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輕往幾番事,不經寒枕,惟夢螻蟻身。”
“醉罷複又醒,看不透,深深庭院,木葉飄零。”
“雲波重重,濃墨依稀,溫衣又暖衾,疏罷隻為衣寬,歡笑尋得殘生,經不住,幾別離。”
“若夢浮生,年年歲歲,為何人?”
“……為何人?”
靈秀樓裏,春色盎然。
處於內城與外城的交界處,雖然今日有許多人去城門口迎接寧海學府的歸來,但是同樣的,也依舊會有許多人無視這一切安靜地重複著每天要做的事。
士族子弟,尤其是紈絝子弟,每天要做的事自然就是尋花問柳。
因為若是讓他們去迎接學府的英雄,那最大的結果反而是會把慶典搞得一團糟,因此眾多貴族富商的長輩都很有默契,這一次隻是帶了嫡係繼承人隨著城主前去,其他的子弟盡是扔在了後方,不加理會。
這些紈絝子弟們更是樂得如此,三三兩兩的,便來到了這些青樓中,找那麽一兩個姑娘,喝小酒唱小歌,豈不樂哉!
一曲唱畢,舞台上的那個倩影便準備起身離開,有紈絝公子大聲喊道:“雲袖姑娘,今個兒怎麽才唱一首啊,再來幾曲唄!”
微微的沉默,緊接著,簾幕後麵傳出了唐雲袖平淡的聲音:“不好意思了,這位公子,妾身今日身體不適,無法再陪貴客。”
“哼,你說身體不適就身體不適?公子今日銀子就灑這裏了,你不陪也得陪!”
“公子勿怒,妾身讓姐妹們來陪公子就是。”
“不行,我就要你!”
那位紈絝公子左右看了看,似乎是覺得丟了臉麵,當即便是站起身來,怒吼道。
簾幕背後,平平淡淡,唐雲袖似乎是低著頭,然後站起身來,整理好了古琴,轉身離去。
“不行,臭娘們,別走!”
那公子一愣,整個人的臉便通紅通紅的,那是氣的,便要衝上舞台拉住唐雲袖。
“誒,王公子,別啊,別啊!”
“王公子,消氣消氣,別衝動!”
幾個在旁邊的狐朋狗友頓時一驚,忙拉住那個紈絝子弟,臉色唰的一下都變了。
“你們幹嘛,別攔著我,這娘們,敢拂我的麵子!”
“王公子,消消氣,消消氣,那個人我們可不能惹……”
“什麽不能惹,不就是一個花魁嗎,一個女人而已,我王家不能惹得?”
“她背後有人。”
“有人?哼哼,莫非是她的恩主?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男人!”
“王公子,你家族新晉內城可能不了解,那個男人是陳穀雨啊……”
王公子的叫囂聲一滯,臉上的憤怒意味瞬間化去,過了許久,似乎是從父親每日的警告中想起了某幾個禁忌般的名字,才有些苦澀地開口:“是寧海學府的那個陳穀雨?”
“是啊……”
唐雲袖帶著琴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在喧囂的青樓中,她還是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雖然聽不清楚那些貴族公子在講些什麽,可是憑借著這些天來的經驗,她還是可以猜到那差不多的劇情。
無非是警告與敬畏而已……
自從那天陳穀雨與蘇笙兒的喜事過後,一切都變了。
靈秀樓裏,媽媽對她的態度從以前的上下之別變成了如今的奉承與討好,她不用再每天出去陪客賣笑,甚至是她不想做的,靈秀樓便會主動去擋了,這在這個行業裏可謂是一個奇跡。
其他女子在青樓中,終歸是會受到許多束縛的。哪怕是那些精心挑選出來的花魁也是如此,看似光彩無限,可是當某個大人物一發話,背後的青樓照樣一句話都不說,便要將人送到那大人物的**。若是兩廂情願那自然是對大家都好,可某個花魁若是想要
反抗,那麽敲暈、下迷藥,方法多的是,當生米煮成了熟飯,還能說什麽嗎?
