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十一月。青州。

北海城南。

一處土丘之上,鮮於輔極目向北而望。灰黑色的北海城牆,在視線中,隱隱約約。這大概是自己這支軍隊距離青州最近的一刻,借著月色的掩護,此時離北海城不過三裏的距離。

在他身後,兩萬遼東水軍,正在土丘下麵靜靜等候。人牽馬而立,隻能看到鐵盔吐出的寒氣。

昨夜。

……

“子義,你難道真要親自帶領這點人去搶北海城?”鮮於輔湊到近前,低聲問道。

“嗯。”太史慈點點頭,如果硬攻,北海城也不會一時救克。

“大哥,擔心什麽,我們不是有高幹這廝給領路嗎?”鮮於銀轉回身道。

“嗯。”鮮於輔點頭,道:“子義將軍此去,千萬小心,如果詐城不成,我們回來強攻也未嚐不可。”

太史慈點頭回應著鮮於輔。

……

身旁遼東小校,沮授之子,沮鵠,湊到鮮於輔的身旁,低聲問道:“就讓子義將軍領這麽點人去詐城,是不是太危險了?”

鮮於輔勉強一笑:“現在也隻能等著了,子義將軍說過,他出發半個時辰之後,我們才能全力北向,直撲北海,眼前就是天塌地陷,我們也不能動。這個時候,我們隻能聽他的。”

沮鵠點點頭,深情的眼望東北方向。少帝麾下,忠義之士太多了,自己曾經見到過的黃忠、魏延、文聘、典韋、許褚,每一個人身上都有“為君死亦無憾”的豪情,少帝一句話,他們赴湯蹈火再所不辭。此一生,能與這些豪傑血染征袍,死亦無憾。

“隻有祈禱子義將軍能夠平安的取下北海城。”

鮮於輔沒有說話,隻是在心中呐喊:“子義兄啊子義兄,此去北海,不止我們,整個天下,整個大漢都在為子義兄祈禱,青州定,則河北定,河北定,則北方定,北方定,則天下定。”

……

北海城南門之外。

剛剛經曆了幾場大戰的北海城,殘存的牆頭上,不過隻有七八人的影子在遊**。北海城南門護城河外頭,也有同樣幾個孤鬼似的影子,等著換崗。

寒風一動,傳來腳步的聲音,北海城上,頓時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很多的腦袋瓜,看著眼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見城下,跌跌撞撞走來六七十號人,當先的人還打著破爛不堪的旗號。正是袁譚派出去巡視的高幹人馬。他們人人都狼狽不堪,身上衣服已經不成樣子,不過這些人還沒忘記自己是個軍人,至少兵刃還帶著。

守在護城河外的一個小校揚聲大呼:“什麽人?”

太史慈就在隊列當中,雖然穿得破破爛爛,一路走過來,也是筋疲力盡。但是此刻,他頓時就忘記所有一切,心中緊張的握住自己的兵刃,在他周圍都是他挑選的遼東死士。

走在前頭的鮮於銀一捅高幹:“說話。”

高幹就是在昨夜,被太史慈在下密城生擒的北海守軍。

高幹是袁紹的外甥,本無什麽本事,但是因為嫡係的關係,被調往袁譚的帳下聽用。幾日前被袁譚調往各地巡視,不想正被太史慈擒個正著。

鮮於輔還沒有捅到他,全神貫注的高幹就已經揚聲:“媽的,我是高幹,我碰倒了青州黃巾流寇,對方勢大,我們死傷一大堆,借著夜色逃出來,回來報信,讓我進城,找大公子稟報!”

護城河下的小校一見,果真是高幹,知道高幹的底細,不敢多問,急忙道:“將軍等著,我們這就放下吊橋。”

高幹還想嘎嘎嘴,說些什麽。

鮮於銀回頭瞪了他一眼:“不要多言,埋頭過去。”

鮮於銀雖然為人膽大,但這一路走來,心裏頭也是砰砰亂跳。戰場上的變數本來就很多,但這一次,卻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以不足百人,要搶下眼前的北海城。再多的心理安慰,這個時候都不大派得上用場。

人群之中的太史慈輕輕摘下身上騎弓,藏在人堆裏頭。

這幾十號人,隻是雜亂的走到壕溝旁邊,木橋橫在壕溝上頭。對麵就是北海城牆。身側不遠處的營寨上頭,方才以為是敵軍的腦袋瓜子又縮了回去。

壕溝前頭,守著的人按著兵刃走過來,掃了眾人一眼,也不盤問,隻是拉住最前頭的高幹,低聲道:“高將軍,大公子早在城中等著您呢?”

