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十六回

飛天兩個見孩子有些睡不安穩,倒打住了話頭不敢再說,眼見掌燈時分,錢九依舊打發了小廚房給飛天母子單做了精致菜肴,自己不敢打擾,仍是回在前山之中與弟兄們用飯不提。

卻說次日,錢九來在後麵繡樓之中探聽得誌新身子大好了,少不得放低了身段與自己的孩兒賠話,那誌新童尚在衝齡,又是年幼失怙的,哪裏就當真敢與父親惱了,況且昨日晚間母親已經勸了自己許多好話,解釋當時那幾句齟齬原不是誌新所想的意思,再說哪個頑童兒時不曾給父親打罵兩下,卻也不甚放在心上的,既然知道父親並非那等登徒浪子,反而心中深覺愧疚,後悔當初不曾問明了情由就對自己的生父惡言相向的,反對那錢九郎賠禮不跌,父子兩個依舊同往日一樣。

那錢九郎見孩兒身子大好了,因與飛天商量,煩他往後麵繡樓之中荀薰的閨房裏說親,隻因自己雖然應名是她長兄,到底男女有別,議論起親事來並不便宜,如今飛天長嫂如母,過去說這話倒也合適。飛天見他相煩倒也無法,況且如今自己在誌新麵前已經說下謊話,聲稱與那錢九原是明媒正娶的正頭夫妻,方才打消了孩兒心中對於父親人品的疑慮之心,如今待要這樣拒絕,隻怕孩兒見了又要起疑,隻得點頭答應著,一麵帶了兩樣繡工往後麵女眷的閨房去了。

姒飛天來在門首處,卻無端聽得內間似是有人垂淚啼哭之聲。側耳傾聽之際,卻是那雙姑娘的聲音道:“事已至此,勸你看開些吧,常言道做人莫做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如今你初嫁從親,長兄如父,自然做得了你的主,還能怎樣,這件事若是鬧出來,即便不死逃脫了,一輩子也擺脫不了那**奔的豔名,或是你打定主意,他強逼你時,你就狠下心來剪了頭發做姑子去,一輩子不嫁男人倒也幹淨。”

另一個聲音卻是薰姑娘的哭道:“如今這般光景了,姐姐還要打趣我麽,我與明哲是再也分不開的,如何又做什麽姑子去,又不是姐姐你一般心如止水的……”說到此處,想是理虧了,因又哽咽著找補道:“妹子心裏著急,衝撞了姐姐,切莫怪罪。”

那雙兒聞言卻也不惱,因長歎了一聲道:“如今那姒娘子為了你的事情,聽人說在前山上都與咱們主子鬧翻了的,不知道為什麽,如今連誌新也打了兩下,這一對冤家正鬧著,你若是在這個時候跟著鬧出來,豈不是趕著去觸他的黴頭麽?”那荀薰聽了無法,隻得忍氣吞聲哀哀哭泣起來,一旁雙兒姑娘好生勸解照看著。

飛天聽聞這段公案,心中倒也深為憐惜,因在門口咳嗽了一聲道:“薰妹在家麽?”內中兩個姑娘聽了倒是唬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子開了房門,一麵彼此福了一福,那姒家娘子見這如花朵一般的姐妹並肩而立,眼睛都哭得紅紅的,隻怕她們知道自己在外麵聽了小話,心裏尷尬,因假作不知笑道:“你們姊妹兩個素來和睦,此番是吵架了麽?”

那雙姑娘聞言搖頭笑道:“原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不敢勞動姒娘子動問,隻是如今來尋薰妹做什麽呢?”飛天點了點頭道:“這是前兒她央我改的花樣子,如今做得了,趕著給她送來,另外還有幾句話要對她說的。”

雙姑娘聞言,知道他們姑嫂妯娌之間隻怕有些體己話要講,因搭訕著笑道:“我前山還有些差事,此番就不相陪了,薰妹好生服侍著,別再衝撞了姒娘子才好。”荀薰點頭答應著,兩個目送著雙姑娘去了。

姒飛天回身掩了房門,安排荀薰坐下,一麵點頭笑道:“薰姑娘大喜。”那荀薰聽聞此言不明就裏,還道是兄長將這姒飛天勸服了,如今是來說項好教自己下嫁給旁人,因忍不住又哭了道:“我還道姒娘子是個明白人,如今也同著兄長前來催逼我麽,若是如此,小妹就是登時死了也不能從命!”

飛天見了這樣的陣仗,方知那薰姑娘誤會了,因上前攜了她的手柔聲說道:“你我雖然萍水相逢,卻也算是交淺言深,如今我進山以來,你冷眼旁觀著我可是那樣不明事理之人麽?你兄長當日不過是因為你與明哲不曾稟告過他就私定終身,是以麵上下不來,心中惱怒,方才打了他幾下攆了出去,其實心裏豈有不疼你的?如今給我規勸了一番,已經回轉過來了,因打發我來問你一句話,若是山裏同意了這一門親事,你可能有法子教那孤竹明哲回來提親?”

