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總是來得格外早。

仿佛才剛入夏,眨眼便是秋,再一眨眼,便是冬了。

明明昨兒個還是晴天,可今日,卻是一片霧蒙蒙,暗沉的天,帶著一點昏黃,顯得格外渾濁。

顧長留走過長長的甬道,邁上高高的台階,來到了皇帝的寢宮。

寢宮中,幾個閣老全都在了,見到顧長留,他們臉色各不相同。

殷閣老的臉上帶著些擔憂,他現在徹底沒了爭鬥之心,甚至還想親眼看看,看看顧長留,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而曲空明見到他進來,則是帶著一絲冷笑,尹澤蒼則是眼觀鼻鼻觀心。

“顧長留,你可認得一個叫念兒的姑娘?”

隆裕皇帝坐在寶座上,麵無表情的問了他一句,像是在與他閑談。

但是顧長留聽到這個名字,心神卻是一震。

念兒,那不是自己那個便宜老爹跟建奴公主生的孩子嗎?皇上為何會知道這個名字?

他確定,當初他跟念兒他們說話的時候,周圍沒有旁人,那他是從何處得知這個名字的?

莫非念兒被他們給俘虜了,所以,他們從她嘴中知道了自己?

可是,她遠在建州當她的公主,沒道理這麽輕易就會被人俘虜吧?大月國目前也沒有這個實力。

但世事無絕對,當初自己能夠將她抓起來,指不定別人也會有辦法。

無論是什麽原因,皇上此刻肯定是知道了念兒的存在,不然,他不會突然提起這個名字。

“顧愛卿,你怎麽不回答?”

見到顧長留久不回話,隆裕皇帝又問了句。

“回皇上的話,微臣在想,皇上您說的念兒,指得是誰?畢竟這個名字,也太普遍了些,臣還在鄉下的時候,就認識了數個念兒了。”

“哦。”隆裕皇上麵不改色。

顧長留臉色認真,“是啊,鄉下人家,都想要生個男孩傳宗接代,所以一般若是前幾胎生的是女兒,許多人家就會給她取名叫念兒,希望這個名字,能給他們念出一個兒子來。

當然,也有叫帶娣、來娣、招娣的,都算不得什麽好名字,不過是為了兒子而取。”

“原來如此。”隆裕皇帝說了句,抬頭對上顧長留的眼睛,他語氣平和,“昨日,順天府尹抓到了一個建奴女子,她自稱認識你,朕想著許是他們弄錯了,就招你來問問。”

“原是如此。”顧長留躬身,“多謝皇上體諒,隻可惜,臣不認識什麽建奴女子,便是認識,興許也是去年帶兵進入建州,燒毀他們衙門的時候,被她瞧見了吧。”

“既是如此,那這女子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朕就送她去肅州軍營吧。”

將她送去軍營,自然不是什麽好事了,隆裕皇帝是要將她充作軍妓!

“真是可惜了。”顧長留臉上帶著一絲惋惜,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表情。

“顧愛卿,之前諸多彈劾你的奏章,朕都壓下來了,以後,還希望愛卿好自為之。”隆裕皇帝突然又告誡了一句,起身離去。

等皇上一走,曲空明就活躍了起來,他故意同旁邊的尹澤蒼說道,“聽說那女子,長得膚白貌美,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那一雙眼睛,隱隱還跟顧大人有些相似。

可惜她認得顧大人,還自稱是顧大人的妹妹,但是顧大人卻不認她,真是可悲啊。”

雖然皇上並沒有因此而懲罰顧長留,甚至沒有讓他們對峙,但是曲空明卻並沒有失望,反而在一旁誌得意滿、幸災樂禍。

因為他知道,經過他們的三重奏,這根刺已經深深地紮入隆裕皇帝心中去了。

顧長留死不死,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他甩著廣袖寬袍從顧長留麵前揚長而去,倒是走在最後的殷閣老,經過顧長留身邊的時候,微微歎息了一聲。

顧長留知道,他的死期要到了。

第一,地龍翻身,他們編造了謠言,說自己是災星。

第二,他們趁著自己生病的時候,大進讒言,說他倒行逆施,罔顧他人性命,惹得天怒人怨。

第三,便是這次了。

那念兒不知何時竟然偷偷溜進了京城,還被他們抓到了,而顧長留對此事一無所知。

想必皇上也從念兒的嘴中,聽到了自己跟她的關係,然而,此次自己並不肯承認。

他有一個在建奴做駙馬的父親,還有一個在建奴做格格的妹妹,就憑借著這兩點,忠孝誠信,他全無了。

念兒的出現,一下子打亂了他全部的部署,他甚至到現在也沒搞懂,她好好的金國格格不做,跑來大月京城幹嘛,她就不怕死嗎?

哎,真不知道自己那個便宜爹到底是怎麽教管的孩子!

他教管不好不要緊,也不要連累自己啊!

屠刀突如其來,自己不能坐以待斃。

他自認自己人愚嘴笨,沒有那種舌綻蓮花,指鹿為馬的本事,更沒有那種合縱連橫、縱橫捭闔的本事。為今之計,也隻能先下手為強了。

邁步走在宮牆之中,鼻端突然感覺到一陣涼意,他抬頭,灰蒙蒙的天空,漫天雪花翩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