高幹氣焰很高的點點頭,沒有回話。身後的鮮於銀、太史慈等人跟著高幹直往城下走。

橋口守衛,退開一邊,隻是木訥的看著眼前這些殘兵敗將。

太史慈給夾在人堆當中,渾噩的走了過去。此刻,人人呼吸粗重。隻有前頭鮮於銀和太史慈兩人麵色寧靜。

青州是自己的家鄉,昨夜登陸東萊郡,太史慈連自己的家鄉都沒過,對於青州他太熟悉了,這裏有太多關於他的回憶了,當年為上司報仇殺人,如今太史慈終於可以從新的殺回來。自己又回到了青州,這次卻是要將這座城市,踏在自己的腳下。

這時,城上探出一個人頭。身上文士裝扮,隻是朝下大叫:“什麽人?怎麽放他們過來?”

高幹不用鮮於銀提醒,立刻仰頭大叫:“我是高幹。我們一隊人馬巡視四地,遭逢黃巾流寇,大部分的弟兄都戰死了,隻剩我們幾個逃回來了。城上的可是辛毗辛先生?”

城上人影堅決的擺手:“城門絕不能開。你在護城河外等候,卸去兵刃,我去通知一下大公子。”

“佐治先生,我可是主公的外甥,今番遭此大難,你竟然不讓我進城,是何道理?”高幹好歹也是袁紹的外甥,是袁紹的嫡係,麵前一個小小的行軍司馬就敢如此,豈不是讓北海城上的守軍看笑話。

“哼!”城上那人卻並未受高幹的恐嚇而有所動搖,依舊沒有鬆口,打開城門。

“辛佐治!”高幹感覺到自己要上的寒意,知道鮮於銀正在用刀威逼著自己,強忍著大吼一聲:“辛佐治,我怎麽說也是這城裏的副將,小心我告你罪怠慢上司的罪過。”

城上辛毗一怔,瞬間失神。

太史慈在人群當中,心知,北海城看似鬆懈不堪,但守城將領都是智將,不易詐取。目光如閃電一般,抓住這一絲機會。所有壓抑在胸中的氣息,所有的艱辛,所有的提心吊膽,在這一刻,都隨著一聲大吼而出:“射死他!”

吼聲震**著北海城牆,震**著青州藍天。

人群嘩的一下閃開,身後的太史慈已經拉滿了弓,一箭電閃般射出,正正直透城頭那辛毗麵門。在守軍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那辛毗已經一個踉蹌,頭上腳下,從兩層樓高的北海城牆,直挺挺的摔了下來!

三國神射,必有太史慈一位。

……

晉陽。

淒厲的號角聲在寒風中回響,撕開了層層白茫茫的北地霧氣,宣告著呂布又一輪進攻的失利。

晉陽城外,已經壘起了高高的土堆,哪怕戰事仍然在進行,從四外抓來的百姓民夫,仍在將草袋吃力的運上這些土堆。將這些土堆堆疊得更高一些。晉陽城下,到處倒下的百姓屍骸比攻城士卒的屍體還多。

晉陽城不大,依托汾河而設。連日的死戰,已經頗有頹陷處。隻是破口都用木石堵好。城壕當中,通路周圍,層層疊疊倒著的都是屍首。

不高的城牆之下,散布的全是攻具。拋石車,井欄,撞車。到處都是被挖開的豁口,或是被撞車撞出的裂縫,豁口周圍,全是丟棄的盾牌和亂石。攻城的大軍就撲至城下,在後麵堆疊的土堆上的箭雨支援下,拚命刨城,隻要挖開豁口,就可以大隊湧進。

