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衛出了樁新奇事,衛城東門外大操場上,有人搭起了擂台比武。是誰如此灑脫,竟然不顧日寇掃**之危,設擂比武?原來設擂者非是別個,正是那日本人。日寇駐華北方麵軍最高司令官岡村寧次,不僅是殺人狂魔,而且詭計多端,為達到既消滅中國敵對軍隊又征服中國百姓之目的,在大量集結兵力殘酷掃**之時,又授意成立“天皇精武團”,征集軍內軍外武術界高手,打出“天皇精武無敵手”之囂張口號,協同掃**在各地設擂。由於此時華北地域民眾惶然,武林之人亦無心打擂,“天皇精武團”所到之處未遇高手抗衡,囂張至極,耀武揚威。這次來到威海衛,精武團更沒把這座小城放在眼裏,因為威海一帶曾被秦始皇稱作“東天門”,有天邊之說,故而精武團在“天皇精武無敵手”之外又掛了“華夏天邊多病夫”條幅。

說話間在這東門外大操場擂台上,精武團成員正在展示身手,時不時朝台下輕蔑叫陣,卻沒人迎戰。這日天氣晴好,冬陽暖照,城裏城外跑來觀景者眾。在靠近擂台的人叢中,有幾個觀者卻不一般,那就是楊子千、畢雲和梁大膽幾個。原來楊子千得知日寇設擂之事,心下正因愛徒王殿元等遭日寇殺害而憤恨,當即找到畢雲,要往威海衛登台打擂,教訓日本人。畢雲心下也有此意,隻是有些身不由己,勸楊子千顧全大局莫要衝動。楊子千心意已定,執意要去打擂,縱使孤身一人也在所不辭。畢雲擔心生出意外,便說一起過去看看情形,又叫上梁大膽,讓他帶幾個武工隊員一同前往。王冰得知情況,也隨後趕到。

隻見擂台上靠後位置橫排了十幾人,皆黑衣裝扮。正中坐著個牛魔王般的彪悍武士,兩旁坐著一瘦一胖兩個頭領,餘者盡都站立。彪悍武士身後高豎著一根木杆,頂端綁有一束彩色翎羽;台後右側立著塊一人高的巨石。楊子千低聲道:“好家夥,耍上氣派了。還豎起大纛來。”梁大膽問:“什麽是大纛?”楊子千支吾兩聲,拿眼望畢雲。畢雲麵色平靜道:“多為大將率軍征戰疆場所用,以指揮號令大軍,壯氣勢,增威風。”

這時一個日本武士打扮之人走上台,弓著蝦腰,朝台下喊道:“諸位,剛才天皇武士的演練拳腳,打擂的馬上開始。今天的天皇武士設擂第三日,也是最後一日。前兩日天皇武士的未費吹灰之力擊敗所有打擂者,可見天皇武士武功之高。今日的來擂場之人眾多,隻為爭睹天皇武士風采,下麵我將天皇武士的作以引見。”轉身抬手指向彪悍武士道,“正中這位是堂堂的‘天皇絕武大師’龜田無二尊長。”又指其身旁兩人道,“左為‘真氣王’寸藏當大武師;右為‘鐵臂拳王’山本野郎大武師。”轉回身又叫嚷道,“餘者包括本人的在內,皆為天皇武士。台下哪個想領教天皇武士武功的,盡管到台上的一試身手。”

話音剛落,台下跳上來個二十來歲壯實漢子,脫下薄襖搭在台邊一棵古槐枯枝上,雙手叉腰對那廝道:“寧被雷打死不叫屁嚇死,我來領教什麽天皇武功。”那廝睨視一眼,朝台後撩撩手,自身退至一邊。台後站著的武士走出一位,大搖大擺來到漢子跟前,趁對方不備突然當胸一記重拳。漢子本想雙方當自報家門,豈料賊匪竟用偷襲之術,打了個措手不及,結結實實吃了這拳,身體踉踉蹌蹌後退數步,險些跌倒。他站穩腳步,羞辱難當,一聲吼罵衝將上來,雙拳掄得雨點也似擊向武士。

