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疏遠

我在墨靈泉中泡了足足一個月,夜尋尚在岸邊的時候,我就同他道,這回我出水怕是要重上不少了。

他抬眼,問我為何。我吐著氣泡道,“因為泡腫了。”

夜尋看我垂頭喪氣,又聽話的把半張臉都沒在水裏頭、不住歎息的模樣,倏爾笑了。

笑意輕淺,揉碎了一湖星光。

當我混沌想著夜尋怎麽也能這般對我笑的時候,他風輕雲淡的開口,”再抱怨,晚上沒有雲糕吃了。”

我立馬抖擻了精神,訕笑,“沒抱怨沒抱怨,腫了好啊,千溯還總說我沒分量來著,這回可算有了。”

雲糕其實是一種丹藥,隻是調得格外得好吃,又香,隻有夜尋才做得出來。如若不然,就是苦得人心肝腸肺都要縮在一起顫一顫的。

同樣是配著墨靈泉使用的丹藥,味道的區別就是有這麽大。

就在我因為尋著了渴靈香木,心情悠然且閑散的在墨靈泉中泡著時,外頭局勢已然翻天變化。

……

觀星象者有言,”雙魔星辰黯淡,獨北方有光,亮若月華,雲深而不知所處,稍縱既隱。”預示魔族有變。

我思來想去,將從桑琢墓回來那一陣我的命格所示的星辰黯淡有情可原,可如今我都已經徹底好了。至於千溯,便是更加不可能了,究竟何以有變?

我與千溯究竟有何敗弱之跡,我沒看出來,倒是看出來仙妖二界態度漸漸起了變化,從熱切的討好變作來往零星。

問千溯,他隻是笑,“當初你一身血入離鏡宮的事已是眾人皆知了,旁人眼中,四海八荒除了寥寥的那幾人能傷你,便再無可能叫你如此狼狽。殊不知,傷是皮外傷,不過染了些難纏的毒。”

我擰了眉,料想也知仙族那個些期盼帝君歸來得全失理智的仙們,又要將這事兒聯想到他家帝君頭上了。

“唔?可雙星黯淡……”

“既是預測觀星,就會同現實有所出入。他們如今是魔怔了,咱們也要隨他們魔怔麽?”千溯說話語態輕鬆,仿佛對這麽個局勢並不上心。

我想也是,帝君會回來的事沸沸揚揚,沒隔一段時日就要給人拿出來說一番。他若當真要回來,畢竟是沉睡至今的人,好比木花痕,實力也不見得恢複到了尋常水平,不至於有太大的威脅。是仙界將他神化多年,看不清現實了罷。

四方勢力看似沉寂,可暗下的動作卻很多。折清近來依舊是見不到人影。

我同千溯打聽了如今狀況之後,便留在他房中用了晚膳,眼瞅著天色將沉,又自顧自的爬上床去。

整了整被子的躺下來,從床邊摸出來本沒看完的奇珍傳,想起來又撐頭對千溯道,“那渴靈香木可還好用?”

千溯正漫不經心翻閱著些許文書,淡淡道,“根係尚完整,頗好。”

我聽罷,高興得嘿嘿笑了兩聲。記起那隻噬魂鼠,便將之招了出來,任其裝死般的躺在地上,四爪朝天。“說來那渴靈香木還是這噬魂鼠發覺的,我倒是沒看清木生長之所。”撐著下巴想了想,“往後,該可以準備準備再去探一探。”

千溯沒做多言的揮袖收了那隻噬魂鼠,“上次是我疏忽,以為你帶了地圖就無甚要緊,往後這等的事,莫想著自個一個人去了。”

分明東西是我帶回來的,噬魂鼠也是我掠來的,可我半分功勞沒有,反倒邊緣權利又縮小了一圈,叫我十分的心酸。

小紗道,我那日騰雲撞進千溯的屋子,她幾乎以為我是遭了刺殺,身上幾處傷口鮮血淌得格外得嚇人。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又巴巴的將渴靈香木往千溯手裏塞,一副交代後事的執拗模樣,千溯雖然嘴上不說,但那時臉色分明慘白若素,怕還是給驚嚇到了。

其實我那才不是交代後事,我隻是得了渴靈香木歡喜瘋了,想邀功而已。可惜,沒人領會到。

翌日一早,日光還頗淡,身邊被子悉悉索索的一陣動,該是千溯起身離去了。

我心說他起床氣那麽重,今個是誰那麽不怕死的來喚他,便想睜開眼的看看。

奈何睡意實在太沉,我抱著被子滾到床邊就沒力氣動了。身邊人影稍動,似乎是千溯在換衣。

腦中好奇掙紮著,可眼睛睜不開,就懶懶喚了一聲,”哥……”

他現在萬一是正在起床氣的氣頭上,那還是衝著我來吧,別人怕是受不起。

可他動作頓了頓,卻沒若平時般冷冰冰的回我,而是過來,一把拉過被子將我蓋了起來,“有人在,你安分些。”

我被蓋在被下懵了懵,徒然的驚醒過來,千溯的房中怎麽會進人?

