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過這天,便是農曆正月十三,乃羊亭集日。畢雲三人一早起來,收拾停當,吃過早飯便去羊亭大集。昨日傍晚從爐上村取回短刀,試過果然削鐵如泥,鋒利無比,每人一把攜帶。楊子千的短刀比起這把成色稍遜,便留給了王師兄,又從王師兄家找了三條布袋攜之。

三人來到集上,先買三炷香,讓店家包好,又買了麻繩,與香一起藏在預計撤退之路旁;然後來到集市中,找到半人多高的土戲台,上麵有孩童追逐玩耍,三人裝作歇息,隨意坐在戲台邊,抽著旱煙,眼睛掃視著集市。過去一個鍾頭,也未看到日本兵,隻有三兩個偽警走過。再過一會兒,時已近午,滿集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三人正有些心急,楊子千忽然伸手碰碰身邊的畢雲,嘴巴朝集上努了努。畢雲順勢望去,隻見打集市的西邊過來小幫人,遠處看不清麵目,但淺黃色的軍服一眼看出是日本兵。畢雲朝兩人點點頭,繼續盯著日本兵看。人群擁擠,行走緩慢。日本兵漸漸靠近,細看卻是五人,這叫三人犯了難,若動手恐有閃失,若不動手錯過此時還得等下個集日,今日十三,是徐傑與丁香頭七祭日,恰還是於茯葉三七祭日,倘今天能行動得手最為適宜。三人正犯難,楊子千突然“咦?”了一聲,看時那鬼子兵有了變化,前邊兩個日本兵仍前行,後邊三個卻停下,跟旁邊的商販比畫著說話,商販聽不懂,日本兵著急起來斥責商販,而人多吵鬧前兩個日本兵並不知情,依舊隨著人群前行。楊子千說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手一撐跳下地。畢雲朝隊員一擺頭:“行動!”三人迅疾朝日本兵靠過去。

三個日本兵正跟賣豬頭肉的商販耍橫,忽然鋒利的尖刀閃電般插進他們胸膛,三人腿一軟跌倒在地。周邊百姓嚇得一哄而逃。三人哪敢遲疑,揮刀割下三個日本兵的頭顱,裝進布袋,各自提了往東北山區跑去。另兩個日本兵發覺有異,欲回身時卻被潮水般的人群衝擊,一瘦小日本兵倒地被眾人踐踏,另一個被人群裹挾跑出好遠方才停下,回身找到倒地同伴,見負傷難起,攙扶起來一瘸一拐回返,看到三個被割首的日本軍,驚駭失措,不知所以,呆愣一會兒才哆哆嗦嗦鳴槍報警。此時三位好漢已跑出二三裏路,順著事先查探好的溝窪野道,徑往東北方疾行。布袋裏本就墊了木屑,加之此日天冷冰凍,故而未有血跡溢出。待日偽軍趕到集市,大集已空,除了三具無頭屍,再就是遍地的石頭瓦塊,遺棄雜物,間或跑掉的破鞋。屍體附近有掉落的豬頭肉,滿集卻不見丟失的人頭,更不見絲毫行刺者蹤跡,日偽軍便似發瘋的野狗,在羊亭附近竄來竄去,一無所獲。

畢雲和楊子千提著鬼子頭,帶著香和麻繩,一路上山。此山乃裏口山向南之延伸,雖沒有裏口山高大,但也是羊亭附近的高山。上到山頂,找準昨日選好的東南方平坦處,朝著三位女傑犧牲的方向燃起三炷香。望著嫋嫋上升的香煙,楊子千低聲念道:“徐傑姐,丁香姐,葉子小妹,我沒能保護好你們,永遠痛心愧疚……今日是徐傑姐、丁香姐頭七祭日,是葉子小妹三七祭日,得畢雲兄他們鼎力相助,砍下三顆鬼子頭為你們祭祀,完成我心願……願你們九泉之下稍得慰藉,消消怨氣……”畢雲也說:“三位姐妹正是我的榜樣,畢某也加入了共產黨,必將衝鋒陷陣多殺日偽,不惜性命,死而後已……”

言罷禮畢,倒出三個鬼子頭,堆在地上,祭祀女英雄。時過三刻,祭祀畢。按原籌劃,為長我抗日意誌,滅敵囂張之氣,他們將三個日本兵的頭顱綁紮好,依舊布袋提了,繞道至鹿道口村附近,掛到煙威公路邊大樹上示眾,以震懾日偽軍。諸事做成,三人回返。

