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生還是死的問題，他們似乎已經沒得選了。

李振回頭望向城內那看似一片繁忙，可實則卻是籠罩在死亡陰影中的一幕幕，他眼中閃過一絲悵然。

如果說前些日子，他尚且還對京城那邊抱有幾分期望的話，那麽到了現在，即便是從一開始就知曉全部內幕的他，也已經不抱什麽期望了。

這些日子裏，他一邊疲於應付吐蕃人每隔一時辰的突然襲擊，一邊還在思考著之前給杜方去信時所寫下來的那些內容。

到了最後，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那信上的計劃，簡直就不可能完成。

尤其是對於杜方來說，在京城他能用的也就無非是王忠還有陳虎等人，最多再加上李家村裏的狗娃他們，還有區區兩百的玄甲重騎，這樣的一股力量對於周思逸來說，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就像報紙，售賣的時候危險和困難重重，一旦被周思逸的人抓住把柄，後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這裏，李振不禁有些後悔了起來，他不應該這般輕易的動身前往涼州城的，結果被周思逸用慕容幼茭來了個調虎離山，他一走，京城那邊幾乎就沒有一個能夠與周思逸掰掰手腕，或者是讓他忌憚之人。

他更不應該心急的將報紙一事寫給杜方，他太急了，急到忽略了這件事裏麵隱含著的風險，若是沒有一支足以讓這位合夏王忌憚的力量作為支撐的話，簡直就是以卵擊石。

李振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任由漫天的風沙打在他那皸裂幹燥的臉上，他不知道此刻的杜方怎麽樣了，若是連杜方都被周思逸拿下的話，估計李家村那些人也不會被放過吧？

如煙、朧月、還有三叔三嬸，乃至狗娃，這些一道道的身影出現在李振的腦海當中，讓他心中充滿著愧疚。

“罷了，來到大興這一年，我也做了很多事，倒也算是沒白來一趟。”

李振語氣裏帶著自嘲，站在城牆的高處自言自語的開口道。

隻不過，若是有人在他身旁的話，自然會從他的話裏聽出濃烈的不甘之意。

是的，李振很不甘心，他若是沒有那麽衝動的來到涼州城，恐怕事情還會有所轉機，有他在的京城和沒有他的京城，是不一樣的。

哪怕是等到將天雷軍擴充起來，再擇日前往涼州城，事情也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一念之差。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遠處的吐蕃大軍已經集結起來，眼看著馬上就要前來攻城，這種規模的攻城一定不會是佯攻，吐蕃人也已經沒有再佯攻的必要了。

這幾天下來，雖然吐蕃大軍同樣被消耗了不少，涼州城這邊的士卒和百姓們，在李振等人的指揮之下，也曾經全殲那些前來佯攻的吐蕃士卒，短短幾天下來更是創造出了以幾千人之力，陣斬上萬敵人的神話。

可那又怎樣呢？即便是現在的吐蕃大軍，已經隻剩下了區區四五萬，比來時銳減一半，那也要比涼州城的情況好上太多太多。

“李縣候，終於找到您了……”

“下官還以為您在刺史府裏，給我一通好找。”

刺史馮宇的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李振一轉頭，便看到了一副狼狽到和他自己差不多的麵孔，此刻正氣喘籲籲的朝著高處走來。

“都這會兒了，找我有事？”

李振笑了笑，對馮宇也不客氣，他們二人這段時間以來也算是一起經曆了生死的，說是一句過命的交情也沒什麽問題了，雖然他曾經多次要求對方別再以下官自居，可是馮宇就是不聽，無奈之下他倒也作罷了。

“也沒什麽事，就是來給你送點兒吃的。”

馮宇喘著粗氣的走了上來，然後咧開那幹燥皸裂，還帶著血跡的嘴唇，露出一副難看的笑容來。

隨即，在李振那好奇的目光之下，他神秘兮兮的從自己鼓鼓囊囊的懷裏，掏出了一塊用牛皮紙包裹著的東西，似乎還冒著熱氣。

“喏，百姓給的烤紅薯，趁熱吃吧。”

說話間，馮宇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然後將牛皮紙撕開，露出裏麵一塊碩大的烤紅薯來，紅薯的皮兒已經被烤得幹裂開了，露出一大塊黃澄澄的誘人景象，一股香氣也隨即飄散開來，讓李振眼睛都不自覺地直了一下。

不過很快，他的臉色就變得有些異樣了起來。

見李振似乎還有所遲疑，馮宇苦笑了一聲，旋即拍拍胸脯道。

“你放心吧，這真的是百姓強塞到我手上的，說是不能餓著李縣候呢。”

“拿去和將士們分了吧，我還不餓。”

李振目光有些留戀的，在紅薯身上打轉了一會兒，旋即便挪開了視線，搖了搖頭臉色淡然的說道。

“這……”

“罷了罷了，就知道你不要。”

馮宇無奈的將其收起，然後重新揣到懷裏，樣子看上去有些滑稽，誰能想到有一天他一個堂堂大興刺史，封疆大吏一般的存在，竟然會這麽珍重的對待一塊烤紅薯，如同什麽上好的寶貝一般。

但他也知道，李振說不要就是不要，這人一旦決定了，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也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看著馮宇將紅薯收起，李振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眼中帶著幾分感慨。

眼下的涼州城內，除卻肉類之外的食物，幾乎已經所剩無幾了，哪怕是他前些日子剛剛責令他旗下的天華樓等產業，將庫存的食物全部分發給將士和百姓們，那也隻是杯水車薪，隻能起到一些微末的作用罷了。

到了現在，涼州城裏的所有人已經到了看見肉就想吐的地步，平日裏的他們想遇見一次葷腥並不容易，可真到了頓頓有肉吃的時候，所有人都快扛不住了。

東西再好，也不能頓頓都吃這個，而且還是隻吃這個，鐵打的人也遭受不住。

“吐蕃人快來了，趕緊去備戰吧。”

“記得吃飽點兒，一會兒殺敵的時候，可不要拖將士們的後腿。”

李振罕見的開了句玩笑，不過這倒也不全是玩笑，因為接下來的守城戰一定會很凶險，即便是他們兩人也不可能再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