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王異國生
蔣幹按照是勳所教的勸說呂布,說您趕緊打消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吧,想在中國長久割據,那是沒可能的,異姓而王者,從來都沒有什麽好下場除非你跟曹操似的,能夠繼續前進,去做了皇帝。
“昔主公奉詔討董,若能固守長安,使李、郭不入者,或可挾天子以令諸侯,王而帝也。即走,時州郡割據,兼弱討昧,亦大有可為,惜乎為陳公台引入兗州……”趁機再刺陳宮一刀,倒要瞧瞧他還有沒有機會重見天日了“魏王當世之傑,不在主公之下也,得時因勢,乃至今日,主公已難與之拮抗。既不願降,又不可戰,何如西走?”
因為去異域做王,是可以保全性命,並得長久富貴的啊。比方說
“趙佗,真定人也,隨任囂南攻百越,未及返師而秦已亡,遂王南越。高皇帝使陸賈說之,使臣於漢,各保疆界,傳之四世,始為呂嘉所篡,漢師伐昧,國亡。
“莊蹻,楚將也,率軍入滇,而後路為秦所斷,遂王夜郎,於西南夷中為最大。及漢破南越,夜郎王始震恐,乃請臣置吏,國入於漢矣。
“再者,呼韓邪匈奴單於也,臣之於漢,而宣帝使居諸侯王上,是亦王也。乃知王於中國則不可,王於異國而可也。主公果能率師而西,齎漢詔,名複西域都護,則諸國必喜而從之。逮魏代漢,乃自請歸涼州,曹操必驚而不允。再請王西域。必如所願。所在偏遠。遣使朝之可也,何勞主公尊膝?”
你打著重建西域都護的旗號跑西域去,西域各國肯定都很高興啊,必然樂於聽從你的指揮。等到曹操篡漢稱帝以後,你上書請求重返涼國,那曹操哪兒肯答應啊,再趁機要求在西域稱王,則曹操兩害相權取其輕。必然應允。因為距離實在太過遙遠啦,所以你完全可以派遣臣下隔三岔五地去朝覲魏主你不是不願意向曹操屈膝嗎?自在西域為王,根本不去見他,自然就不必要屈膝啦。
呂布聽到這裏,雙眉微挑,多少有些意動。蔣幹趁熱打鐵地繼續遊說:“主公不願異國為王,無乃以為貧瘠之地,不足資供耶?古諺雲:‘寧為雞口,無為牛後。’異國為王,與中國為臣妾。孰良?況主公近得貢奉,當知西域非荒蠻絕域也……”
自從上回是勳跟楊阜、薑敘等人懇談以後。二人便開始秘密著手,鼓勵商賈,開始複興絲路貿易。不過這事兒還並不能大張旗鼓地幹,怕的是呂布知道有利可圖,從中截留大頭,用以養馬,養兵,則將更為朝廷之患也。他們把收得的商稅,絕大多數都運用在恢複涼州地區的農業生產方麵,隻把部分奇珍異寶獻給呂布,詭稱是西域各地貴族、豪商給涼公的進貢。
你瞧,搞西域貿易好處不小吧,你應該放手讓我們來幹吧。不過這所謂的好處,也就主要供你個人享用,想要由此富國強兵……我要不提,就你那粗疏的性子,估計一輩子都未必能夠想得到。
於是呂布就穿著高昌的棉袍,端著安息的琉璃盞,品著交河的蒲桃酒,提前享受上了西域貴人一般的生活。蔣幹趁機進言,說你光瞧這些奢侈品,就知道西域不是鳥不生蛋的窮地方啦,可能比不上中國最繁盛之處,但作為王公貴族,享用不虞匱乏去那裏當王,又有啥不好的呢?
“吾聞蔥嶺以西,尚有康居、大宛、月氏、大夏,經安息而可抵大秦也。若能底定,疆域不遜於中國。他日雖異國而可為帝也,豈獨一王哉?”
這幾句話一說,呂布當場熱血充腦,咧開大嘴,連聲稱讚:“卿言是也,真孤之子房也!”說著話緊緊握住蔣幹的手:“孤若真可得王,必以子翼為相!”蔣幹也是滿臉的激動,其實心裏卻在想:恐吾平生亦再難歸鄉梓矣……實為是宏輔所誤也!