三人回到辦事處新駐地,畢雲和楊子千去向劉錫榮匯報。劉錫榮聽罷說道:“這事雖有些粗莽,但你們幹得漂亮,滅敵之威風,長我之誌氣,為三位女英烈報仇!我對你們表示敬意。”稍頓又說,“正好楊老弟也在,上級給咱一個新任務。”畢雲和楊子千異口同聲說道:“新任務?”劉錫榮點點頭:“嗯,跟我來。”領兩人來到旁邊屋子。

兩人進屋一番驚喜,原來梁大膽在此。三兄弟寒暄過了,劉錫榮說:“文登城的狗漢奸為虎作倀,領著鬼子到處欺壓百姓,為非作歹。尤其外號‘猴子’的鬼子翻譯官,是漢奸頭頭,壞事做得不少,很是囂張。上級信任我們,讓我們派幾位同誌去教訓教訓這隻‘猴子’。我打算讓畢雲同誌的特工隊或梁學福同誌的武工隊來完成這個任務,你們師徒倆商量商量吧。”

畢雲和梁大膽對視一眼,梁大膽說:“我們一起。”畢雲點點頭:“嗯,我們一起。”轉眼看看楊子千。楊子千接口說:“還有我。”劉錫榮看三人一眼,一笑說:“你們三人,個頂個有本事,能湊在一起行動,那最好。”又看楊子千,“隻是楊兄弟……”

楊子千道:“報告大隊長,我也是特工隊的一員。”畢雲說道:“嗯,剛成立特工隊時,楊兄弟也是其中一員,由於經常要協助王冰同誌工作,決定他不需參加特工隊日常活動,隨同王冰同誌便可。”

劉錫榮點點頭,說道:“那好,就你們仨了。”梁大膽問:“用不用提這猴子翻譯官腦袋回來?”劉錫榮道:“上級的意思,這回先震懾他一下,不要他命,讓他多為抗日做好事,若是繼續作惡,必將懲處。”畢雲道:“明白。”三人便研究此行之計。

第二天早晨,文登的鬼子正在做早操,大街上忽然走著三個穿日本軍官服的人,有敵兵投之狐疑的目光,當看到他們大搖大擺徑直向翻譯官住處走去,敵兵放鬆了警惕。此時猴子翻譯官還和他老婆睡在暖和的被窩裏,突然房門被踢開,二人驚醒,隻見三個軍人一下靠在炕前,翻譯官半仰起頭哇啦幾句日語,他老婆則向枕頭底下摸去,楊子千見機斷喝一聲,掏出尖刀指向其口鼻,順勢搶過枕頭底下的手槍,指向翻譯官,二人這才老實。畢雲警告他們,日本鬼子必將失敗,趕緊懸崖勒馬,多為抗日做好事,如若繼續作惡,特工隊隨時可提他腦袋。一番教訓,猴子翻譯官嚇得連連稱是,表明以後隻是混口飯吃,絕不真心為鬼子出力,絕不參與禍害中國人。最後畢雲掏出寫好的保證書,讓他簽了字。猴子翻譯官穿好衣服,陪送三人出了城門,三人安全回返。

在樹林裏找到各自衣服換好,談論一番剛才的事,梁大膽一轉話題說:“剛才這事幹得沒過癮,不如咱們接著再幹一樁。”楊子千問:“幹啥?”梁大膽道:“海埠邵家村有兩個作惡多端的漢奸,上級有意將其除掉,我們何不一鼓作氣去幹掉他們。”楊子千隨口應道:“好啊,這就去幹。反正昨天咱們也跟王冰兄弟見過麵,他知道咱仨在一起,也不會擔心我。”畢雲道:“嗯,前兩天劉主任還說過這事。這樣吧,咱們馬上回辦事處,把鬼子皮送回去,跟劉主任打聲招呼。”梁大膽一揮手:“快走吧。”三人快步往回趕。

這日槍斃漢奸由威海衛公安局執行,畢雲另有要事未能到場,楊子千和梁大膽目睹漢奸被行刑,心舒氣爽。正欲回趕,聽到身後喊:“一家子留步。”兩人回身,見是威海衛公安局政衛隊政治指導員梁明亭,橋頭區東洛後村人,與梁大膽厚交。梁大膽招招手說:“今天這活兒咱公安局幹得好。”