可是城牆之上,射倒了一批又上,來一批,隻是往下砸滾木礌石,燒熱的糞水。此時晉陽城內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打到後來守具用完。就幹脆將城中房屋拆光,能用的大木磚石,全都砸了下來。

這又是一場攻勢失敗,一處城牆,滿滿的鋪了一層屍首在側,有的人還未死透,隻是在泥水當中輾轉哀嚎。有的人死後露出粉紅的血肉,看得人人毛骨悚然,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會不會就是那個樣子。

城頭之上,同樣屍首堆疊得高出了垛口,血水順著,一股子血腥味,任憑北風怎麽吹也吹不掉。

城下,對麵。呂布所部,頭都不敢抬,隻是撤過壕溝。對麵城牆上頭,站著一個人,正是少帝劉辯手下大將黃忠,那個在晉陽城外連斬顏良和文醜的大漢第一人,他叉腰站在城牆垛口後麵,兩麵盾牌遮護著他。

對麵,迎風而立一人一騎,正是呂布,他也沒有想到戰事會打到這個樣子,整個晉陽城附近的青壯年都被自己抓到了此地,替自己攻城。

黃忠箭快,赤鴉的箭也快。

呂布箭準,陷陣的箭也準。

所以兩方就這樣戰了下來,死傷卻也很慘重。

張遼看著眼前慘烈的戰況,心中不忍,從來沒有這樣屈辱過百姓的陷陣營,這一回竟然在自己的家鄉做出這樣無恥的事情。張遼不知道這是誰的錯,如果說是呂布,是陷陣,那麽當初的自己是不是也選擇錯了。聽著城上的嘶吼,張遼把怒火全都撒在黃忠的身上,對著牆頭上的黃忠大喊:“黃忠,可敢再下來?張文遠在此,你要是個漢子,就不要徒傷士卒,咱們兩個在城下分個生死。窩在城裏算個什麽漢子。嘿,大漢第一將,呸!”

這一聲大漢第一將,不僅僅是對黃忠的諷刺,更是對呂布的諷刺。呂布也側身其中,他的人馬死傷也很慘重,可他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呂布收編顏良文醜的部隊,本是兩萬之眾的部隊,一下子被文醜在斜穀死傷五千,隻剩下一萬五千人,而晉陽守軍卻又兩萬之中,從壺關到晉陽的途中,呂布已經顧不得這裏曾經是自己的家鄉了,將左近百姓全部征發隨軍,沿途村落城鎮,全部焚燒。原來還粗稱得上亂世裏清淨之地的晉陽城附近,一下就變成了人間地獄。

去了匈奴,來了一匹狼——呂布。

曾經一度希望建立大同世界的呂布沒了,換成了眼前得了失心瘋的呂布。

這一路上,呂布未常沒有聽到過這樣或那樣的議論。但是呂布已經沒有機會了,他已經聽到朝廷大軍已經兵進萁關的消息,轉瞬便可攻取上黨、壺關等地,接下來就是晉陽,如果不能快一點的消滅晉陽城這股守軍,恐怕並州南部就全都沒有了。

可是到了此刻,呂布所部也隻有奮力向前。

呂布軍,果如沮授所料,不會在城下填命。呂布所部和驅使的民夫,在將晉陽合圍定了之後,數次撲城。死傷枕藉。晉陽守卒已然不到三萬,城又低矮。可是在黃忠的拚力血戰之下,一直打了五日,晉陽城,仍然攻之不下。

誰也不知道,在這晉陽城上城下,還要填上多少人的性命。而呂布和黃忠的大軍,又能各自支撐他們多久。

所有的人都在比拚著最後一絲耐力。

但是前線,一個攻城小校跑上近前,侍立在呂布身後的陷陣人人變色。他們對待呂布側身其間,都要加倍客氣。這個帳下小卒,竟然就敢這麽直愣愣的來衝撞飛將呂布,身邊陷陣,頓時上前,一把將他架住,按到在麵前,馬鞭夾雜著粗口劈頭蓋臉而下。打得這個攻城小校在泥水當中翻滾。可他也當真硬氣,一聲哀告都沒有,隻是厲聲慘呼:“將軍,我們攻不動了。撲到城下,支援我們的弓箭發得零零落落,城上守軍,都能直著腰用土石砸我們,我們拚死戰了下來,打到這個份兒上,誰死了都不值。”