台下的畢雲見了輕輕搖首,知這漢子並非武林中人,隻是有一副好身膀,看不過倭匪猖狂方才上台。好在那倭匪也非武功內行,麵對密拳快腳亦無破解之招,隻是連連避躲,被追得滿台跑。那漢子占了上風,心下自是得意,戒備之心漸漸鬆了,破綻連連,虛處頻露。倭匪瞅準一個時機,猛地閃躲矮身疾速出腳,掃向漢子下盤。漢子冷不防吃了這記掃地腿,收身不住飛身前撲,撲通跌趴在台上。倭匪趕上去出腳便踢,漢子一骨碌滾地躲開。賊人追著不放,台下即刻又躥上一人,擋住賊匪。

新上來這人年紀跟先前那漢子相仿,隻是身材較瘦,然其身手敏捷,一看便是練過武的。兩人在台上你拳我腳打鬥開來,不過四五個回合,那倭匪敗下陣去,又一倭匪出陣接戰。這漢子一連戰勝兩個倭匪,台下一片叫好聲。戰第三個時,體力明顯不支,敗下陣來。獲勝倭匪雙手叉腰,朝著台下哈哈笑道:“你們的這些東亞病夫的,沒想到今日倒有敢登台的,來呀,上來一個爺打一個,上來一雙爺打一雙!”

楊子千按捺不住要上台鬥匪,剛一動身卻被人扒了一把,身邊的梁大膽搶先躥上擂台。台上倭匪見梁大膽雖是身材高大但貌似農人,並未看在眼裏,“呀!”的一聲送出快拳,直擊其臉麵。梁大膽身體卻未挪移,隻是頭臉後仰躲過來拳,同時出右掌切向倭匪肘部。但聽“哎呀!”一聲痛叫,倭匪後退數步,抱著胳膊齜牙咧嘴。原來人的肘部有要穴“曲池穴”,但凡被點中,輕則胳膊酸痛,重則麻木失靈。梁大膽從師父畢雲處得知該穴之要,時有習練,此時以掌力切擊匪人肘中,沒想還真切中“曲池穴”。這匪抱著胳膊噝噝吸氣,看梁大膽虎視眈眈的樣子,有些怯意。

後場又一倭匪衝進場內,撩手讓同伴退下,自己上前迎戰。這匪人上場後很是小心,兩眼緊盯梁大膽手勢,身形躲閃迅捷,使得梁大膽難以近身。梁大膽三招五式被匪人躲閃過了尚且沉得住氣,可使過十招拳腳仍碰不到對方身體,心下漸漸躁急起來。使出的招法也就草率隨意,沒了要領。而對手三十五六歲年紀,心氣較為沉穩,且其性狡獪,避閃中察覺出這年少小子心氣漸漸躁急,暗自得意,愈發現出精乖,逗發對方躁氣。待過了十餘招,梁大膽躁態顯現時,匪人故意賣個破綻,引誘對方撲身擊來,匪人則矮身避過拳臂,側身躥躍至梁大膽身後,雙掌齊施,猛力擊向其腰臀,身法甚為迅捷。梁大膽躁急之時擊出一拳也是傾盡全力,倘是中的,匪人必將倒地無疑。不想這匪人甚是刁猾,非但躲過拳力,且還以“四兩撥千斤”之功法背後施出勁掌。梁大膽內功尚未厚實,此時兩股力道同聚身上,隻覺洪大無比,哪裏收得住腿腳,噔噔噔噔撲向台下。

眼看沒頭沒腦跌下台去,台下嗖地躥起一人,半空中擋了梁大膽一掌,卸了他的前衝之力。梁大膽得以平緩落地,那人則飛到台上。看時,上台之人正是楊子千。台上倭匪正為施計勝了梁大膽而暗自得意,上來的楊子千兩眼帶火,說聲:“你說爺是病夫,爺看你是死屍!接招!”拳掌開道腿腳並施,攻勢強勁,直逼匪人。說來也巧,此倭匪是一位軍人,前些天日軍包圍了一小股八路軍,戰至最後隻剩下一位八路軍戰士,年紀與楊子千相仿,容貌也頗相似,他身中數彈,渾身是血,腸子流出一大截,卻瞪著眼迎著刺刀走來,兩眼噴著怒火。稍近時,他突然咬著牙疾衝而下,胸膛被刺刀紮進的同時,拉響最後一顆手榴彈。這倭匪當時就在小八路的對麵,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武功高強騰身躍出,便會和那兩個同伴一樣小命歸西。當下倭匪看著楊子千眼前浮現那個八路戰士,心生怵怯哪裏提得起精神,偶有反擊也是慌拳亂掌鬆散無力,被逼得滿台退躲,狼狽不堪。