梁明亭走近,說:“還是一家子幹得漂亮,逮住這兩個漢奸。”梁大膽瞪瞪眼說:“小事一樁。”話題一轉問道,“手頭有啥好活分點兒給咱武工隊。”梁明亭笑笑,說:“你呀,見了麵就是要活兒。”轉眼看看楊子千。梁大膽忙做介紹,梁明亭一愣,“呦,大名鼎鼎的楊千秋,早有耳聞,殺鬼子除漢奸一把好手,劉錫榮主任對你讚賞有加。”

楊子千忙道:“過獎過獎。”梁明亭這才說:“還真是有個好活兒,可是……”梁大膽急道:“可是啥?給我了。”梁明亭一笑:“活兒都給你武工隊幹了,我們公安局閑扯呀?”稍頓又說,“這樣吧,這是個要緊活兒,時間倉促,不容有失,公安局和武工隊聯手幹一個。”梁大膽高興道:“好啊,快說說啥活兒。”

梁明亭左右瞄瞄,見沒有生人,壓低聲音說:“這家夥應該都熟知,就是鹽灘據點的偽軍小隊長章卓玉。”梁大膽和楊子千異口同聲道:“章不管?”梁明亭道:“就是他。這小子認賊作父,投靠日本當漢奸,以人民為敵,殘害共產黨員和抗日群眾,犯下累累罪行。他作惡一方,欺男霸女,這不剛剛看上一個姑娘,強行逼婚,女方無奈幾欲自盡。她的一位親戚在咱們大隊,跟劉主任匯報了這事,劉主任便跟公安局商量除掉這個惡棍,一則救了這個姑娘,二則他是梁筠懿的幹兒子可以震懾敵人,三則……”

梁大膽急道:“行了不用多說,這個家夥早就該死!你說怎麽幹?”梁明亭道:“據我們暗查得知,後天就是他大婚日,明天屯侯家集,他要到集上置辦結婚物品,我們就在集上幹了他。”梁大膽和楊子千點頭應答。

第二日,梁明亭帶一名政衛隊員,和梁大膽、楊子千一起來到屯侯家集。在集上逛了一圈,沒見到章不管,四人來到一個賣熟驢肉的小攤前,買一包驢肉吃起來。正吃著,趕集的人紛紛躲向兩邊,讓出一條道,有二三十個偽軍走過來,最前邊穿便衣戴禮帽的正是章不管。賣驢肉的攤主小聲說道:“你們讓讓道,別得罪了章不管,他會隨手扇嘴巴子。聽說他明天要成親,這是來搜刮東西。”說話間見眾偽軍在一個避風處站下,隻有章不管帶一貼身衛兵走向集市。章不管身佩匣子槍,衛兵身背大蓋槍,在集上溜達。梁明亭留下政衛隊員監視眾偽軍,三人跟上章不管,尋找下手機會。章不管走到一個柿子攤前,看到黃澄澄的柿子,便把圍著買柿子的人轟開,彎腰挑揀柿子。梁明亭見機已至,跟梁大膽和楊子千使了眼色,三人一齊靠前。及近,梁明亭一個箭步躥上去,迅疾掏出二八匣子,頂著章不管後腦勺扣動槍機,叭的一聲,章不管一頭栽倒在柿筐裏。身後的楊子千掏出尖刀對準衛兵心窩,喝道:“老老實實留你性命!”衛兵一時嚇蒙,嘴裏不停地央求:“饒命,饒命……”梁大膽奪下他的大蓋槍,梁明亭則卸下章不管的匣子槍,朝天叭叭開兩槍,喊道:“鄉親們快走!”轟地一下集市大亂。四人隨著趕集的人流,帶著繳獲的槍支向南撤去。

楊子千數日之內連幹幾樁大事,心下稍覺安慰。回到墩前村,說與王冰聽,王冰豎起拇指稱讚。二人攀談,王冰告訴楊子千偷襲劉公島之事不是八路軍幹的,乃是鄭維屏部所為,嫁禍共產黨八路軍。楊子千恍然大悟。正如所言,日軍查清偷襲之事正是鄭維屏部所為,遂下殺心。日軍要剿滅鄭維屏部隊,暗下準備,嚴守秘密。直至 3 月 25 日,文登偽縣長徐瑞卿安插在文城日軍司令部當差的懂日語的內線,偶然聽到宮岐與威海日軍通電話,得知了驚天消息,立馬報知徐瑞卿。徐瑞卿與鄭維屏交情厚,當下派心腹往營南村。鄭維屏得到消息異常驚恐,說道:“擔心之事還是發生了!”急忙下令部隊於當晚冒雨向草廟子、黃山一帶轉移。26 日黎明,威海與文城日偽軍數百人,在大刀會引領下,包圍了營南村,發現鄭維屏部已轉移,日偽軍留下部分兵力清剿村莊,大部兵力尋蹤追擊鄭維屏部。