呂布臉色有點發青,越眾而出,未曾說話,就道:“住手,也是一條好漢子。可是如果我們不攻下晉陽城,今生恐怕都不用回去了。”

陷陣侍衛又踢了他幾腳,才罵罵咧咧的退開,這名小校翻身而起,他也豁出去了,直視著呂布:“將軍,雖然我們從顏良、文醜兩將軍開始就隨著征殺,我們活下來不容易。現在驅使我們攻城,等於是殺了我們。要攻城的話,將軍麾下的陷陣為何不攻?常聞陷陣天下第一,難道遇見赤鴉就慫了嗎?就算讓我們獨任,也要給我們時間,歇息幾日,再攻。實在不成,我們為什麽不能回冀州?”

身後的陷陣臉色頓時一變,從來沒有聽見有人當著所有人的麵這麽罵自己。

呂布臉色鐵青,走近他身邊,拍拍他的頭:“我的麾下,還有這等有膽色的漢子。也罷,你且去休息,我換陷陣去撲城,晉陽必須速下,一個晉陽而已,拿不下去,我們還有什麽臉麵,生存在這並州之地?”

那將領無言,看著呂布鐵青的臉色,緩緩頓首行禮,起身轉頭欲退。呂布卻在他耳邊冷哼一聲:“既然歇息去,就不必再起來了!”

說話當間,他已經拔除寸步不離身的長刀,電閃一般在他頸間掠過。土堆之下顏良、文醜的原軍卒,就眼睜睜的看著那猶自帶傷的頭顱,夾雜著血光落下!

“掛起來,號令全軍!傳令,繼續撲城!”

……

看著對麵土堆豎起一根長杆,一顆人頭高高懸起。城牆上黃忠臉色一沉,緩緩退開,沿著階梯而下。

城下,看著牆邊搭建的帳篷,裏麵躺著的卻是沮授瘦小的身子。他臉色慘白,裹著的白布血跡斑斑。卻在親兵扶持下竭力支撐起半截身子,低聲撫慰身邊不遠處的傷兵。離他近一些的傷兵,都竭力支撐著不要發出太大的嚎叫聲音。

五日來的連番征戰,讓文若之士的沮授身處兩處箭傷,都很重,但是所幸都還無性命之憂。

沮授臉色慘淡,卻仍然神色鎮靜。

黃忠走來,沮授身邊親兵都閃開,讓他走近。沮授轉頭過來看見是他,低聲笑道:“漢升,如何?又打退了一次是吧?唉,又送下不少子弟的屍首。這些日子,隻是辛苦你了。”

黃忠高大的身子,明顯已經瘦了一大圈。雖然氣概不減,可誰都看得出這發自內心的憔悴出來。他無言的走近沮授,湊近了低聲道:“沮先生,如果晉陽城真的等不到朝廷大軍到來,你就同荀彧先生趁著晉陽還有力量,我率領赤鴉掩護著兩位先生突出去吧。你們回幽州,我留在晉陽,絕不給天子丟臉。”

沮授低聲一笑,隻是看著黃忠。緩緩搖頭:“天子三年隱忍皆在此處,半生心血都在於此。我們逃出去,活著還有什麽味?男子漢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就五鼎烹罷了,某是不會走的。漢升,你且與我說,咱們還能撐幾天?”

黃忠無聲的豎起四根手指。

沮授想笑,最後卻變成一陣震動肺葉的劇烈咳嗽。那一箭傷了肺葉,傷勢極重。

“四天也夠了!天子不會丟下我們的……我們隻需要等待他們的消息就好。”

……

中山。

此時戰場已經處於白熱化的地步。文聘連夜撤往涿郡。袁紹整整五萬大軍,匯合著淳於瓊的敗軍,迅速的占領了中山城。

“主公。”一旁的謀士逄紀湊到袁紹的身旁,低聲道:“主公此去有兩條路,一條去往北地代郡,之後便可插入幽州腹地薊縣,另外一條直往並州晉陽城,於此可以同時夾擊晉陽守軍黃忠部。”

“嗯。”袁紹點頭,舉目遙望北地的狼煙,最後點點頭道:“元圖怎麽看?”