以前的唐雲袖也是如此,空有花魁之名,卻沒有絲毫的自由,所以她唱了那一首《浮生歲》,也想要尋一良人就此離開這個汙濁之地。
陳穀雨就是這樣的良人。
可是那個勇敢的、讓她欣賞的青年,不知不覺中卻變成了一棵讓所有人都仰望的參天大樹。
他成了學府的弟子,他成了寧海城的第一天才,他成了親……唐雲袖的生活由此而變,有一次靈秀樓幕後的老板出現,甚至都是主動來拜訪了她。那個時候起,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自由到來了,雖然是以一種很詭異的形式。
有時候,也會有一些霸道的紈絝子弟、大人物想要強迫她,靈秀樓力有不逮,無力阻止,可是她尚未有回複,那些大人物們自己卻往往會偃旗息鼓。
一個名字在其中隱隱流傳著,那是陳穀雨。為了她,在成親之時趕走了城主府李向前公子的陳穀雨。自此,靈秀樓中,沒有人敢多說一句過界的話。
她依舊在靈秀樓裏彈琴,可是在她出現的地方,那些來玩的公子一個個裝作聖人一般,甚至是表現出了一副欣賞藝術的可笑樣子。生活在青樓中,唐雲袖很清楚,他們腦子裏有多麽汙穢,但是在某個名字下,他們卻被強迫著背道而馳。
那個名字是她背後的“恩主”。
可是唐雲袖知道,陳穀雨已經成親了,妻子是她的好姐妹,他不可能再娶自己了,就算是納妾,自己真的能做出對不起蘇笙兒之事嗎?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他們以為她是他的情人,這就夠了,一個名字,足以壓製一切。
尤其是最近演武的結果出來之後,陳穀雨之名更是響徹寧海,無數的人看她的眼中已經多了一絲敬畏。
就如今日一般。
唐雲袖輕輕歎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不知不覺中,已經一個月過去了,自從那天離開,她便沒有再與陳家聯係,以前乘著馬車經常去的小巷子也再沒有路過,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麵對。
自己說到底終究還是個青樓女子,那個男人已經乘風而起化作金龍舞動長空了,自己還配得上他嗎?哪怕隻是一個無名無分的妾室……
唐雲袖想不明白,所以一直在躲避,每天呆在這靈秀樓中,彈琴賞花,吟詩作對,日子算是愜意,可是眉宇之間依舊時常徘徊著淡淡的愁緒。
寧海學府回來了。
這是台下那些紈絝公子喝酒閑聊時傳出來的消息。
她的心也亂了,所以在一首《浮生歲》後她便告病離開,她需要安靜一下。
屋子裏的檀香幽幽綻放著,唐雲袖脫了外衣,隻著一襲小衣躺在**,目光遊離,不知在想些什麽。
門吱的一聲開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
“雲袖——”
唐雲袖沒有起身,隻有眉間輕輕蹙著,呢喃道:“是他的聲音……我又做夢了嗎……”
陳穀雨出現在了屋子裏,看到了隻著小衣的唐雲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過身。他聽到了那句呢喃,心中微微一顫:“雲袖,是我。”
唐雲袖猛地直起身子,看到了那個還穿著學府製服的青年,臉上頓時泛起了紅霞,聲若蚊蠅道:“原來真的是你,我,我還以為……”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
“啊?沒什麽……”陳穀雨忽然有些尷尬,“那個,你先把衣服穿好吧,早上有點涼。”
唐雲袖抿嘴一笑,心中卻是泛著甜蜜。因為他剛才叫的是雲袖,而不是唐雲袖,更不是什麽唐姑娘、雲袖姑娘,這說明他們的關係並沒有變,這對她而言,已然是足夠了。
雲袖慌亂起身,也沒怎麽打扮
,隻是赤足套著繡花鞋便來到桌前幫陳穀雨泡了一盞茶,態度大方自然,陳穀雨在她眼裏,自然不是什麽客人公子能比的,尋常人根本進不了她的閨房……雖然陳穀雨是不請自來,但她相信他。
“阿雨,你怎麽來這兒了?現在城裏不是在慶功嗎?笙兒妹妹呢?”