清剿村莊的日軍闖進農家,翻箱倒櫃,將全村貴重財物洗劫一空。躲藏在陳桂序家裏的五名年輕婦女,遭一群日軍**,一個十九歲姑娘被**後,慘死於刺刀下。上午九時許,日軍以開會為名,將村人驅趕至村東操場。一日本軍官通過翻譯說:“東西全部燒了,人的統統不要啦!”在場的女人和孩子嚇得哭作一團,有些老人跪求饒命。日本軍官又叫翻譯說:“人的要,房子的不要。”日本軍官一揮手,日本兵把汽油潑灑到房屋上,點上火。此時風大,風助火勢,頓時大火連作一片,除村西北角幾間房屋,餘者全部被焚。日軍折騰到天黑,用大車拉著所劫物資撤回文城。村人無家可歸正要投親奔友,刀爺桂茂帶大刀會又將村子包圍,不準一人離開。男女老少隻得坐宿街頭。

次日天剛亮,日軍又回,先把未燒毀的房屋重新點著,又拉網式抓捕村人,見逃跑者當即開槍。村民陳金序在村東被一槍打死;陳宗傑之妻剛跑到村邊,被日軍用刺刀挑死。除個別村人逃出,餘者一百二十餘眾又被趕到東操場。下午三時,日軍將眾村人押向場南溝邊,村民陳周子不從,被日軍刺死。村人發現日軍已在周圍架起三挺機槍,知道敵人要下毒手。村民陳宗生慢慢向壕溝邊移動,意欲逃脫,被日本兵一刺刀捅到溝內,幸其棉衣較厚,沒刺中要害,才免一死。此時日本軍官揮手下令,三挺機槍同時掃射起來,百餘村人應聲倒下。日軍仍不罷休,將未打死的村人與屍體一起掀進壕溝。陳英序妻子未死,日軍揪其頭發丟進溝裏。一個四歲女孩趴在媽媽屍體上哭叫,日本兵抓起孩子兩腿,劈成兩半,丟進壕溝。日軍又向溝裏搬石頭,填泥土,心比虎狼。

日薄西山時,日軍撤出營南。幸免於難的村人哭嚎著奔回村子,尋找親人,挖掘屍體。壕溝旁泥血淤積,屍體遍布,目不忍睹。哭聲淒慘,耳不忍聞。陳世若之妻被挖出後,懷裏還死死抱著未滿周歲的孩嬰。王秀華和王秀法姊妹倆守著無頭的父親和少腿的母親,哭得死去活來。陳秀蘭和於仁芬看到被殘害的親人,驚嚇而死……日寇兩次洗劫,殺人一百三十餘人,其中營南村被殺村民一百一十九人。燒毀房屋千餘間,全村房屋幾為灰燼。其後又有五人因驚嚇、悲憤和饑餓而亡。此即“營南慘案”也。

鄭維屏率部倉皇西逃至草廟子及黃山一帶,被日軍追上。中午,日軍將黃山包圍,戰鬥異常激烈,鄭部楊德峰所率特務營百餘人幾番衝殺未果,被敵重機槍掃射,死傷過半,剩下四十餘人逃至韓家山一帶;27 日中午至初村,遭日軍伏擊,楊德峰等三十八人亡。而鄭維屏率部先到黃山,後又到雙角山和王家夼一帶,當晚在韓家山村和幾個小山庵住了一宿,清點隊伍不足五百人;27 日趕到米山新發莊再住一宿。28 日下午,已改任便衣隊長的王應心脫離鄭維屏,擅自帶領約二百人遁逃。鄭維屏部下不足三百人,逃往文登翠峽口村。此時八路軍五支二團三營駐紮昆崳山北,營長鞠文儀、教導員王大偉得情報立即部署,率部直撲翠峽口村,黃昏時發起總攻,鄭維屏部官兵大都投降,少數逃竄。鄭維屏見大勢已去,驚慌失措跑到街上,混在亂軍中,一名八路軍戰士見到他,用槍指住,鄭維屏謊稱自己是秘書,交出手槍,乘機夾在人群中隱至胡同裏,向村南王家產村逃去。