“主公,文聘既然為敗軍之將,想來所部人馬不過殘餘敗兵,幽州不得防,如果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先去搶奪晉陽,一路駐守中山,兩路大軍分兵而近,至晉陽奪取後,我們在抽兵全力攻擊薊縣。此一戰幽州皆定。”逄紀雙目放光的說道。

“嗯。”袁紹四下徘徊不語,猶豫的看著眼下的局勢。

“主公,元圖先生此計不錯,隻要我們在中山撐住定能一舉攻克幽州。”淳於瓊上前進言道。

袁紹沒有開口,轉回身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謀士,心知郭圖沒有什麽主意,而逄紀雖有謀略,但身旁大都是支持他的意見,就沒有其他的意見,如果許攸、田豐在就好了,雖然田豐此人,屢屢出言不遜,但好在為人尚可,從來不會胡言亂語,隻可惜自己昨日腦袋一昏,竟然把田豐下獄,現在自己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麵去找田豐。

抬眼間,卻見站立一人。正是荀彧之侄荀攸,那個曾在大將軍何進府邸做過幕僚的謀士,一直以來袁紹都把此人扣留於此,如果不是顧慮他的兩位叔叔,荀彧、荀諶都在幽州任職,袁紹倒是真想重用與他,但是轉念一想,荀湛其實還是心向自己的。

隧開口道:“公達先生可有什麽不同建議?”

荀攸自信的笑笑道:“晉陽之戰,主公去與不去,呂布都必敗無疑。”

“哦?”袁紹眉梢一悅,喜道:“如此說來,我部人馬隻要直取薊縣便可?”

“可是,晉陽一旦城破,並州就是呂布的了。就算不破,晉陽黃忠也會在咱們身後給咱們一刀。”逄紀瞪了一樣荀攸。

荀攸不屑的看了一樣逄紀,並不開口。

“哎呦,元圖先生,你還明白嗎?我們這樣傾軍北上,冀州空虛,雖然少帝劉辨大軍並沒有朝著河內始發,去往萁關、上黨,但是要是壺關有失,冀州也就危矣。”袁紹急道。

昨日就聽到密報,說朝廷的大軍已經攻克萁關,直奔上黨,如果朝廷大軍攻下壺關,並解了晉陽之危,到時候恐怕受傷的總是自己。

“所以我們要在晉陽拖住朝廷大軍,等待青州等地回軍,就算朝廷攻取壺關,也拿不下鄴城。”逄紀急建道。

“這。”袁紹一抖手,不知該聽誰的。

荀攸輕笑一聲,想等到青州大軍回援,簡直就是癡心妄想。說不定現在青州就已經不保。各路戰事看起來袁紹頻頻傳來捷報,卻處處危機,少帝劉辨這一手玩的是扮豬吃虎。

可惜,逄紀目光短淺。

可歎,袁紹猶豫不決。

……

北海。

眼下是奪取北海城的最佳時機,北海城上,雖然守備鬆懈,但是勝在人多,而且巡城守將又有辛毗這樣謹慎的謀士。詐城不成,辛毗死活不開城門。高幹也沒有辦法。

城門不見得能騙開,這個大家都考慮到了,不能指望僥幸。一旦騙不開城門,隻有硬衝硬搶,這短短的時間,就是最為危險關鍵的時刻。太史慈帶領的這七八十人的精銳,發起了攻擊,力量雖然少過袁譚所部,但好在此時北海城上已無領軍,此時,一旦搶不回來,就再也沒有這等機會了。

這個時候,太史慈覺得眼前一切,都已經放慢了,所有守軍的反應都是超慢,不,那是他身旁遼東死士的速度,他身後的十餘人,已經拔出兵刃,衝向壕溝外頭那些已經目瞪口呆的守軍。前麵太史慈衝在最前頭,將環首刀咬在口中,手中揮舞著預備好的鉤索,直直的衝向城下。