台後正中坐著的龜田無二,在他眼裏,這愣頭小子並沒什麽了不起,可自己手下卻被他逼得滿台避退,丟人現眼,令天皇武士的威風掃地。他越來越看不下眼,幾番欲起身略施拳腳教訓這愣頭小子,又覺得自己跟這樣一個無名小輩交手有失顏麵。正在心急之時,那匪人已被擊退至眼前不遠處。龜田無二火氣之下不由得用力“哼!”了一聲。此聲倘是常人發出,也未甚驚怪。可這龜田無二乃是功法深厚之人,這一聲暗含功力,威震四下。就連台下的畢雲也微微覺得一股震力迎麵襲來。台上的楊子千一心進擊匪人,冷不防被龜田無二的怒聲驚震,軀體不由一顫。而那倭匪則直接驚跌於地。

楊子千伸手欲拽那匪人起來再打,不料一道黑影眼前閃過,擊開他的手臂,地上那匪人慌忙爬逃去了。楊子千稍一愣神,黑影又朝他頭臉擊來,雖是疾速避閃,鼻尖仍被輕輕蹭擦。未待楊子千定神,黑影又閃向背側,腰臀處即被擊中。黑影擊打之力雖輕,然其動作詭異,迅捷無倫,令楊子千難以招架,隻得頻頻退躲。這一切台下畢雲看在眼裏,稍一思索,脫口叫道:“蝦蹦功!”台上蹦跳的黑影聞聽喊叫,即刻收住身形,朝台下畢雲抱拳道:“高人,高人。”又對楊子千叫道,“天皇的精武橫掃東亞,接招!”話音未落,拳腳又起,疾風閃電般撲向楊子千。畢雲台下喊出“蝦蹦功”,是故意喊給楊子千聽的。楊子千被他一言提醒,想起畢雲曾給自己講解“蝦蹦功”功法要領。該功起源於海邊漁人,乃模仿蝦子蹦跳練就而成。練此功除要有極強體力,身體高矮胖瘦亦有所限,高不過五尺,重不過百斤,方才適合練功。“蝦蹦功”講究一個迅捷,拳腳快似閃電,身形變換如風,令人眼花繚亂。其拳腳擊打力量雖輕,卻能使人難以招架,在對方忙亂之中尋機擊其要害,打敗對手。此時楊子千聽畢雲喊叫,知道這廝用的是蝦蹦功,心下明白該當如何防擊。他用上畢雲教他的以飄製快的功法,拳出七成,步斂三分,凝神聚氣,深藏淺出,與那廝滿台周旋。

雙方戰了十幾回合,誰也奈何不了對手。或你進,或我退,或你來,或我往,隻在台上轉悠。轉至台中偏後時,那廝突然發了邪般翻起跟頭,而且越翻越快,令人眼花繚亂。楊子千料其將用絕招,凝神靜氣緊盯其變。果然那廝陡然蹦離地麵,朝著楊子千頭臉疾速襲來。楊子千忙蹲步矮身,同時兩手上推,正中那廝,兩股力道合一,那廝嗖地一下飛向台後。台下眾人正要叫好,卻見龜田無二身右的鐵臂拳王山本野郎忽地起身,伸手接住那廝,就像抓了隻要飛走的公雞,穩穩放之地麵。台下人個個張開嘴,卻合不攏;台上楊子千也是心頭一驚,知道這鐵臂拳王並非浪得虛名。此時鐵臂拳王山本野郎緩步上場,停在離楊子千五六尺遠近處。楊子千自是覺其分量,運氣凝神準備迎戰。

山本野郎打量楊子千一眼,並未出手,緩緩道:“小孩子的,不值得鐵臂拳爺的動手。”言罷轉身走向台子右後邊,來到那塊一人來高的巨石前停下,稍作凝氣調息,彎下腰來,左肩抵住巨石中間,兩臂緊抱石身,口中發出“嗨!”的一聲,巨石頓時離地,上了肩頭,扛著走向台中。楊子千看著倒吸口冷氣,估摸那巨石總有五六百斤,這廝竟能獨自扛起,著實膂力過人。山本野郎扛著巨石穩穩走向場中,離楊子千一丈開外,猛又“嗨!”的一聲,同時肩頭前抖兩臂發力,巨石忽地飛向楊子千。楊子千驚跳起身躲閃,巨石半空中一個翻滾,嗵的一聲重重砸在台上,台麵凹陷兩寸有餘,騰起數尺塵埃。

