州屠了,為老木頭報仇。”

所謂胡標閣就是統領秦軍中軍主力的標閣大廳胡茂禎;李提督則是提督秦軍諸營的,高傑的外甥李本深。

“是啊,總兵官,如果再跑,將戰馬跑廢,反耽誤了腳程。”

聽二人說得有理,高傑不愧是沙場驍將,立即冷靜下來,喝道:“好,就歇歇。”

說罷,就跳下馬,捏土為香,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直起身子:“酒!”

一個家丁解下酒囊遞過去。

高傑將酒朝空中一撒,大吼:“木兄弟,走好!高傑發誓,必斬許定國狗頭為你報仇!”

晶瑩的酒液和著眼淚就落下來,灑了一地。

灑了眾人一頭一臉,那麽地滾燙。

在高傑等人戰馬從城牆的豁口衝出去的一瞬間,老木頭的戰馬被一支箭‘射’中。高傑親眼看到老木頭從戰馬上落地,然後被一群‘亂’軍淹沒。

在那樣的戰場上,一旦落馬,就再沒有機會站起來了。

“木兄弟,走好

!”剩餘的十個家丁同時大喊。

叫聲在原野中回‘**’。

雪還在不住的下著,卻比昨夜還大。

……

就在此刻,已經日近中午。

雪,除了雪還是雪。

落下來,蓋在城牆的青磚上,蓋在豁口處‘露’出的夯土上,蓋在已經冷透的屍體上。

老木土斜躺在豁口邊沿,就那麽定定地看著身邊的白雪。

他已經保持這個肢勢兩個時辰了,身上的熱量已經隨著鮮血流失殆盡。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結束,可此刻的心中卻沒有半點懼怕。相反,一種暖洋洋的舒適卻從心底升起來。

在落下戰馬的那一個瞬間,老木頭就知道自己再也活不成了。

同時,兩柄長槍刺了進來,刺透了他的鎧甲和身體,將他牢牢地釘在夯土上。

好在河南兵已經徹底‘亂’了,刺中他兩槍的士兵也顧不得砍下他的頭顱,就大叫著逃了。這也給了老木頭兩個時辰,用來回憶自己的人生,用來向這個世界告別。

就在這兩個時辰裏,城中的‘騷’‘亂’一直都沒斷過,一隊又一隊河南兵狼狽地跑出城去,也不知道究竟要到那裏。

“真是一群廢物啊,相比起許定國的部隊,秦軍還真算得上是‘精’銳。”老木頭諷刺地一笑:“好在高傑已經逃出去了,好在秦軍得以保全。”

“雖然說這個大明朝同我也沒有什麽關係,可侯爺以前有一句說得好呀。這大明朝是同普通老百姓沒有任何關係,他也沒給過咱們絲毫的好處。可他畢竟是咱們漢人的國家,他的軍隊至少在外寇入侵的時候知道保護咱們。”

“若是咱們不為這個國家出力,一旦家園落到外敵手中,咱們連同咱們的妻子兒子都要成為異族的努力

。”

“所以,咱們不是為大明也不是為揚州鎮打仗,而是為我們自己,為我們的親人,為我們所珍貴的一起。是的,軍人的職責的就守護,守護家園,守護值得守護的一切。”

“家人……蛾子……兒子……”

雪落下來,落到臉上,感覺是那麽柔軟。

這是熱的血。

“我沒有給你們丟人,我為保護你們,保護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心愛最珍貴的東西戰鬥到了最後。”

“雪還在下嗬,帶著香味,就好象江南雨中盛開的梔子‘花’。

老木頭笑了起來,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第一見到妻子的時候。

那是一個雨天,她正撐著一把油紙傘立在水邊。她的頭發上也‘插’著一朵潔白的梔子‘花’,那麽的美,美得像一個天仙。

……

“士兵木成誌,因為你在戰場上建立的功勳,我鎮特將此‘女’獎勵給你為妻。”一個軍官嗬嗬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老木,你娘的行市了,上頭都給你發媳‘婦’了。這個‘女’子是我軍從敵人手中解救出來的,是個好‘女’人,你要好好珍惜。”

……

這個時候的她,應該也抱著孩子,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在那幽長而又幽長的雨巷中吧!

東南應該下雨了,不像這裏,除了雪還是雪。

“有妻如此,老天爺待我老木頭還是不薄的。”

老木頭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閉上了眼睛。

高傑淚流滿麵,心中一陣接一陣傷感,這對他這個殺人魔王來說還是第一次。

是的,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敢直接叫老子“高傑”,過了今日,隻怕再不會有了

“總兵官,有情況!”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家丁突然指著前方驚奇地大叫。

聽到這一聲喊,高傑昂起了腦袋,卻見西北方的天際有一片土黃‘色’的雲彩騰空而起來,開速地朝地麵移動。

風大起來,將片片雪‘花’吹到人的臉上,打得隱隱發疼。

定睛看去,那雪‘花’也變成土黃‘色’。

還沒有等高傑看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轟隆的腳步聲、成千上人的叫聲順著那一條逐漸加粗的地平線襲來。

原來遠方的那一大片土黃‘色’並不是雲彩,而是人馬騰起的灰塵。

到處都是人,沸反盈天,一眼也看不到邊。

家丁同時大叫:“總兵官,情況不明,對麵那支部隊是敵是友也分不清楚,你還是開些上馬,走吧!”遠方來的人實在太多,而自己這邊人實在太少,又廝殺了一整夜,都沒有了力氣。

所有人都被著轟隆的腳步聲震得一陣膽寒,竟是怯了。

高傑跳上戰馬,大聲冷笑:“怕什麽,昨夜何等凶險,咱們區區二十來也不也將整個睢州城打了個透心涼,大搖大擺地穿城而過。前麵不過是人多些,就將你們嚇成這樣。呸,也配做我高傑的勇士。”

昨夜雖然折損了三十來個家丁,就連老木頭也沒在‘亂’軍之中。可活下來的這十來人卻是殺出血‘性’,殺出膽氣來了,就如同一把在磨石上開鋒的寶刀。

聽到高傑的唾罵,眾人都是一陣羞愧,繼而大叫:“總兵官休要小瞧人,我等這就去取幾枚敵人的頭顱。”

高傑滿意地點了點頭:“對,這才是我赳赳老秦,咱們三秦子弟就沒有瓜慫。不對……他娘的,對麵那支部隊是老子的兵……”

說著話,他一張臉變得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