自被子縫隙往外一張望,隻看到門口一片月白的衣角,一閃而過。

茫茫然,“啟悟?還是莫離?”能讓千溯批準入寢宮的人隻在極少數,更可況還是早晨。

千溯坐在床邊,攔在我身前,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衣袖,“都不是。”

我看他領子沒整理好,下意識的就從被子裏爬出來了些,支起身給他整理,“唔,那是誰?”

門口陰影稍晃,投下一片修長。

我回眸,看到折清站在門前,神情冰冷,瞧也沒瞧我一眼,“尊上,已經晚了半個時辰了。”

……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折清如此的神情,第一次,應該就是我從桑琢墓回來,一身是血的出現在他麵前之時。

我曾還以為是自己看錯,而這第二次真真切切,看得我心神一凜,好半天沒有緩回來。

千溯拍拍我的頭,起身離去時,笑得意味深長……

恰好晚間有個小宴,我同折清相鄰而坐。

我心中在意,便忍不住朝他搭話,輕聲道,”折清,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折清給自己的酒盞中添了些酒,順帶頭也沒回的應道,“是。”

他回答得如此簡潔,我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往下接,愣愣將之瞅著。

又過一陣,他移眸過來,眼神之中幾分疏遠的冷清,淡了笑意,”尊上無事,不妨多調養□子。”

我覺得他應該是在說近來傳得沸沸揚揚,雙星黯淡一事,搖搖頭的解釋道,“那隻是個傳音,並非真實,我其實好得很的。”

折清不過勾了勾唇角,“這等的關頭,尊上該也隻能這麽說了。”

我腦中恍惚了一下,凝起眉,”這是什麽意思?”

折清撇開眼,不答了。

他如此光明正大忽略我說話,唯餘一個清冷側臉予我的境況,還是頭一遭。我最終還是不想在人前糾纏的回過頭,桌下手心收緊,忍下平靜。

折清退席在我之前,人群散了大半之後,曦玥還在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向千溯抱怨他難得出來一趟,竟然連離鏡宮都出得少,難過得要命,怕是要早逝了。

我身邊的座位空了,等著千溯,也自斟自酌的安然聽著。

想必是耳力太好,我聽到許多不好的流言。

座席下有人竊竊道,我從妖界歸來後修為大減,風光不若從前,往千溯身側一站,便更處弱勢。

又譬如說,雙魔並非平起平坐,我如今法力不濟,處於弱勢,就更加如此。可歎仙族派來聯姻的對象是我,而非千溯,著實挑錯了人了。倘若雙尊互噬,餘下的必當是千溯,仙族便算是賠了個太子又討不得好了。

人常道,一山容不得二虎,總將雙尊互噬擱在嘴邊念叨。

而我和千溯平和處了這麽多年,也從不寄托希望於旁人能理解一星半點。

外人覺得我們遲早反目,那在我看來委實是沒盼頭的事。

我曾以為折清對我說的那一句叫我動了心的,“我知道”便是意味著他會明白一些,看來現實並非如此。

夜半。

我趁著酒意去了折清房中,看他屋前燈火尚餘,挑燈瞧著什麽。

為做禮貌,我輕輕扣了扣房門。可他沒有理會我。

我捏了一把袖子,還是推門進去了。並不想去看他冰冷的眸光,瞅著窗前的月白,徑直開口道,“我有話同你說。”

折清那端靜了靜,再開口時聲音清冽,恍似有點不耐,“何事?”

他的態度轉變得太急,急得我有點緩不過來。隻在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耐之後,心中隱隱刺痛。

約莫是從我滿身是血回往離鏡宮的時候開始,他以為我的勢弱,給他和他的仙族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這才不待見我了。可我不這樣想。

”我並沒有受傷。“ 我認真如是道。

沒有受傷,他的那些轉變就都不該存在,我希望他能恢複做從前的模樣。

折清在飄忽的燈光中抬頭我一眼,“尊上是來說這個的?”

那眼神或是清淡,又不若夜尋的淡若水,而是隱隱夾雜著多少反感。就像聽人狡辯後心生的不悅,卻要勉力忍下情緒,表出個合適得體的態度來。

我隻覺自個低下去的自尊給人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咬了咬牙,沉靜的將話說得更清晰明了一些。”我說的都是實話,並非為局勢所迫。也不至於護不住你,給你麻煩。我,不會拿這個騙你。“

燈火搖曳,印在窗上**開層層的細紋。

風過良久,折清才應了一聲,“我知道了。”語調些許僵硬,凝望我的瞳中,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我點點頭,酒醉之後心中一點的執念終能放下,便要往後退兩步的離開。

門口夜風一度,吹散了堵塞在胸口腦中的醉意。

庭中的月明尚好,冷清得過了頭。 我腳下不自覺的一頓,久久的站在門口,仿佛在這微妙的靜謐之中,突然間明白過什麽來一般,心底逐漸逐漸寂涼下去,風過而身無力。

我知道猜疑向來容易傷人感情,所以當我扶著門檻,控製不住自己,驀然的開口道,“我要同你解釋的都解釋完了,便還有一事要問你。”言罷,也不待他應答,幹脆道,“你前些日去我寢宮而眠,旁有所圖而並非甘願,可是如此?”猛然也覺不該如此說話。

可燭光一晃,我還沒來得及反悔,便聽得折清聲音極淡回道,“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