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過後
有人說,將耳朵貼近海螺,就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
海螺的內部構造特殊,也不知道是空氣通過造成了類似海浪的轟鳴聲,還是它的螺旋結構恰好就真有聲音記錄功能,美洲與非洲的好幾個大峽穀的岩石就是這樣,那種地形可以讓它們記錄狂風怒吼的聲音,有的時候還會發出越野車通過的馬達聲,戰爭的炮聲,十分奇妙。
但對人魚來說,海浪的聲音根本不需要在海螺裏聽,它們永遠生活在廣闊無際的海洋裏,能聽見海浪聲音的就是淺海,覺得厭煩了就往深海潛,就是這樣。
從前人魚很少會出現大洋深處,它們都遊曳在航道附近。
隻有在那裏,它們才能順利遇到人類,那些臨死前的絕望悲鳴…還有,也許注定會遇見的那個人…於是人魚的傳說總是經久不衰,後來一部分故事說在大海上航行時,會被人魚的歌聲引入不歸路,撞進暗礁沉船,另外一部分故事說溺水的王子會被人魚救起,但是他們總會離開海洋去娶美麗的女子,留下人魚絕望而死。
把傳說與童話加起來刪減掉那些歌頌善良或者引誘船員的部分,基本上也算真相。
隨著遠洋貿易越來越繁榮,航行的愈加安全,人魚又是那樣同類凶殘的天性,所以數量逐漸減少,連棲息的海域也發生了重大變化,開始往茫茫海洋與容易發生風暴的地方遷徙,可要是出現數個龍卷風這種極端災難的話,人魚也會死。
塞壬根本不知道同族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海洋中絕跡的。
這次,真的是來自死亡的威脅。在龍卷風之中,隻有稍小的物體或者魚類能夠得以幸存,不然光是撞擊到雜物就能丟命。
海浪的聲音就在近前,不過特別響,大概是漂浮在海麵上吧。
塞壬的手臂微微動了一下,幅度很小。
處在半昏迷之中的人魚記憶還停留在那漆黑的風暴之中,依稀最後是攜帶著暴風雨一起墜落下來,萬幸的是雷暴雲層先他們一步釋放出去,不然連摔死的機會都沒有。
撞擊的力度非常大,塞壬竭力抱著夏意,用後背接觸了海麵。
這次雖然事先有準備,但瞬間傳來的大力還是震得塞壬內腑翻騰不已,大概吐了好幾口血後一個大浪拍過來,塞壬就暈過去了。
那個時候,夏意還是被他緊緊攬住懷裏。唯一恐慌的念頭是,希望在暴風雨停後盡快清醒過來,珊瑚海的鯊魚非常多,夏意身上也有傷口,到時候——
“嘩啦!”
海水澆到塞壬的臉上,魚尾無意識的輕輕拍了下地麵。
等等,這個感覺不對!
塞壬竭力想使自己清醒過來,手指是空的,手掌中沒有抓住任何東西!而且他很明顯是躺在一個牢固結實的沙地上,濕漉漉的海沙裹著身體,很不舒服。
可是他越急著想醒過來,就越感覺到胸口後背都沉悶的痛,比一條藍鯨橫撞…不,是比藍鯨壓到骨頭還難受,手臂因為使力不當與僵持時間過長而酸澀抽搐,魚尾上更是無力,好像他剛剛全速跨越了整個太平洋。
“嘩啦!”
海水來的方向也不對,明明海浪聲還在遠處,怎麽會從頭頂上澆下來?
就好像從虛無空洞的世界裏墜回現實,最先感覺到的是痛跟海水,隨即一陣雜亂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那是低低的交談聲,還有木桶碰觸的雜音。
人類?!
塞壬下意識的動了下手臂,這才是真正的驚恐,夏意不見了!
他猛然睜開了眼睛。
驚喜的尖叫聲一片,然後就有人影圍了上來,塞壬隻看到一張張黝黑的臉,悶得他險些沒透過氣,因為敵意,魚尾驟然拍了下沙地,但是這個動作卻牽動了傷勢,胸口尖銳的刺痛讓塞壬隻能放緩呼吸,耳鰭後麵的腮也微微張開,空氣穿過去而不是水流濕潤的感覺特別不好。
夏意呢?
夏意離開了他,因為這群人嗎?
無數思緒在塞壬腦海中浮起,憤怒之下,屬於死神的致命歌聲再次回**在海浪聲中,但塞壬很快就感覺到這完全沒用,沒有**的黑暗氣息,也沒有危險與敵意,那一雙雙眼睛裏隻有驚訝跟好奇。
大約也發現這樣圍著很不好,人群議論一陣後就散開了,有幾個男人手裏還提著水桶,三五個小孩圍在遠處看,一個年紀稍大的老人指著遠處的海麵,在對塞壬說著什麽。可是這世上沒有一種語言是塞壬能夠聽得懂的。
塞壬盯著周圍看,十幾棵棕櫚樹都東倒西歪下麵還有很明顯的房屋廢墟,一群赤膊上陣光腳的男人熱火朝天在鋸著折斷的樹幹,還有穿著單褂的婦女提著一個大籃子撿著海潮退去後遺留的東西,一些貝殼,螃蟹,還有眼熟的鯡魚,搞不好還是跟他們一起卷進龍卷風的那一群。
不過他們雖然忙著幹活,但還是忍不住回頭好奇的看著這邊。
因為塞壬完全沒反應,那個老人就停了下來,呼喝著那些拎著水桶的人一溜小跑,很快又提來了海水,也沒說話沒頭沒腦的就往塞壬身上澆。
這是在一處緩坡上,海水距離這裏很遠,塞壬猜測自己大概是颶風經過的時候被海浪衝上來的。
周圍的狼藉顯然也證明了這點,但這裏的人類好像也太反常了,颶風剛剛過去,他們的家園幾乎毀了一半,但仍然相當有秩序,也沒有失去親人後悲傷痛哭的模樣,好像對他們來說颶風隻不過是下場雨出個太陽…最最古怪的是看見人魚的模樣竟然僅僅隻是好奇。
他們的情緒,思維,純粹到了甚至聽不到人魚的歌聲,這是什麽概念?