台下眾人驚魂未定,卻見塵埃飛散巨石上隱約露出字來。原來那巨石起先就鐫好字的,隻是背著台下無人知曉。山本野郎肩頭抖拋巨石時,使之前後翻轉,鐫字便呈現於人。楊子千離那巨石也就四五尺遠近,首先看得清楚,石上居然豎鐫了“天皇武冠”四個大字。此時山本野郎大笑兩聲,狂囂道:“我天皇豪傑的設擂,與爾等比武,是看得起你們。你們的就真把自己當成好漢?屁!都給我聽個清楚,瞧個明白,天皇武功的,天下第一!”話音未落,突地飛身騰起,兩手搭在巨石頂端,軀體橫飛空中,雙腿踢向楊子千。楊子千萬沒料他使出此招,情急之下已避身不及,慌忙出手擋護胸臉要害,雙掌推向飛來的兩腳。瞬間掌腳相擊,楊子千但覺兩臂麻痛,一道巨力撞進體內,身體立時彈出,落向台下人叢中。

台下人群驚亂。畢雲、梁大膽上前接住楊子千,倒是無事。此刻山本野郎又在台上大笑起來,畢雲早就怒火中燒,當下嗖地跳上擂台,指著山本野郎斥道:“你這言而無信之徒!說好不跟小孩子動手,卻又出爾反爾!”山本野郎一個愣怔,見這青年也就二十歲左右年紀,竟敢在此時跳上擂台,更又鬥膽斥責他這武功高強之人,豈不是吃了豹子膽?他怒視著畢雲,真想一拳將他打飛十丈開外,可又覺得台上台下眾目睽睽,他一個武林高手跟一個小毛孩子較勁,實在有失顏麵。便強忍火氣,惡聲惡語道:“你這小崽子休要胡言亂語的,剛才我的說過,不值得跟小孩子的動手,我的就是沒跟他動手。你是瞎眼了嗎?沒看見我的,是用腳踢飛他?哼!少跟我來這套。”畢雲一聽愈發氣憤,朝他“呸”一口:“強詞奪理,無恥至極!”這一下可惹惱了山本野郎,微瞘的大眼珠子瞪得溜圓,凸起的鷹鉤鼻皺動著,右嘴角一抽一抽,突地“嗨!”的一叫,一拳砸在巨石邊緣的石棱上,隻聽砰的一聲砸下腳掌大的石塊,飛向畢雲的小腿。畢雲驚跳躲過。不待畢雲回過神來,山本野郎叫罵道:“小崽子嚐嚐爺爺鐵拳!”聲到拳來,直擊畢雲腦門。

這一拳倘是擊打上,畢雲半拉腦瓜恐就沒了。虧得畢雲跟隨八卦掌大師宮寶田修習過功法,已初具自護之能,危急之時身動快於心動。當他想到要躲避來拳時,頭頸肩早已移位閃開,同時右掌斜上推打,擊在山本野郎小臂處,頓覺得打在鐵棒上一般,掌緣撞得疼痛。倘是其他小匪,畢雲或會再用招法,搏而擊之,可這山本野郎武功非凡,加之適才鐵拳擊石的威懾,畢雲心生謹慎,躲過敵拳後跳開兩步,探身架掌注視那廝。山本野郎原本絲毫未將這青年放在眼裏,故而出手隻是單拳簡式,想這一拳也必將致其半死不活。孰知對手非但躲過重拳,還出掌擊中其小臂,雖然力度尚欠,卻也將自己拳路推偏,身體隨衝力踉蹌前趨,甚是狼狽。待穩住腳步,回轉身來,見畢雲已亮開迎戰的架勢,毫無怯退之意。頓時羞惱至極,氣運周身,力發拳腳,猛地一招“餓虎擒羊”撲將過去。此番山本野郎對畢雲已不再如前般小覷,威猛當中又加以小心,提防畢雲生出新招羞辱自己。

果如其所料,畢雲見他返身撲將過來,拳腳淩厲,氣勢洶洶,心想硬拚勢必不成,須得以智對勇,首先力保不受傷損,爾後見機行事,擊其要害。於是按照宮寶田所授“夜蝠出簷”之招,身子避開敵人拳鋒,朝其右脅空當處閃溜。豈知山本野郎早有防備,右腿一個“虎尾橫掃”式攔腰橫劈。畢雲慌忙又朝其左脅閃溜。山本野郎左手卻已回拳易掌,斜挑而至。畢雲驚慌失措,仰身後翻以脫危勢。可是為時已晚,山本野郎左掌易爪一把抓住他的右腿,稍一發力將其身軀提離地麵,發一聲喊“去你娘的!”右拳呼嘯而至。