此戰鄭維屏部二百餘人被俘,包括八大處長在內三十餘人被擊斃,繳獲各類槍支三百餘及鄭維屏部所有軍需物資。鄭維屏在東海的“抗八聯軍”徹底覆滅。由於誤傳鄭維屏被擊斃,國民黨山東省政府撤銷其山東省第七行政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其實他逃離翠峽口後,已是一無所有,就連他的國民黨證、威海衛警察局長證和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大印都丟掉了,為活命搶劫了一個討飯老叟,顧不得酸臭嗆鼻,剝下破衣爛衫套在身上,隻身逃到橋頭區某村一朋友家中隱藏。一周後去了煙台,後去萊陽,在趙保原駐地住一段時日,得知自己已被免職,無奈隻得去了重慶國民黨總部。

而另有一人,幾乎與鄭維屏同時東逃,便是曾幹過鄭維屏副官的劉玉栓,他曾在虎豹山戰鬥中用土炮轟擊日軍,曾擔任偷襲劉公島日偽軍行動副指揮,鄭維屏部被打散後,他回到村裏,以打魚為生,隱於舟海。

劉公島發生偷襲事件後,日本人加強了安全防控,扈破浪偷運鋼鐵已是不易。楊子千為此頗是著急,這天他又來到溝北村,探聽情況,順便去老船東劉玉岫家一趟。劉老夫人見了他便流下淚,說起劉玉岫被日本人抓走,生死未卜,求他前往鄭維屏駐地,告訴劉玉栓一聲,設法搭救。楊子千二話沒說,當即趕往營南村。恰巧這一天正是日軍包圍營南村,欲剿滅鄭維屏部。楊子千來到村外,遠遠看到煙灰飛天,聞見哭喊連聲,時不時還有槍聲鳴響,揣摩事有不祥。正猶疑間,見一人貓腰順著壕溝倉皇跑來。楊子千忙俯身一堆碎石砬子後,借著石砬子頂上一蓬灌木枯枝,小心探視那人。那人跑到近處,費力爬出壕溝,兩手捂著腹部,蹲在地上喘息。

忽然自村頭快步跑來一人,穿著深灰衣褲,打著綁腿,頭包青巾,背負大刀,步履極是敏捷。少頃跑近,蹲著喘息的男子發現來者,慌忙起身欲逃。追趕之人喊道:“我知道你受了傷,你跑不掉!老老實實跟爺回去,皇軍或饒你不死!”說著跳下壕溝,幾下子爬上溝沿,唰地抽出大刀,指向踉踉蹌蹌跑了幾步的男子叫道:“再跑一步,一刀劈了你!”欲逃跑男子嚇得一哆嗦,回身朝持刀男子彎腰行禮,說道:“都是中國人,求、求兄弟放過我吧!我看出來,今天這日、日本鬼子是起了殺心,回去命、命就沒了……求求兄弟放、放過我,日後必、必有重謝……”持刀男子哼了一聲,說道:“你想害爺呀?我過來追你時,大日本皇軍看到了,還朝我伸大拇指。我若放了你,皇軍還不得斃了我?大刀會和大日本皇軍是好朋友,刀爺親率我們協助皇軍剿滅鄭維屏部殘匪,我狼頭刀不能對不起皇軍,對不起刀爺!快快跟我回去,休得囉唆!”

楊子千聽了這話心頭一動,透過灌木枝隙,定睛細看,這廝正是那日在界石大集逞凶的大刀會小頭目狼頭刀,心底騰地躥起火來。隻聽要逃離的男子又苦苦哀求:“剛才被日本兵捅一刺刀,多虧穿、穿得厚,沒被刺死,掉進壕溝裏,偷偷跑出來……可、可我肚子還是被捅傷……痛、痛得很……不找郎中……恐怕也得死掉……我、我不想回去,求你高、高抬貴手……”狼頭刀吼叫一聲:“爺的暴脾氣你是不知!我數五個數,或者你人回去,或者爺提你頭回去!一、二、三……”楊子千見情緊急,摸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忽地站起身,朝著那廝腦袋砸去,同時躍過石砬子飛撲上前。也是那廝該死,楊子千心存怒火,這一石頭力道沉猛,穩穩砸中他太陽穴,狼頭刀“哎呀”一聲痛叫,撲通倒地,昏死過去。楊子千上前扶著男子便走。

