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承認

正待我腦中劇場不斷,胡思亂想之際,折清首先提的東西卻徑直將我種種的才想推上了個死胡同,一瞬安靜下來。

他說的是,結緣燈。

魔界是個寡親緣、情緣之處,為己而活,對於這種結緣神物的傳說往往不屑一顧。

事實上,結緣燈的確是存在的。折清道,世間共有八盞結緣燈,卻並非盞盞都是“神物”,亦有可能是“邪物”。

千溯曾同我道結緣燈並無可能實施的原理,是因為燈是人做的,緣是天定的。命格之理若是有人勘破,那便是越神的存在,這樣的人也特地費大力氣做結緣燈,總不至於是用來造福大眾的。

我當時深以為然,但折清言辭又是另一番的解說,“八盞結緣燈,以神力截取輪回相輔相生介入口,分作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開門。其中生門為‘神物’,入之結緣永生,死門為‘邪物’入之斷情緣,難得善終。則其餘六門,亦有偏正偏邪之說,但大抵結局便是兩人多了一輪回,得以再遇生死八門,周而複始,始而複周,重新歸結於天道掌控之中。”

這話聽上去複雜,但我曾也被迫鑽研命理一說以求越神,故還是能懂些的,遂隻是靜待他道完之後的結論。

“結緣燈中入‘死門‘一燈早已被人點過,剩下七盞,有一盞便給你燃了,那燈我後來在寒玉閣中瞧見過,亦非生門。但卻恰好,救了我一命。“

我不記得折清同那結緣燈有什麽幹係,但他語氣篤定且沉穩,定是有能說服我的理由。

”我原不曉得越神級結燈給予世人是為何用,直待百年前推算自個命格,才發現結緣燈神力隱隱改變的軌跡,竟讓我早知斷絕的命格延續無盡,生生避開了天劫。我當時亦想這燈興許當真就是那一盞的‘生門’,但複又推算了你的命格,方知是我癡心妄想了。”頓一頓,“結緣燈除開‘生’‘死’的六門中,多出的那一輪回,所改變的命格是由你燃發締結契約的瞬間決定的。”

此後,有很長一陣的沉默,折清的聲音有些輕,低頭時唇角貼著我的發絲,“我竟在你劫數將至之時,才知你已將命給了我……”

聽到這,我的關注點早已不在那斷了我命格的結緣燈上。

我記著當初我真真切切是偷了夜尋的頭發,命自然也是給的他,並非折清。

……

當時我方練就不滅之身不久,除卻天道命劫,無論是誰皆傷不得我絲毫。發絲在燈中燃時,我恍惚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喘氣,涼颼颼的,回首時卻未見一人。

便是於此的同時,不過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具體來說是一個畫麵。

一副巨大的金絲楠木鑲玉的棺,靜靜沉在寂靜墨黑的海底,或有月光透過海水灑下來些蒼白,可見海底素淨的沙石,水中幹淨,卻連一個活物都不曾見到,安靜得可怖。

我的手就搭在那棺上,並不受我控製的漸漸推開的棺木。

與此同時有人問我,”這棺木中躺著你或者夜尋中的一人,你以為是誰?“

這氛圍太過詭異,我甚至來不及懷疑,來不及看清是個怎樣的境況,好似形式所迫,心中更是明了,我口中隻能道出我和夜尋其中一人的名字,而這人,會躺進這棺木之中,沉睡在這寂黑的海底。

我緘口不語,棺木隨著我手中的力道漸漸開啟,露出一張素淨的臉,閉著眼時,眉眼之中透著一份安詳。

……

此後,我的心口多了一道輕不可見的傷痕,不滅之身也隨著不複存在。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曉得、不記得當初那個隻在腦海浮現畫麵,與抉擇,仿佛那些都不曾存在發生過。更不曉得心口的傷是哪來的,不滅之身是如何被毀的。隻待折清這麽一提,我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來。

想起來之後,有點發蒙,沉吟一陣,然後問,”那這八盞燈,對於製造燈的越神級有什麽好處?”

他回道,“這便是越神而無□□之者的局限性,能改他人之命格,卻無法左右自己的,意味著他的生命終有盡時,湮滅於天道之中。然世人命格相輔相成,改與自己有牽連之人的命格,便能間接的影響自己的。亦要使得這個複雜、相互影響的變化不朝壞的方向發展,且挑選出可使益處最大化的人作為樞紐,此間操作的複雜性一言難盡。”見我明顯沒繞過來,又化簡道,“通俗來講,成功點起一盞結緣燈,少則能多得萬年壽命,供其研究□□之術後得永生。”

我埋頭理思緒,腦中卻自動屏蔽了些訊息,導致我對結緣燈的種種總沒心思去細想。然後頗為含蓄的幹笑兩聲,“所以,老大你……其實不是折清,對麽?”