鮮於銀,帶數名射手。半跪在地,彼此間隔的或發出一箭,似乎在此刻,都能看清這羽箭向前飛出的軌跡,看見羽箭長長的破甲錐頭,撕開冰冷的寒風。

城上探出頭來的人,試圖還射,或者想推出滾木的人影,隻要稍稍露出形跡,就帶著羽箭顫動的箭尾,哼也不哼的倒地。太史慈已經撲到了城牆之下,他的身邊,就是遼東水軍的士卒,拋出十幾條鉤索。太史慈矯捷的身形如電一般,已經咬刀蹂身直上,比身邊的其他人還要快上一線。

太史慈知道,隻要奪了城門,三裏之外的兩萬大軍就會直撲北海城下。

一個探頭的士卒被射倒,另外的人卻藏身垛口之後,揮刀猛砍。

這個時候,城牆上頭拉長了驚呼慘叫,變了嗓門兒的怒吼,凸顯出他們這次突襲,到底帶給了城頭守卒多大的意外。城頭各種預備傳令的號角金鼓都在紛亂的敲響,完全不管什麽樣的聲音傳達什麽樣的信號了,隻是拚命的敲響。寒風當中,這突然殺到的數十人,一下就幹掉了巡城司馬辛毗,讓城頭守軍,現在還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憑著本能在進行抵抗。

對於北海守軍來說,這種近似後世海軍陸戰隊的突襲作戰方式,讓他們驚恐無比。這個冷兵器時代的中古軍隊,還是習慣於列陣而戰,憑著號令旗號統一指揮,機械的前進或者後退,最後進行廝殺。

可太史慈的優勢在於,他率領的遼東水軍是從三年前就訓練有素的部隊,無一不是健鬥之士,再有太史慈和鮮於銀這樣武藝高強的人在,帶給城頭守軍的震撼和混亂,同樣是驚人。

現在城頭守軍,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組織防禦。隻是依托城牆下意識的進行抵抗。指望能夠拖延到其他地方的守軍增援過來!

而城下太史慈周圍,同樣是一片混亂大呼的聲音。後尾幾人,已經砍翻了四五個站在壕溝外頭的守卒,其他的人不是掉頭就跑,就是跪地乞降。不遠處的南門營寨上頭,同樣是一片金鼓聲音響亮,不知道多少人放開嗓門大叫。

太史慈耳邊,還有一個破鑼一般的嗓門在大呼,卻是那個俘虜高幹,他瘋子也似的跳腳大叫:“我們還替袁譚賣什麽命。漢軍回來了,這天下就是大漢的,我們就降了也是漢軍。”

鮮於銀在城下壓陣,也同樣大呼出聲:“我們是漢軍,降者不殺。”

太史慈掉頭,朝著鮮於銀呼喊:“我去開城門,讓大軍衝進來。你去點狼煙。”

這個時候,北海城內終於被驚動,四麵城門,都響起了應和的號角聲音。正對南門的數千士卒,同時發出了大聲的歡呼!而南門城牆上也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

牆上領兵的一個袁軍統領,隻是舉著手,咬牙切齒半晌,就要揮手下令,讓麾下人馬衝出,去抄太史慈他們這隊人馬後路。身邊的副將卻一把拉住他的手:“看!”

此時從城內,已經殺出一股軍隊,正是袁譚帶領的一部人馬。

寒風中,太史慈牙齒隻是碰得格格作響,卻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遏製不住的激動。他早已拔刀在手,隻是在手裏攥得死緊。

眼前廝殺正激烈,卻絲毫都殺不到城下。

身旁無數雙目光都投向自己這裏,無數聲音同時湧來:“將軍,敵軍的援軍來了,我們不成啊!”

太史慈猛的大吼一聲,他舉起長刀,扯開嗓門大呼:“老子就不相信了,他NN的,隻進不退,就是戰死,咱們也要把這北海城門搶下來。”

北海城牆上頭,在短短幾天時間之內,又遭遇了一場廝殺。

在太史慈幾人撲上城頭的時候,守卒還鼓起最後勇氣,從四麵八方湧上。太史慈隻是一口直刀,在身邊掃出巨大豁口。兵刃還不及挨身,長矛就被斬斷槍頭,直刀就被他遠遠的磕飛出去!