陳穀雨接過茶,神色也凝重起來,直接說道:“笙兒不見了!”
“什麽?”唐雲袖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今天沒去碼頭,也沒在家裏,我實在找不到她了,雲袖,你知道笙兒去哪了嗎?”
唐雲袖搖了搖頭:“我也好久沒跟笙兒妹妹聯係了……”她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覺得自己沒有幫上忙。
陳穀雨微微沉默,很快明白過來其中的原因,隻能心裏暗歎一聲。他之所以直接來找唐雲袖是覺得相對而言唐雲袖能更了解蘇笙兒,畢竟那些學府的師兄師姐再怎麽也隻能算是外人,不可能事事兼顧,隻有唐雲袖,她們是姐妹。
蘇笙兒在城中無親無故,所以唐雲袖知道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自己還是想當然了……
看到陳穀雨凝重難過的表情,唐雲袖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問道:“笙兒妹妹是哪時候不見的?”
“我不知道,我也是剛回來……不過我去家裏看了,笙兒最近幾日肯定在家裏。”
“嗯,也就是說是最近兩天才消失的……笙兒妹妹會不會有事去了其他地方?”
“不可能。我了解她,她的圈子就這麽大,還能去哪裏?而且我在今天回寧海她也是知道的,就更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了!”
唐雲袖也沒辦法,隻能不斷輕聲安慰著有些暴躁起來的陳穀雨。
陳穀雨想了想,問道:“最近城裏有出什麽大事嗎?”
唐雲袖微微一愣,隨後搖頭:“沒有。”
“沒有?會不會是沒有透露出來?”
“不可能的。在這青樓裏時常有貴族富商前來,茶餘飯後的閑談,又沒有人警惕,所以這城裏發生的大事我都能聽到,最近的寧海很平靜。”
不知為何地,陳穀雨也是舒了一口氣:“那就好,最近寧海有沒有發生奇怪的事嗎?比如說有什麽奇怪的修煉者出現?”
陳穀雨隻有往這方麵猜想。
“這……”唐雲袖輕輕蹙眉,猶豫了下,“奇怪的修煉者?這方麵我接觸不到,不了解,不過城主府與學府都沒有發布什麽消息,應該是沒有的。至於奇怪的事……”
她搖了搖頭:“這個就更難說了,要說奇怪,昨天午後的那場雷雨也是奇怪之事,明明是夏日午後的常態,卻一連下了好久,直到傍晚才停下,而且……”
她的聲音微微一滯,讓陳穀雨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唐雲袖勉強一笑:“就是後來城主府發布的一個告示有點奇怪。”
“什麽告示?”
這個念頭是不知為何突然冒出來的,就如同女人的第六感般,一旦出現便再也難以甩脫開去了。昨日傍晚她第一次聽到時隻是覺得奇怪,可現在陳穀雨坐在她麵前,問起蘇笙兒的下落,她的心便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愈發覺得自己可能錯過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告示上說,昨天午後有個驕橫女子在內城裏衝撞了雷府的大人,還打傷了雷府的公子,結果被巡邏衛擊斃……當時妾身還在想,是什麽樣的女子竟然會在雷暴雨的天氣在內城裏閑逛,甚至能夠打傷諸多侍衛守護的雷府公子,這個消息當真是越看越奇怪……”
“啪!”
“雷府?!”
下一刻,陳穀雨手中一直握著的杯盞像是遭受到了什麽巨力一般,直接碎裂開了,其中的熱茶帶著升騰的蒸汽洶湧而出,澆到了陳穀雨的手上,陳穀雨卻恍若未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