這一拳無論打在畢雲身體何處,不是個血窟窿也是一團肉醬,九死一殘絕無全身。可令山本野郎萬沒想到,這一力道千鈞的鐵拳並未像他料想的那般擊打得酣暢,拳鋒所及綿綿軟軟,如帛似水,一拳的剛猛泄之不出,生生憋在了手脈當中。細看這拳打中之人並非左手提起的畢雲,卻是不知何時躥過來的體瘦老者。畢雲一看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威震華夏的八卦掌宗師宮寶田,大驚,不由得叫了聲:“宮……”宮寶田伸手示意止言,麵容平靜,運一道內力至右掌,緩緩推回山本野郎的拳臂,說道:“在下一介老叟,身軀多病,本不想多事,可這孩子也算我的徒兒,望大俠諒其年少,莫與計較。放了我徒兒下台,老叟願奉陪大俠切磋武藝。”

前邊說到,宮寶田是威海衛南邊乳山縣崖子鎮青山村人,少年務工於京城,得八卦遊身連環掌始祖董海川真傳,光緒二十三年被召入宮,任護衛首領,加封四品帶刀護衛,先後任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近身侍衛,乃清廷最後一位大內總管。庚子年間八國聯軍侵華,宮寶田因護駕得力,獲欽賜黃馬褂;清廷覆滅後受張作霖之邀擔任奉軍武術教練,後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他稱病還鄉,拜親訪友,教習武術,不再遠遊。此番又到威海衛東南鄉屯鍾家村好友鍾壽海處遊玩,數日前鍾壽海覺得在鄉下常受日偽騷擾,食物貧乏,便帶他來城裏,住在堂兄的茶館裏,每日品茶聊天,或出來逛逛威海衛老城,倒也自在。昨日鍾壽海回屯鍾家有事,需一兩日方回,宮寶田聽茶館喝茶人說日本人打擂之事,便溜達到城東大操場,看到日本人張牙舞爪,心下氣憤,按捺著氣火回來。今日心中翻來覆去平靜不下,便又來到擂台下,沒想到遇上畢雲和楊子千。

山本野郎愣怔怔看著宮寶田,看這外形瘦弱的老叟要跟自己切磋武藝,差點兒笑出來;可想到他卸自己拳力、推自己臂力,不由得心生寒意。看似綿軟之掌卻硬生生推回自己的鐵拳,知這老叟不凡。又聞知這年輕人是其徒弟,想必老叟定會拚死相救,自己以一敵二實難占得便宜。便順水推舟,左臂一抖,將畢雲拋出五尺開外,說道:“我的向來不欺幼淩弱,是這小子自來找死的。”宮寶田回首瞧見畢雲挺身站起,顯是無礙,著其下了擂台。回頭對山本野郎道:“多謝鐵臂拳王大度,不與孩兒一般見識。”山本野郎鼻孔哼了一下,狂傲道:“跟我說好聽的不要,你徒弟欠吃的拳頭你替他吃了便是。我這鐵拳癢著哩,你的嚐嚐鐵拳功,看拳!”說著雙拳輪施,直搗宮寶田上盤。宮寶田稍稍側身,抬手撥開來拳。山本野郎拳力落空,回身再攻,又被撥開。

如此三番,宮寶田或左手或右手,解了對方三路拳攻,抱拳對山本野郎道:“老叟三招不還手,算是答謝未傷我徒之情。”山本野郎雙目瞪起,道:“那好的,你的快快出手!”猛地跨前一步,疾出左拳擊向宮寶田頭臉。宮寶田急出右手抵住來拳,卻感到來拳力道輕微,分明是一個虛招,趕忙左掌運力,以備偷襲。果然對手用了“以虛誘實,以實擊虛”之招法,先攻的左拳僅用了三分力,隨後突發的右拳則使足十分功力,直搗對方左胸,隻圖一拳了事。不想對手左掌已閃至胸前,迎拳彈出。拳掌相交之際,兩人皆是一震,不由得各自後退。宮寶田退後兩步,山本野郎則後退三四步遠近。