每掃開一個缺口,太史慈就大喝一聲,搶身直上,左手抓著一個守卒就硬拖過來,背後幾柄長矛刺過來,卻被太史慈將手中那抓著的人一推,頓時就變成了肉盾牌。太史慈半矮著身子,用肩膀抵著那肉盾拚命朝外推。那背後幾名守卒抓著長矛,都忘記了鬆手,隻是拚命用力抵抗。可是太史慈這一下突然的爆發力驚人,幾個守卒轉眼之間,就被推得翻出了城牆,慘叫著紮手紮腳的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袁譚所部雖然久經戰陣,作戰經驗豐富。可是這城頭混戰,拚的就是個人戰力。人多也裝不下,大多數比的就是個人的身體素質。

太史慈帶領的人馬,在南麵城牆占據的突破口越來越大。太史慈在當間,揮著胳膊大喊:“去搶城門,去搶城門!”

太史慈此刻,隻覺得筋疲力盡,腎上激素狂湧的時候,人在此刻有著無窮精力。但是過後卻加倍疲憊。可看著衣衫破碎,臉上都是燎泡的遼東士兵,還有在城下殺得渾身是血的鮮於銀,他還是盡力的穩住身子,四下一看這拚命搶下來的突破口,兩頭都在狠狠廝殺,打得激烈。北海城內一片混亂喧囂,就在自己的腳下。

太史慈不吭聲的就跳了下去,更多遼東水軍從太史慈身邊越過,想也不想的就朝下跳。隻是和城門左近的散卒廝殺。太史慈在前,遼東水軍在後湧上,殺得守卒步步的靠近城門,守卒也知道這是生死存亡的關鍵,隻是拚命抵抗。

雙方打得火花四濺,不住有人栽倒。其他的人卻看也不看,隻是紅著眼睛狠狠撞在一起。不出聲的埋頭廝殺,傳來的隻有兵刃入肉的悶響。廝殺短暫而且殘酷,太史慈有如破浪之船,直直的衝進去,沒有一個人能稍稍抵擋他們。

城下傳來了門閂被推開,沉重落地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巨大的歡呼:“奪了城門!”

聽到這歡呼聲音,城上猶自在奮力抵抗的袁譚所部頓時大嘩,而遼東水軍殺得更凶!太史慈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掙紮著站起,隻是朝後而望,這個時候他隻覺得自己精力已經完全透支,渾身冰冷:“鮮於輔,你該到了吧?老子可是拚命將城門搶下來了!”

鮮於銀也於此時成功的殺至門前,守護著城門。

此時,袁譚已經率部殺到近前,兩人目光,在城上城下撞在一起,似乎就濺出了滿天火星。袁譚騎在馬上,馬鞭一指,十幾張弓頓時轉向城門。

太史慈在這一刻,隻是張口大呼:“鮮於銀,當心弓箭!給老子守住城門!”

羽箭入肉聲音噗噗悶響不斷,太史慈躺在地上,眼角餘光就能看見已經有幾名遼東水軍被射中要害,仰天便倒。傷勢不重的猶自在掙紮爬起。鮮於銀一把又拉起太史慈:“將軍,你退回去!”

太史慈手中長刀,依舊朝城門口喊道:“鮮於輔將軍就要到了!守住城門!”

袁譚騎在馬上,看著太史慈跳下來,他沉著臉隻是又一揮馬鞭,緩緩而進的麾下陣列,隻是發一聲喊,無數把長矛放平,踏起滿街泥水,隻是朝著城門口衝來!

太史慈已經被鮮於銀拉到了身邊,他們兩人丟下當作肉盾的屍首,隻是七手八腳的來扯太史慈,拉著他就拚命的要朝城外退去。那些才湧進來的遼東水軍士卒同樣發聲喊,就要再朝外退!

太史慈一震,鬆開了手,鮮於銀也鬆手,搶前一步擋在太史慈身前。太史慈站定了,甩開最後一隻拉著他的卻是鮮於銀的。他隻是迎著衝過來的如林長矛,深深吸一口氣,傲然昂頭。

“是天子讓咱們來的,今日……太史慈就是死也要死於此地!”

