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無法說清
夏意從暈厥中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塞壬讓他趴伏在自己的背上帶著他遊了很久,夏意這點重量對塞壬可不算什麽,畢竟深海之下的壓力恐怖到可以摧毀鋼筋。.
夏意睜開眼睛後並沒有動。
他眼前全部都是海水被血暈染的慘狀,他不知道那個怪物後來怎麽樣了,是停止襲擊,還是幹脆爬上岸去繼續攻擊人類,它腰腹下麵魚鰭進化成的腳蹼看上去完全能讓他進化成兩棲動物…希望它不要一個心血**遠渡重洋跑去中國…
他已經想起了馬紹爾群島。
圈內曾經有個影評人,就喜歡一些立意古怪的電影,美國版哥斯拉是個很成功的宣傳,海報上隻有一個巨大的腳印,怪物也是前半段電影完全不現蹤跡,跟漢江怪物不一樣,非要把觀眾的好奇心都吊出來之後,才放出來全身猙獰模樣。記得那段影評的開始就是一張照片,似乎是那個影評人戲謔的說雖然哥斯拉是一個編造出來的怪物,但是有沒有出現的可能性呢,答案是有,不過也許不是蜥蜴。
那張照片灰蒙蒙的,上麵有一行小字,
1946年至1968年,美國在馬紹爾群島有超過60次的核子試爆.
——大約就是那個怪物的來曆。
就好像那成群的蜘蛛蟹一樣,從傾倒過核廢料的深海爬出來,凶殘嗜殺。
海怪為什麽沒有殺死它?
塞壬感覺到夏意醒了,又突兀的聽到這種問話,轉過頭身軀往下一沉就很輕鬆的讓夏意離開了他的肩背,發現夏意的精神很不好,人魚實在不太能理解:
為什麽要殺它?
這個怪物…不是跟蜘蛛蟹一樣嗎?
而且那龐大的體型與猙獰的牙齒就能證明它食量不小。
它不能繁殖。
這家夥應該是馬紹爾群島附近的一種魚,與深海鮟鱇魚是同種,頭部與魚尾的比例極度不協調,一看就知道根本沒辦法在海水中遊得快,實際上也是,所有鮟鱇魚都是伏擊者,利用頭頂上倒垂進化的第一背鰭,充當一個發光的小燈籠來吸引獵物,要論速度,那可就糟糕透了。
鮟鱇魚食量很大,但是它十分不挑,有什麽吃什麽。
海怪們遇到這家夥,都是直接將它趕走,在自然界許多強悍生物都有領域的概念,很多時候需要一場搏鬥來驅趕入侵者,但是更多的時候其實是打不起來的,動物並不愚笨,單單從外表分析就能知道自己有沒有勝算,從而避免去白白送死。.
這隻怪物雖然凶悍有力,但隻有在求偶這件事上異常暴躁。遇到塞壬或者別的海怪,它會離開換個地方,海怪們都是懶貨,最多嫌棄這家夥吃得太多,將它驅趕走不搶自己的食物也就可以了,別的事情,大約連想都不會去想。
不能繁殖…意思是它對你們沒有威脅?
塞壬對夏意說的“你們”這個稱呼相當不滿,但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反問:
難道不是?
那怪物看上去一點也不好吃,費那個勁做什麽?海怪是不會無緣無故殺戮的,隻為了食物才這麽做,純粹殺死對方,或者為了玩樂殺戮的事情,大約隻有人類會做。
比如阿碧瑟就想不通,為什麽會有船隻一撈就是很多條魚,應該是拿來吃的,可是為什麽要吃的人自己不動手呢,需要別人幫他們撈?人類以自己的邏輯推測海怪,覺得不可理解,海怪何嚐沒用它們的方式思考人類呢?
夏意不說話,塞壬隻能默默的想很久,最後終於才從夏意的情緒波動裏猜出一個大概——因為那些人類遇襲,死在夏意麵前?所以他才會對那個怪物無比憎惡。
你認識那些人?
啊…不認識。夏意有些莫名。
那你為什麽要為他們的死憎惡那個家夥?塞壬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為什麽人魚的先輩,都不能讓喜歡的人知道,他們的歌聲可以奪走人命呢,不,準確的來說,他知道不能讓夏意看見他殺死人類,可是為什麽一旦看到夏意就會因此遠離的道理,原諒塞壬實在想不通。
人魚這個種族自相殘殺,章魚魷魚更是幹脆同族吞噬。
海洋中任何一個生物,被殺死了,那也是物競天擇的過程,沒有誰會去怨恨。
它吃人…不,它殺死人,讓它變成這樣的雖然是人類,可絕對不是這些人。
當年的科學家也好,美隊也罷,早死光了吧!
夏意覺得要是跟沿海那些被蜘蛛蟹吃掉的人說,都是人類的錯,傾倒核廢料才造就了這種怪物,道理可能是這樣,可絕對不是這麽論的。怪物是日本海來的,核廢料是前蘇聯傾倒的,這關中國什麽事!