行不遠,來到一處小樹林,二人停下。楊子千見那人比自己年長,便問道:“這位大哥,你是營南村的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男子捂著肚子喘息道:“我、我是營南村的,姓陳……鄭維屏的部隊駐俺村……前些日子,他們偷襲劉、劉公島,搶了日本人的槍,事情敗、敗露,日本鬼子要、要滅了鄭維屏的部隊……昨天一大早,大、大刀會這些日本鬼子的走狗,帶著幾百個鬼子,包、包圍了俺村,鄭維屏提、提前得信跑了,鬼子就、就拿俺村撒氣,燒……燒、燒光了房子,殺了好多人……昨晚日本鬼子撤、撤回文城,村裏人本來可、可以跑掉,可大刀會硬是看著不讓動,今天小鬼子又、又回村抓人殺、殺人,我被小鬼子捅、捅了一刀沒、沒死……”楊子千看看他腹部衣服已透出血來,忙又問:“你現在怎麽辦?這傷口馬上要治,這附近哪有郎中?”男子道:“往前二裏,是我姨村,村裏有郎中,我、我過去就、就行……沒事,死、死不了……”楊子千一聽忙扶他趕往那村。

將男子送到其親戚家安頓好,想想日本鬼子及其走狗大刀會之惡行,心下氣憤不過,不由得返回壕溝邊,正看到狼頭刀蘇醒過來爬起身,衝上去揮拳將他擊倒,取過大刀將其砍死,方才離去。想想劉家人還盼著得知劉玉岫他們的下落,於是直接去了威海衛,費一番功夫打探到了,這五人已被押往青島審問。回溝北村講明情況,老婦人自是一頓落淚。

楊子千回墩前村見到王冰,氣呼呼地要求消滅大刀會,說葉子和徐傑、丁香三姐妹,還有營南慘案,以及早先犧牲的林福、曹芳春,皆有大刀會惡跡,不滅之天理難容。王冰平靜地點點頭,說大刀會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再未多說。其實此時,黨組織也早感到大刀會之猖狂惡行已對抗日產生極大危害,因其主要盤踞在文榮威交界處的大水泊至天福山一帶,且勢力龐大不容小覷,故而三地黨組織決定聯合將其滅除。由於事情重大,以及上回洪水瀾滅匪之失誤,黨組織要求此次行動嚴格保密,行動之前不得對外透露。王冰雖然信任義兄,可組織既有規定,也不便提前泄露風聲。楊子千見王冰對消滅大刀會並不積極,有些著急,說道:“大刀會作惡多端,罪該萬死,今日不滅,還留他作惡不成?”王冰稍頓片刻,說道:“你說得有理,可大刀會勢力很大,據說刀爺手下有數千徒眾,就連威海衛大刀會大部成員也都合聚於此,占了本區域總會匪人九成以上,雖然大多是受蒙蔽之村民百姓,真動起手來不堪一擊,但畢竟還有少數死心塌地為刀爺賣命者,這股勢力不可小覷,眼下不了解其內情,故而不宜輕舉妄動。”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楊子千暗暗定下一個主意,要獨闖匪巢,探查大刀會內情,回頭再跟王冰商量剿滅刀匪。

王冰這幾日不停地四處開會,而且有些神秘,不跟楊子千多談。楊子千也就不去打擾,尋個借口離開墩前村,自行其事。他懷揣那把羊亭集殺鬼子的尖刀,一路南行,途中遇到不少推車的挑擔的,一打聽今天恰逢大水泊集,於是隨趕集的人來到集上。

集市上漫無目的逛了一圈,天已近午,腹中饑渴,在一處羊湯攤前駐足,點了大碗羊湯,兩張單餅,小杌凳上坐了,邊吃邊想著打探大刀會情況之計。剛吃幾口,一匙羊湯將近嘴邊,突然肩頭被人拍了一掌,匙裏羊湯灑出,淋了衣襟,心下不滿,扭頭看時吃了一驚,身後走過之人看那身形不是別個,分明是多時不見的小耗子!自打楊子千進劉公島為八路軍做收集廢舊鋼材之事,忙得顧不上小耗子,後來想起他卻又尋找不到,暗想他許是身遇不測,心下鬱悶不已,萬不想卻在這裏遇上。正在驚愣間,小耗子回頭朝他招招手,快步離去。楊子千趕緊起身追趕。