在這一刻,太史慈站得筆直。並不健壯的身影,似乎將青州南門全部都遮擋而住!

太史慈接得飛快:“東萊太史慈死於此!”

鮮於銀卻不說話,隻是又上前一步。

身邊的遼東水軍們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呼聲:“將軍,我們跟著你,死也值。”

“對,死了也值。”

雙方在大雨當中,在城門之前,狠狠撞在了一起。無數軀體在這一刻倒下,但是自太史慈以降,卻沒有退後一步!

長矛如林一般的攢刺,滿天箭雨越過前麵人的頭頂落下,南門城門左近,雨水轉瞬間就變成了血水,喊殺聲音驚天動地,連城頭廝殺的人都被震驚得停住了,隻是呆呆的看向這裏。

無數人用血肉之軀擋在太史慈前麵,長矛刺進身體就奮力斬斷,羽箭射入肉內隻是一把扯出。人人幾乎都已經帶傷,隻是扭著衝過來的對手卷成一團廝殺!

袁譚已經跳下馬來,搶過一柄長矛,大喊著衝殺過來。如此宿將,如何能不知道這城門的重要?自己要不就是保住青州,要不就是死!

袁譚當然也看到了太史慈和鮮於銀。

吼聲如雷:“搶下城門!丟了青州,我們就無處可去,隻能當亂世的孤魂野鬼!”

太史慈眼前,全是密密層層的人體在拚命廝殺。垂死的慘叫聲音不絕於耳。他揀起一把長刀,一瘸一拐的就要向前。但是他隻是被鮮於銀死死拉住。

袁譚加入戰團,壓力頓時陡增,太史慈、鮮於銀等人再怎麽拚命死鬥,卻仍然步步後退。饒是他們再是健鬥,身上刀傷也是越來越多。不知道什麽時候,兩人就要殞命於此。

城上守卒也士氣大震,反殺向太史慈據守的突破口,在太史慈這裏,就可以看見有遼東水軍屍身從城牆上頭滾落。

太史慈苦笑,朝南地怒罵:“鮮於輔,你怎麽還不來!”

……

就在此刻,大地一動,接著又是劇烈的擾動。寒風之中一股煙塵卷起,已經席卷而來。

是鮮於輔。

在鮮於輔的身後,接著出現的是一排黑甲紅纓的騎士。他們**的坐騎,揚首奮蹄,吐著長長的白霧,仿佛撕破了空間,在這一刻突然出現在北海城下。

鮮於銀一見自己的兄長到了,歡呼雀躍的跳腳大喊道:“兄弟們,再頂一刻,我們的大軍到了。”在這一瞬間,他已經返身衝上,加入前頭戰列,為太史慈多爭取一點時間。

鮮於輔帶著騎士飛也似的卷至濠邊,丟鞍下馬。

在他身邊,無數遼東騎士踩著木橋如洪流一般湧過,每個經過的甲士都在無聲的用目光向太史慈致敬。太史慈身為遼東將領能堅持到這個時候,衣衫破碎,渾身濕透,到處是血,卻已經夠讓人敬佩的了。

“我們來了!”

這鋼鐵組成的洪流揮舞著長刀直湧過去,遼東水軍人人披著雙層的重甲,就算步戰,也是跟鋼鐵堡壘也似,加入戰團之後,袁譚的最後抵抗,也就頓時粉碎!

這些重甲戰士過處,就是血肉開路。

袁譚所部的戰列不過維持了短短一瞬,就已經崩潰。袁譚揮舞著打斷的長矛,隻是紅著眼睛大呼酣戰,卻已經無力回天。

在這些重甲戰士前頭,居然還是鮮於銀和太史慈。

他們兩人,直逼袁譚,袁譚一矛此過來,太史慈已經搶身而上,雙手揮刀,一刀斜肩帶背劈下,袁譚人頭頓時衝天而起,就連胸膛,也被劈開一半!

不等人頭落地,太史慈已經把刀抓住,提在手中:“袁譚已死,降者免死!”

東漢初平三年,十一月,青州北海城下。

青州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