你說的這個,它不能分辨。
塞壬看著夏意,直接就問:
陶瑪斯說,兩三百年前,在大西洋,有很多輪船每天都在從船艙裏往下扔死人…它偷看過,上船的時候這些人都是被驅趕上去的,橫越大西洋後,最後活著的很少,還有將活著的人綁緊手腳扔到海裏的事情,陶瑪斯說人類很複雜,按照說的話不同,皮膚顏色的不一樣就有一個大劃分,然後住的地方不一樣,習慣不一樣,又要再仔細分…並且奇怪的是,你們一般認為彼此有很大分歧,或者拒絕承認劃分之外的人類是同類,就好像兩三百年前的大西洋,死掉的都是黑色皮膚的人。
塞壬說得太抽象,夏意不得不跟著回憶半天,才勉強得出結論。
那大概說的是殖民主義時期的黑奴貿易吧,悶熱的船艙塞滿了擄掠來的黑人,每天隻給很少的食物與水,有的一旦上船就將船艙鎖死,不管裏麵死了多少人都不看,瘟疫蔓延也不管,後來損失太大,就開始稍微管理下往海裏丟屍體。
今天死去的那些人明明跟你長得不一樣,你為什麽會受影響?塞壬問。
夏意不可置信的看著塞壬,他發現這個問題他沒法解釋,不但語言上不能,就是自己想也搞不懂。比如印尼海嘯,日本地震,從人道主義的立場上,幸災樂禍也好,視若無物也罷,都是很不道德的。但是——至少夏意確定自己在聽說印尼海嘯的時候腦子裏瞬間冒出的是印尼遊行被砸毀的華人商鋪,燒掉的樓房這些照片。
那時候勸說自己思路歸正的邏輯是什麽,對了,畢竟印尼還有別的國家的觀光,也有華裔住在那裏,這種災難是全人類的,是無法抗拒的悲劇。如果在這種時候,還要互相漠視,也許人類就要滅絕了吧——比如現在,這真的是末世了嗎?
塞壬,我看見別的人死去,尤其是這樣恐怖的死法,我會覺得恐懼,本能的害怕之後就是憤怒,這樣的一隻怪物…夏意忽然說不下去。
吃人跟襲擊人,應該就是最不可饒恕必須要被判定處死的動物
但是這個判定是怎麽來的?人類說的。
夏意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他無法解釋,這一切本來就在衝擊他的世界觀,讓他疑惑茫然。不過塞壬好像沒有期望他說後麵的話,淡銀色的魚尾往右偏了個弧度,將夏意帶到另外一邊,海水裏黑漆漆的一片,隻在靠近海麵的地方有些許微光,以及珊瑚礁下方某些藻類跟魚類散發出的生物光。但海洋並不是靜謐的,有些生物喜歡夜晚出來活動。
去尤瑞比亞那裏吧。
塞壬用手指捋開夏意額頭上沾到的海藻,將一隻飄飄落落的海葵打落到一邊,神情認真而專注:
那裏雖然有些冷,可是沒有人。
南極的海水溫度,其實跟深海差不多,特別是這個季節,南極還籠罩在永恒的光明裏,一直到六月,極晝現象才會消失,現在也是南極溫度稍緩和的時候。
夏意沒有反對,他覺得他必須要到一個看不到任何人的地方,將所有事情好好想清楚。
不過,好像還有一件怪事。
塞壬,這裏是馬紹爾群島
夏意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應該是暴風雨後順著洋流飄過來的,那怎麽會到馬紹爾群島呢,都快接近國際日期變更線了,熱帶洋流不分南北半球,都是從美洲大陸往亞洲吹的,就算誤入赤道逆流,那也應該漂到所羅門群島——有些埃斯博格綜合症患者對於圖片與細節的記憶力絕對堪比電腦,尤其是那種說不定還時刻會用到,以及經常會看到反複溫新印象的圖片,例如,世界地圖。
這次塞壬很神奇的明白了夏意在說什麽,默契得簡直不像他倆一貫的相處:
是的,洋流的方向不對。
塞壬並不覺得這件事奇怪,相反還覺得很正常:
這裏每隔一段時間,海水流動的方向就會反過來,陶瑪斯說以前很少有,不過最近幾十年越來越多了。阿碧瑟總是順著這股洋流去找伏爾庫斯,按照你們人類的算法,從前大概十多年一次,後來就六七年,甚至兩三年一回。
伏爾庫斯是什麽?百慕大的那隻海怪,總是聽到提起,可就是沒搞懂是什麽。
它是…
[哈哈哈,我找到船了,塞壬不在,夏意也不在,船是我的了!]
夏意與塞壬同時看對方。
話說航母在哪裏,這樣都能被阿碧瑟找回來?
大章魚興奮的拖著,推著船,觸手纏繞上指揮塔,如果它是人都要放聲唱小調了,失而複得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啊。
[阿碧瑟。]
[是的,我知道你們是羨慕我,哈哈哈,我的船…等等!]
大章魚一下反應過來,眼珠滴溜溜的轉:
[塞壬?你,你沒死?你跟夏意都沒死?太不好了!]
夏意輕輕敲了下額頭,因為他疑心自己聽錯。
怎麽是太不好了?
[我告訴你們,船是我的,就算你們還活著船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