兩人一前一後一路小跑出集市,前方有幾堆草垛,小耗子閃身躲到其後。楊子千跟過來。兩人一見麵,楊子千朝小耗子輕擂一拳,小耗子哎喲一聲叫道:“你使那麽大勁幹嗎?”楊子千撲哧一笑說:“你小子還活著,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小耗子摸著肩膀說:“可不是,我差點兒見了閻王。”便把自己的事說起來。

原來前段時間,小耗子被幾個大漢裝進麻袋背上大山,一路上磕磕碰碰又憋又悶,沒少遭罪。到了山中被倒出麻袋,半天緩過氣來,方知是入了大刀會的老巢駕山。盤踞在駕山一帶的大刀會正是文登大刀會總部駐地,人員眾多,乃威榮文地域大刀會最大勢力者,成千刀匪常駐駕山南的駕山窯等村,匪首刀爺桂茂等要匪則藏身駕山,時不時下山弄些吃喝日用,或協助日偽軍禍害鄉裏。近些時日刀爺常為一事犯愁,大刀會人口益眾,日常花銷難以維係,方圓數十裏可謂窮鄉僻壤,百姓自身無以果腹,一遍遍地搶掠已是粒米難求,如何搞來錢財豢養手下眾徒成了心頭重負。某日有心腹獻計曰,據傳駕山乃秦始皇當年東巡行經之處,各地貢品眾多不便攜帶,便在山中暫藏,以待日後起運。不料秦始皇歸途駕崩,天下大變,此事便無人過問。民間有傳言:駕山一個洞,抵得上全山東。說的就是此事。

刀爺桂茂聽了心下大動,他也知道這個民間傳說,可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準。眼下正是盼錢眼紅的時候,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於是召集數百嘍囉漫山遍野尋找寶藏,尋了三日,寶藏未找到,卻摔傷二三十人,死一人,還多吃了近千斤好糧,直讓他一籌莫展。心腹又獻計說,橋頭有一奇人,身材矮小,卻有探寶神功,曾探得古墓黃金一批,被八路軍得去,何不弄來一試。刀爺覺得在理,於是派人將小耗子用麻袋背來。刀爺將鋥亮的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在駕山尋寶,如若不從,身首兩斷。小耗子聞知刀匪的凶殘,尤其是刀爺心狠手辣,暗想隻有先答應下來,再想辦法逃脫。

在山上這段時間,每天至少四個刀匪看隨著他,漫山尋寶。今天大水泊集日,小耗子編了瞎話,說要到集上吸吸人氣,衝衝陽脈,以利尋寶。刀爺不知真假,又不敢耽誤大事,便分撥八個刀匪隨同盯防。到了集上,小耗子邊溜達,邊找尋脫身之機,沒想看到了楊子千,口裏不敢聲張,偷偷老遠兒盯梢。可是人太多,沒多會兒不見了身影。小耗子正犯愁,忽然趕集人群劇烈**,看時有三個日本兵過來,身後跟隨一隊偽軍,日本兵全然不顧用刺刀傷人,嚇得百姓紛紛躲閃,場麵混亂。小耗子見機一躬身鑽進人縫,由於身材瘦小,靈巧前行,一會兒便找到羊湯攤上的楊子千,兩人得以相見。

楊子千聽了小耗子講述,高興地扳著小耗子肩膀,說出自己要進山查探刀匪情形,要小耗子這般這般相幫。小耗子本打算脫身而去,聽了楊子千這話,想想說:“好,我帶你上山。”楊子千看著他說:“這次陪哥進山,或許會丟了命。”小耗子道:“為滅掉刀匪,即便搭上這條賤命,我也認了。何況跟楊兄一起行事,生死無悔。”楊子千拍拍他肩膀說道:“好兄弟!我們盡量活著回來。”兩人商量一番,起身趕回集市,找到那八個急瘋了的刀匪。小耗子說剛才人群裏看到兄長,一著急追過去,費勁找到了;又說兄長是個樵夫,常在山林行走,熟悉山間諸事,可帶他一同去駕山尋寶。刀匪見他沒有逃跑反而帶兄長回來,覺得他是真心探寶,便帶兩人一起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