山本野郎剛猛的拳力非但沒發出,對方沉實的內力卻倒逼進手臂,隻覺右胳膊有些酸脹。而宮寶田盡管略占上風,但左掌亦被鐵拳撞得痛麻。兩人皆對敵手刮目相看。二人深喘一口氣,幾乎同時邁進兩步,拉開架勢再番戰起。隻是兩人皆有了戒備,山本野郎不敢將鐵拳功使老,宮寶田則更加慎微小心,各自擔心露了破綻遭對方襲擊。兩人你來我往拆了數十招,山本野郎漸漸變得躁急,施拳出腳已不留收力。宮寶田看在眼裏,心下暗自高興,就故意賣個破綻,現出力疲神散之態。那廝果就上當,一招“飛龍過海”式,使盡全身之力出右拳猛擊過來。宮寶田卻不急躲閃,裝出惶然之狀,誘敵深入。那廝甚是得意,隻覺這一拳是吃著肉了,毫無戒備之心,隻管傾身放拳。眨眼間拳鋒已蹭到鼻尖兒,陡然宮寶田使招“驚龜入水”,仰麵沉身,拳風刮著臉皮嗖嗖而過,對方軀肢壓麵而來。緊跟一招“地躺蹬”,肩背著地兩腳蹬天,正著那廝腹下,呼的一陣風響,軀體平飛而出,不偏不倚,腦瓜兒直衝台後坐著的真氣王寸藏當的懷中飛去。旁邊武士驚叫連聲,寸藏當卻似渾然不知,如處事外,一任山本野郎腦袋紮進懷裏,他竟然坐姿未改,軀體四肢亦是絲毫未移,就好像蜻蜓小鳥撞進懷裏一般。扶一把山本野郎起身,寸藏當緩緩站起,抬手拂了拂胸前的衣襟,朝宮寶田踱步過來。

宮寶田看清這漢子模樣,四十來歲年紀,中等偏高的瘦身材,腰板兒溜直,肩背微駝,臉型狹長鼻大眼小,滿臉的粗糙灰暗,下巴上一把山羊短胡。雖說其貌不揚,可他剛才以胸腹抵擋山本野郎的淩空衝撞而能穩坐不驚,足見其內功之深厚非同一般。寸藏當在距宮寶田三步開外駐足,麵容平靜,雙唇微啟道:“天皇真氣王寸藏當,要收擂了。老人家的是立著的下去,還是躺著的下去?”看似氣息平緩,宮寶田卻感到一股無形之強力推向自己,像是麵對八級大風站立一般。他預覺到今日打擂將頗是凶險,平心而論,自己的武功可謂上乘,然自己已是古稀之人,這寸藏當功法高超,更何況還有個天皇絕武大師沒出場。但此番擂台比武,倭匪之用意就在於以武懾眾,威嚇中國百姓,倘其陰謀得逞,日後日本人將更橫行霸道,肆無忌憚。故而須得與匪輩鬥智鬥勇,即使無法取勝,也切不能屈膝服輸,滅了自家威風。

他看出這寸藏當是個內功高手,而擅使內功之人最喜心靜,心靜則氣暢,氣暢則脈順,心氣脈三者合一乃內功修用之本;反之心不靜則氣不暢,氣不暢則經脈亂,如此縱有十成內功至少損之二三。於是用起擾神之術,一本正經對寸藏當說道:“寸大師是爽快人,老叟也不是量小之輩,有句忠言須得先行說與大師,免得動起手來有什麽閃失……”寸藏當瞅他一眼,稍現得意道:“倒還知曉自家分量,有啥要交代的後話趕緊說了的。”宮寶田道:“寸大師想偏了。我是說大師這樣的武林高手……這年壽……嗨,可惜呀。”說著搖頭歎息。寸藏當一愣,隨即怒道:“胡言亂語!死到臨頭的,想咒我不是?”言間提掌當胸,就要動手。宮寶田忙道:“稍安,稍安。大師勿躁,聽老叟把話講完,我隻說一句話,寸大師覺得在理就動口,覺得無理便動手。”寸藏當不耐煩道:“講!”宮寶田正色道:“寸大師尿尿會招螞蟻。”

