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方印跟張蘊之坐在馬背上,遙遙地注視著前麵的柴府。
此刻,柴府裏麵,早已經是殺喊聲陣陣,柴家人早在這些東廠這些人衝進來得時候,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許多人奮起反抗,張蘊之明明隔得很遠,可柴府裏麵傳來的喊殺聲、叱罵聲、求饒聲,以及女人小孩的哭聲,還是不斷的傳入他的耳膜,直達內心。
“怎麽,心軟了?”
方印偏頭看了張蘊之一眼。
“沒有。”張蘊之抹去臉上的雨水,答了一句。
他不是心軟,他隻是還沒有習慣這種殘忍,之前在自己後衙,他設計的殺死柴家眾部曲時,他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因為那個時候,他們才是闖入者。
而且,他們是一群帶著武器的男人。
可眼前這座宅院中,大部分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她們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這樣,在連續多日的惶恐不安中,直麵殺戮。
不,不止殺戮,或許她們還會經曆比殺戮更可怕的事情。
“張大人啊,咱家送你一句話,不見金剛怒目,哪得菩薩低眉?”
方印轉頭看著張蘊之,“這句話,也是顧大人經常說的,不是咱家想要將他們趕盡殺絕,是不得不如此,這柴川、柴昶的夫人,都來自本地的蠻族,蠻族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最是重義氣,若讓他們知道了自己族中的女兒被抓,必定會趕來營救,屆時,咱家帶著人,路上也不安全,還不如殺了了事。”
張蘊之拉著韁繩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攥緊成拳,“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切莫因為婦人之仁,而誤了顧閣老的大事。”
方印因著顧長留的關係,而跟張蘊之多說了兩句,“你如今也是而立之年,遇到的事也不少,你應該知道,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對敵人善良,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我知道,這話兄長以前經常說。”張蘊之答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莫要再做出這副婦人之態了。”方印說道,“這點血腥算得了什麽?殺了他們,嶺南的百姓才會迎來新生,你當他們是無辜者,但其實,他們的簞食瓢飲,都來自於百姓的供養,來自於柴川的貪婪。”
“我知道。”
張蘊之再次應道:“方總管不必再安慰我了,張某又不是個小孩,這世間哪裏來的絕對正義,不過就是立場不同罷了。
今日我等在上風,所以遭遇不幸的是他們,來日,我等落了下風,或許,遭遇這一切的就是我等了。”
“你知道就好。”
方印說道:“顧大人在京城,是步步驚心,他雖然看著位高權重,但實則,他身邊無可用之人,還幾乎將滿朝文武得罪了個幹淨,一旦他出現頹勢,大家便會一擁而上,將他吞噬殆盡。
屆時,你作為他的兄弟,我作為他的盟友,我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咱家說得多了些,你勿怪罪。”
“方總管一番好意,蘊之豈會怪罪?方總管放心,我會守好嶺南邊境,無論遇到什麽事,隻要我還在,這裏,就永遠不會被侵入!
嶺南,永遠是你們的後盾。”
“很好,既然張大人你有這番決心,那也不枉費咱家一番苦心。”
方印說著,看著門口走出來的手下們,拍馬往前而去。
雨,越下越大,從之前的小雨霏霏,變成了大雨傾盆,傾盆的雨水,衝刷著整個大地,雷聲轟隆,壓住了一切的聲音。
“張大人,咱家就帶著人犯先行一步了。”方印沒打算停留,隻讓人拉著輜重,冒雨前進。
等他們走後,張蘊之才帶著人進入柴府中,收拾殘局。
還沒進門,他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進入院子後,隻見裏麵屍體橫七豎八的躺了滿地。
他們有些身上中了利箭,有些被人砍傷,有些屍身睜著雙眼,死不瞑目。
見到此等慘烈情況,跟在他身後的衙役們,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人。”
隨著他一路往前走,他身後的衙役忍不住走向前來,“他們東廠辦事,手段未免也太激進了一些,這可是二品大員的家眷,他們就這樣都殺了?”
“是啊。”張蘊之也微微一歎。
他早就知道,人命如草芥,可他以前覺得,隻要當官了,比起平民來,總要好一些,可柴府一夕之間被東廠之人全部滅掉,這讓他心中無端升起一些恐懼。
原來,就算是當了官,也還是這麽的脆弱。
東廠,一群宦官組織,品階最高不足五品,可麵對二品大員的家眷,他們竟然如殺雞豚狗彘,毫不留情。
雖然這事,有他的手筆,可他原本想的隻是殺了柴川,讓他沒辦法去調集駐軍罷了,他之前想的是,他們包圍了柴府之後,等待東廠之人到來,再將他們押往京城,聽聽候發落。
可沒想到,方印帶領的東廠,直接就將他們全部都殺了,隻帶了查抄的財產離開。
他們就真的半點都不擔心上麵的追究嗎?
哦,也是了,京城最高的首輔就是自己兄長,皇帝又尚且年幼,他們指鹿為馬,又有誰敢多說呢?
隻是他心中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同為士林中人,柴府的破落,讓他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他現在才知道,當初他在地牢裏麵走一圈還能活著,是多麽的不容易。
在這亂世,什麽拯救天下蒼生,什麽悲天憫人,都不需要,他隻要能保護自己,以及自己的親朋好友,就已經是殊為不易了。
“將他們的屍身收斂了吧。”
張蘊之沒有再往前,他停住腳步,轉身往外走。
“是。”衙役點頭,各自忙碌去了。
大雨傾盆而下,鮮血混合著雨水,將柴府淹沒成一片血海。
衙役們冒著雨,搬運屍體,張蘊之則是帶著幾個親信,冒雨回到了縣衙。
“相公,你怎麽將自己弄成這番模樣。”
見到渾身濕噠噠的回來,早已挽起婦人髻的於文嬌走了出來,見到他這般狼狽模樣,不禁埋怨了一句,“你身體本就不太好,怎麽又淋雨了。”
張蘊之沒有說話,隻是忽然伸手抱住了她,衣衫上的水,都打濕了她的外袍,於文嬌感受到了他的失落跟頹喪,有些怔愣,她的相公,一直都是很積極陽光的人,怎麽今天這麽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