塞壬終於收回了殺意,他是不喜歡人類的,尤其非常擔心夏意會離開他,但眼前這一群奔來跑去不斷將海水往他身上倒,還輪番來他麵前比比劃劃半天的人,很難憎惡起來。
“夏意!”
這是塞壬難得會說的幾句話之一。
不過麻煩的是,這是中文,讓南太平洋一個孤島上的居民理解這個,也太高難度了。
因為不管這群人說什麽,塞壬隻重複這個詞,並且很明顯他的眼神就是在找什麽,那個老人慢騰騰直起腰來又是一陣高喊,幾分鍾後許多人都跑了過來,將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放在塞壬麵前。
有漂浮過來的椰子,還有大片的海藻,半死不活的海鳥幾隻,甚至那群婦女把裝海鮮籃子也遞過來了,看著一堆鯡魚上還有一隻艱難掙紮的海馬,塞壬都要暴躁了。
人們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塞壬的反應,顯然發現這稀罕無比的人魚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些東西,那是什麽?很多人都犯難了,連小孩子也疑惑的抓著頭發。
被颶風吹到島上的東西就隻有這些了啊!
等等,好像還有一個!
一個看上去隻有十幾歲的矮小少年機靈的往地上一倒,裝成暈迷不醒的樣子,旁邊的人也恍然,趕緊跟著把他抬起來,走了一小段路後那個少年就跳下來指了指遠處高坡後的一幢粗陋低矮的房屋。
塞壬不明白他們具體在比劃什麽,隻是疑惑的朝那個方向看。
恰好在這個時候,夏意裹著那件已經撕扯得破破爛爛的軍衣往這邊走。
大概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臉色蒼白異常。
雖然相隔還很遠,兩人目光乍然接觸的時候,竟有一瞬間的空白。
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颶風,龍卷風…還有這個雖然剛剛遭遇了風暴,天色還黑沉沉吹著四五級風的島嶼。好奇但是很有分寸的人們,正帶著善意而高興的笑容議論著完全聽不懂的話。
一個人跑到夏意麵前,遮住了他與塞壬對視的目光,夏意才恍惚回神。
那個人指手畫腳說了一堆,但夏意隻聽懂了一個詞,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距離在次聲波麵前都不是問題。
人魚心中的驚駭絕對不比夏意少。
他完全不知道南太平洋上竟然有這樣的島,好吧,不是這個島特殊,而是這裏住著的人特殊。
跟夏意交流的人並沒有放棄努力,先指了下自己,說了個詞,然後又指著夏意,古怪的重複了下中文發音,語氣上揚,應該是疑惑的問句。
因為察覺到周圍的人都沒有敵意,不然完全可以在他跟塞壬被分別衝上島的時候就動手了,所以夏意也莫名的放鬆下來。
尤其是現在,夏意站在人群裏都沒有感覺到那種特異的疏離,這是很奇異的,因為他總是與任何圈子格格不入,單是那些寓意複雜或輕蔑或諷刺的目光,就足夠構建出詭異氣氛。
但這些人眼神,都是很純粹的好奇。
塞壬更是感覺到那種輕鬆快樂的情緒,要是換了跟夏意接觸前,他都恨不得能趕緊離開,與陰暗負麵情緒相對的感覺,簡直就是人魚最討厭的東西。
看著比比劃劃一頭汗的人,夏意忍不住的微微點頭,算是回答與確定。
這個小夥子歡喜的高叫一聲,竟然也沒繼續說什麽,直接就奔到了貌似很有地位的老人麵前一陣嚷嚷,然後所有人都善意的笑起來,一部分人繼續扭頭去幹活鋸樹或撿海貨。
夏意落水的時候受到的衝擊力大部分都是塞壬承擔的,他也就是徹底昏迷而已,而且沒有在海浪漩渦中的奮力遊動,除了因為抱緊塞壬,所以手臂酸得有些僵硬外,也就是腰與肩膀那邊青紫一片,被抓出來的深深傷口已經止住了血,夏意滿身都是草藥味。
塞壬看著夏意走近,迫不及待的牢牢抓住他的手臂,將夏意拉得險些跌下來,中間長有蹼的手指反複摩挲著夏意的手背,好像在確認夏意的存在。
塞壬死死的盯著夏意不放。
夏意有些遲疑的抬頭環顧一圈,他沒搞懂塞壬其實是怕他留下來,隻是說,
夏意還真不知道怎麽樣向別人表達謝意。他是必須得熟悉,很熟悉之後才知道要怎麽做,比如李紹隻要吃飯特意去好點的飯店就可以了,塞壬隻要不往後退讓避開接觸就行。
但這麽一群人種都不同,語言更不通的人要怎麽辦?
呃?
夏意迅速看了塞壬一眼,果然是屬於海怪的辦法,重要的永遠隻有食物。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島上真的是很普通的人喲,真的都沒見過人魚喲。他們淡定是因為他們的生活方式與生活態度,明天來揭秘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