此言既出,台上台下一片驚愕。台上眾匪更是駭怪不已,偏頭轉腦相互竊語。那寸藏當著實呆愣一下,稍稍扭頭瞅一眼身後同夥,轉過臉盯視著宮寶田,緊蹙眉頭道:“說的。”宮寶田心下稍安,接著說:“尿本是汙穢之物,不當在大庭廣眾論之。但這汙穢之物對於眼下的寸大師來說,可是十分的重要。大師或許疑惑老叟是如何知道你尿尿會招螞蟻,此事對常人來說自是難以明了,但老叟懂些醫術,一搭眼就瞧出寸大師的症候,一是麵色灰暗,一是腰直背駝。這兩條足以斷定大師尿尿招螞蟻。”宮寶田稍一停頓,察探寸藏當顏色。寸藏當正聽得雲裏霧裏,似懂非懂,哪容他停下,催促道:“說的,快說。”宮寶田心下再安一絲,接著說:“人之體中有兩條最為重要的脈絡任脈和督脈,任脈屬陰,督脈屬陽。女子以任脈為重,而男兒則以督脈為要。任督二脈皆生自丹田,自**穴分走前後。督脈的主脈沿尾骨、脊椎直往上行,經鼻而止於口上唇齒相交之齦交穴。男兒背駝即是督脈不暢之症,督脈不暢必損腎氣。而麵色灰暗則是精漏之象,精漏即腎氣遭損,精隨尿下,尿中含精髓之物,故招引螞蟻噬食。腎損精漏,就好似一口大鍋底裂汁滲,倘不盡早修補,裂紋日重,直至汁液漏盡,人也就完矣。”寸藏當聽得直瞪了眼兒,心氣大落。宮寶田見機又道:“寸大師也不必太憂心,老叟可給你開一劑‘補中益氣’的方子,補醫相和,當有明效。再則即是不去醫治,大不了性命一條,僅此而已,寸大師還在乎嗎?”

宮寶田一會兒收,一會兒放,吊得寸藏當心神忽起忽落,內氣散泄。宮寶田正為自己一計中的而稍喜,台後邊坐著的天皇絕武大師龜田無二吼一聲:“休要聽他的胡言亂語!”寸藏當一激靈,似夢中醒來,身子突地挺了挺,惡言道:“爺爺便是死,也是死在你後頭。接招!”揮掌照宮寶田頭臉劈來。宮寶田心知寸藏當頭幾掌力重勢猛,不宜硬接,便輕靈趨避。到第三掌時,已退至巨石跟前,宮寶田見掌拍來,閃身巨石後頭。寸藏當自恃功力非凡,竟不去收掌,撲的一掌拍在石上。巨石後頭的宮寶田但覺一股洪力透過石身震向自己,不覺後退兩步。隨後一幕令他大駭:那巨石中了寸藏當一掌,完好的石頭竟然嘩啦啦坍塌,頓時矮了一截。台下一陣驚叫。宮寶田脫口道:“摧礁掌!”寸藏當“哼”了一聲,道:“你老頭子的還知道點事兒。”

摧礁掌乃鐵砂掌精練的至高境界,僅此一掌之功至少須苦練十年光陰,且練成之人不過百裏出一。宮寶田此前僅是聽說而已,沒想到這匪人當中竟有這般高手。不想寸藏當這一掌卻叫龜田無二頗為不滿,斥道:“你的隻顧自己的痛快,毀了自家招牌!”寸藏當忙轉身朝龜田無二拱手致歉:“龜田君的莫怒,擊碎一個石招牌,我會給天皇武士樹起金招牌。今日凡敢上台打擂者,我的都叫他碎如此石,筋斷骨渣!看誰敢在天皇武士麵前的張狂。”說罷轉向宮寶田提掌運力,再行攻擊。

此時台上台下氣氛緊張。台下之人都為宮寶田捏一把汗,台上的宮寶田更是明了眼前境況,自己若敗在寸藏當手下,個人丟人現眼事小,賊匪耀武揚威欺淩百姓事大,故而無論如何也不能敗給賊匪。如此想過,沉下心來,邊避閃寸藏當攻擊,邊窺察之。這時與寸藏當一個近身,宮寶田察見他額頭沁出汗珠,心下暗喜,知這匪人武功雖高,身體卻含虛症,對他而言宜速戰不宜久鬥。另外,瞬間汗出也跟他心躁氣浮有關,可見適才口舌分神之術業已收效,接下來延用久拖之法和口舌分神之術,乃是取勝的至佳招法。於是跳開一步,手指寸藏當額頭叫道:“冒油了。”寸藏當一怔,手背拭拭額頭,見是汗水,怒道:“天幹氣燥的出汗乃是常事,何言冒油?花言巧語。接招!”說著掄掌又攻。宮寶田再跳開一步道:“冒油即是出汗,乃醫道特用之說。汗出沁而淌,曰出汗;汗出冒而滾,曰冒油。出汗乃常事,冒油則非常事也。”寸藏當叫道:“胡言亂語!”依舊猛攻。宮寶田仍然跳開一步,正色道:“老叟向無誑語。醫典中有‘汗出如油’之說,就是人將死時,最後一點精髓冒出來,人馬上就完了。這仍是腎精失漏之症……”“胡說八道!”寸藏當狂怒起來,攻勢如瘋。