那薰姑娘原本以為姒娘子此番是來做說客的,沒成想錢九郎恁般獨斷專行的一個人竟能給他收拾得這樣服服帖帖,不由芳心驚喜歎服,連忙起身福了一福道:“方才小妹一時情急之下口無遮攔,娘子勿怪,隻是兄長應允我婚事這話真麽?”

飛天聞言點頭笑道:“怎麽不真?他方才還在我跟前賭咒發誓了一回,隻是你們雖然應名是兄妹,到底有主仆之份,男女有別,他不便來在後麵繡樓之處問你,才囑咐我來探探你的口風,若是說準了此事時,他就下準備下帖子辦喜筵了。”

荀薰聽說議論自家婚事,倒紅了臉不肯言語,隻低頭朝那繡墩之上坐了,半晌支支吾吾道:“女孩兒家的婚事自然是父母做主,父母不在時全憑兄嫂,如今姒娘子怎麽拿這話來問我呢……”飛天見狀,知道她是肯了,因點點頭道:“既然這樣就更好辦了,隻是山門之中除你之外,自然沒有旁人能聯絡那孤竹家的孩子,不如還是你傳說給他,就說山中允婚,教他速來提親。”荀薰聞言隻得點了點頭,不敢答應。

飛天見此事商議妥當,複又想起一事來道:“再沒有旁的事情了,隻是你身量如何,可有準數麽?如今隻怕發嫁在即,再要到山外鋪子上去著落嫁衣頭麵等物很不便宜,時間上也來不及,不如你將素日穿戴東西的尺寸告訴我,我與雙姑娘和三奶奶合計一番,將你穿用之物打點齊備了,也不耽誤你上轎,成全了名聲體麵豈不好麽?”

那薰姑娘聽聞姒飛天一番愛語,心中十分感激,因將自己的尺寸告訴了他,又起身再三拜謝,方送他出門。姒飛天辭別了荀薰,一麵卻往後麵三爺家獨居的小院兒過去。迎麵正遇上出來倒水的粗使丫頭,因打聽內間三爺不在,隻有三奶奶帶著孩子在家,方才整頓了衣衫進來,一麵由人引著往內間見禮。

那三奶奶如今剛剛出了月份,正帶著孩子在炕上玩耍,見他來了,立刻就要起身相迎,早被飛天攔住道:“三奶奶可別多禮,仔細起猛了頭暈,如今我借助在此,倒給大家添了許多麻煩,怎好再叫你們這樣禮數周全相待呢。”那溫青峰的渾家聽聞此言笑道:“姒娘子怎的這樣見外,如今莫說你是少山主的娘,就算是個不相幹的客人前來借宿,也是救下我們母子性命的大恩人,叫奴家怎敢怠慢呢。”說著一麵抱了自家孩兒,逗他笑道:“快給大娘請安。”那孩子剛剛滿月知道什麽,隻是牙牙學語,但見了飛天的美貌,小小年紀卻也知道親近,因伸出小手揮動起來,似是要飛天抱他的模樣。

姒飛天因為自己曾經誕育,雖然性子蕭疏,卻天生喜歡孩子,如今見了三奶奶這個麟兒,很有些憐愛的,因試探著伸手將他抱在懷中輕哄起來,一麵伸手從粉頸之上解下一個長命鎖來,在那孩子的脖子比照一番笑道:“這是我小時候在山門學藝之時師父賞的玩意兒,戴了十幾年,除卻此物之外,別無長物傍身,如今我瞧著小官人倒也生得結實活潑,這長命鎖給他戴吧,也是個滿月的彩頭。”因說著將自己的金鎖給那孩子戴在頸上。

三奶奶見了連忙謙讓一番,代孩兒謝過飛天的賞賜,又連忙命人沏了一盞杏仁兒泡茶來勸道:“如今天氣有些暑熱了,姒娘子且吃一盞杏仁兒茶去去火氣,調理脾胃要緊。”飛天見狀謝過了,因端在手中抿了兩口,一麵含笑道:“今兒我來原要請教三奶奶幾句話,隻因薰妹妹的婚事將近,有些嫁妝等物,山主央了我準備,又不知何處可以采辦,三奶奶在山中當家多年,自然知道此事。”

那三奶奶聞言點頭笑道:“這也容易,若是尋常東西,山裏都是現成兒的,隻有那嫁衣的布匹與黃金頭麵隻怕不容易得,山中雖然還有些女眷可以織布,卻都是些粗棉之物,沒有染坊,嫁衣非要大紅的絲綢方才鮮亮,若說鳳冠頭麵,隻怕也要到緊鄰的鎮上大銀樓之中采辦定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