百年空白記憶中能發生的事很多,即便是真折清也是有可能知道一些本該隻有夜尋知道的訊息,說出這麽一番話。可當我腦中此“折清”興許是”夜尋\";的念頭一旦浮上來,就難以再被壓製下去了,回憶中一些微末的跡象都很契合,折清分明也不是這個淡然從容的性子,他其實更銳一些,內心亦更傲些。

我很清楚若是我自己猜錯了,我很有可能被他從這崖上丟下去,但既然開了口,結局已定就該將自己想知的一次問清楚了。“你說的結緣燈是我同夜尋之間的事,旁人幾乎是不可能知道的,你,夜尋你為何要用折清的身份捏造謊言?”

果子走了沒人添柴,那堆火焰眼見著弱了下去,在寒風中脆弱的抖著。

但他卻並沒有正麵的回我的問題,而是反問了我一句,“依你的性子,會坦然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幫助並讓他隨在你身邊嗎?”

事到如今我已經習慣了放棄自己的固有思緒,跟著他的腳步引導來思考,這麽做會讓我的心靈衝擊小很多,亦輕鬆很多。我胡思亂想的,總也不靠譜。

於是這個時候,我就當真在想,倘若反過來,讓我幫陌生人的話,可能幾率大點,但是他說的,我定然是做不到的。說來矯情,我本身性格裏還挺把自己當那麽回事的,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生怕別人惦記著,才一向防備,遂搖頭。

“我尋你三年,好不容易找到你時,原是早知道你記憶散盡,卻不想你忘了我忘了千溯,卻獨獨記得折清。自一開始就咬定了我會是他,更是在言及他名時一臉愧疚。”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以一種描述性的語氣,沒加半點個人感情的陳述著,“我原想你天劫將至,以假扮你心心念念的折清在最短時間內留下,隻當權宜,好撐過六道輪回血雷時期。”

這就是承認了,如此輕描淡寫的,一點委婉都沒有的,承認了。

但不管他如何輕描淡寫,我麵上如何不動聲色,內心卻是給衝擊得大片大片安靜坍塌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被衝擊得昏了頭,雙眼發暈的,就隻想有個時間緩一緩,將一切記憶又倒回重新理清才好。

可現實是我現在就被他扣在懷裏,莫說是逃,我都已經窘迫得一塌糊塗了。

我記得我前世現有的記憶中還真就沒給他這麽親昵的圈抱過。

咬咬牙的試圖撐起場麵,好掩過不中用的慌亂,“那為何,之後不告訴我?”哪怕是自我得了三魄之後,我都是記起他了的,所謂權宜,卻隱瞞了如此之久。

我其實沒有一點生氣的意思,他來冥界是為了我,舍仙身,留仙元本就是件極其危險的事,又以仙元之軀為我擋了天劫,我再怎麽也生氣不起來。知道是實打實的自家人之後,反倒是擔心更多一些。

夜尋突然就不說話了,實則這才算他的常態,很難套得出話來,軟硬不吃。但方才聽了他一番毫無保留的解釋,我就有點飄飄然,下意識的以為他會有問有答的。且而我早前也沒覺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懶得解釋或者身份換來換去的麻煩,我覺得都可以是他能說出來的解釋。

但他沒說,枕著我的頭,一動不動安寧的形容,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開口。

若是對夜尋,這種沉默我一貫很能習慣,處理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就吸了吸鼻子道,“唔,火要沒了,風也怪大的,老大……呃,夜尋你冷嗎?回山洞嗎?“

夜尋在麾衣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溫,我的手卻很涼,於是他道,“恩,先回山洞吧。”

靠人的體溫取暖畢竟和衣物保溫的感覺不一樣,裹著麾衣脫離他懷抱的一瞬間,我就開始冷的發顫,那感覺就像大冬天的時候睡覺,旁人一把將你棉被抽走了一般。我好似眷戀冬日棉被一般,又眷戀瞥了起身的夜尋一眼,然後嘎嘣嘎嘣踩著凍得又脆又硬的土,準備往山洞的方向去。

表麵平靜,心裏則是掀起驚濤駭浪的琢磨著折清突然之間“變成”夜尋一事,隨後想,今天夜裏也不用睡了,光傻笑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近日的日更可給力?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