宮寶田察見寸藏當的招法已現淩亂,掌勢也見鬆散,知他功力已減了幾成,自己可尋機攻他。便瞅準一個空當,一掌擊中寸藏當肩膀。寸藏當連續十幾招都逼得宮寶田退躲避閃,對其猛然反擊缺些防備,身體一個晃動,腿腳也現趔趄。而宮寶田發出一掌也是攢了力氣,擊中寸藏當身體卻也把自個震了一下,心想這廝功力何等深厚,萬萬小覷不得。不容他多想,寸藏當被這一掌激起凶性,步步緊逼雙掌輪施猛攻而至,舉手投足皆暗藏殺機。宮寶田試著解了幾招,仍覺力不從心,不敢魯莽大意,隻得以退為守以逸待勞,耗其筋骨氣神,以待反擊時機。寸藏當發出二三十掌,宮寶田左躲右閃,卻仍不忘以口舌擾之,說道:“你口噴臭氣,乃六腑消化之功差池,陽氣到不了……”

未待說完,寸藏當突地躥起身來,大罵一聲,雙掌一齊擊向宮寶田臉麵。宮寶田腳步未移,腰身卻幻然扭離原位,若鬥蛇之狀,隻待寸藏當掌力落空,軀體撲近,突地雙掌齊出,擊其腰脅後側,同時曲身回推,軀肢雙力並發。寸藏當這一下確是屏足氣力,隻求一掌敗之。沒想宮寶田以“柔避之術”閃過力掌,且又雙掌擊中他腰脅後側,自身衝力合之擊推巨力,寸藏當軀體飛出一丈開外跌趴於地。

這時龜田無二站起身來,擺手示意寸藏當退後歇息,他要親戰宮寶田。這位天皇絕武大師原本並未想到要出場,坐在台上隻為壓陣而已,在他眼裏,中國打擂者不會有勝過山本野郎和寸藏當的。龜田無二身高體壯,亂發長披,胡須蓬亂,黑圓臉,厚嘴唇,挑眉瞪眼,模樣威惡。相比之下,宮寶田矮了半頭,瘦了一圈,尤顯勢弱。龜田無二不管許多,一個“禿鷲振翅”架勢,直撲宮寶田。宮寶田提左掌在胸,右手半掌半拳,自然而然,以靜製動。龜田無二撲至眼前,左手收腰,右手以鷹爪式擊向宮寶田麵部。宮寶田一招“烏雲遮月”,化解對方勁爪。龜田無二收右出左,左手半爪半掌疾擊宮寶田腹間。宮寶田又使“泄洪滾石”招法,撥開對方力道。

龜田無二直使了二三十個招法,可謂招招勁猛,式式殺機,但凡一招奏效,對手難脫危境。然而宮寶田畢竟非等閑之輩,見招拆招,遇式解式,任憑那廝擊鬥得塵土紛飛,也未損之毫發。此時龜田無二突地收住拳腳,衝宮寶田道:“你的老人家的武功大大的好,我的佩服,給你施禮了。”宮寶田和台下人皆吃一驚,有些懵頭懵腦。

龜田無二雙手抱拳,對宮寶田施禮,突然衣袖中飛出一物,形如鴿卵,直飛宮寶田麵門。台下楊子千喊聲“暗器!”宮寶田急忙躲避,那物卻在他耳畔炸開,一團淡淡白煙罩住他頭腦。一瞬間宮寶田頭昏目眩,搖晃起來。龜田無二奸笑一聲,揮拳擊向宮寶田前胸。宮寶田勉強躲閃一下,還是被拳蹭到,踉蹌幾步倒地。台下畢雲叫道:“小鬼子使陰招,趕快救人!”幾人一齊往台上躥。台上的日本武士呼啦衝過來。梁大膽及武工隊員掏出手槍逼住敵人,畢雲和楊子千架起宮寶田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