千裏之外,那個正遭蔣幹腹誹的是勳,如今卻活得優哉遊哉,說不上有多舒服愜意乃知官位、權柄,皆虛妄也,“人生得意須盡歡”。
當然啦,他也就偶爾這麽隨便想想罷了,其實若無從前的官職打底,又沒日後的貴顯可以期望,就一鄉下老地主,你真未必快樂逍遙得起來。別的不說,他身上可還掛著漢侍中的虛銜哪,若無此銜,當日雒陽城外就難免中了魏諷、陳禕等人的暗算。
所以他雖然窩在東海隱居,卻一刻也不敢撤除在安邑、許都等地安排下的耳目,不敢放棄對朝局的關注。關靖也仍然為他管理情報網絡,各種消息絡繹不絕地傳來郯縣城外小小的莊院之中。
比方說魏諷等人誣陷是勳之事,經鄭渾審斷之後,先上奏許都,再由郗慮行文曹操,曹操不禁拍案大怒。是勳既是他曾經的重臣,又為姻戚,別人得罪是勳,曹操當然不能忍,但更重要的是,他從中發現了一股潛流,關東地區仍有相當多迂腐或者看不清形勢的士人,死巴著劉漢那條破船不放這風潮若不趁早打壓下去,將來必定是自己篡位的強大阻力啊。
哼,想當初耿紀等人謀叛,自己下手還是不夠狠辣啊,砍的腦袋太少啦!
所以曹操並不滿意鄭渾的審案結果,覺得他扯出來的人數不夠怎麽著也得懲處個三五千的,才可能震懾群小嘛。隻可惜曹操這番心思,卻被荀攸、鍾繇等人給死死勸住了。鍾元常說:“此皆小人之儒,不識大勢者也,安足為禍?殺之易耳,恐反遭謗,不如置之。”
就那幾個貨能夠掀起多大風浪來啊,你要就此興起大獄,恐怕反倒遭致“好殺”的惡名,還是請把棒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吧。
荀攸也說:“事涉諸小兒輩,若舍而不治,彼所親必德大王,若重治之,彼所親或疑也。”涉案的劉偉、張泉那些孩子,你要是放過他們,他們的家人從此對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若是嚴懲了,他們的家人必然心生疑忌,那又是何苦來哉才剛易相之際,還當以穩定為要。
曹操怒氣不息,一拍桌案:“此必孔融唆使也,吾必殺之!”
你要說這明著誣陷是勳,其實劍指向我的陰謀,隻是一個落魄士人魏諷,跟一個小小的丞相司直陳禕的主意,打死我也不信哪,身後必然有人挑唆。那麽你們猜此人是誰?在安邑的咱們都是自己人,我絕無絲毫疑心(天曉得),而在許都,現在還敢擺正車馬跟我放對的朝官,也就隻剩下一個孔融啦。你說怎麽那麽巧,孔融從益州回來之前,就沒出過類似混蛋事兒,他才回來,事兒就不斷?此必孔融所使!
鍾繇心說從來改朝換代,必有那心向故主的,想要徹底風平浪靜,完全不現實啊。其實孔融歸來之前,類似苗頭就顯露出來不少,隻是我們怕你因疑而殺,所以事兒不大就私下處理了,未敢稟報而已。再說要不是你先罷了舊相,把是宏輔趕回老家去,能出今天這檔子事兒嗎?
他想要為孔融說幾句好話……其實也不能算好話,曹操之忌孔融,路人皆知,他鍾元常哪敢跟孔文舉扯上絲毫的關係?不過分辯一下孔融未必是幕後主使,希望曹操不要擅興大獄而已真要是扯出一位二千石來,想把案子做小都不可能呀!
可是他才要張嘴,卻被身後的華歆用笏板輕輕一捅腰眼,給製止了。隨即華子魚起身踱出班列,舉笏朝向曹操:“孔融妖言惑上,誹謗大王,必嚴懲之,然後可正人心,齊風俗。然大王若今殺孔融,恐無識者目之為龍逢、比幹也……”
喪亂之世,必生忠臣,雖然身死,也能流芳百世。你不是討厭孔融,必要除之而後快嗎?可是如今因為此案而殺孔融,那些心向劉漢之人,都要把他看做不畏強權的忠悃之士啦你就樂意雖斬孔融,卻給他留個好名聲下來嗎?
這話可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曹操當即一咬牙關:“異日必殺此匹夫!”就暫且把孔融給撂下了,隨即傳詔,殺魏諷、陳禕等人,而對劉偉、張泉等卻網開一麵,隻是流放或者苦役了事。
終於未因此而掀起潑天大獄也就砍了幾十個腦袋,加上被流放或做苦役的,統共一百掛零,在這年月就算小a色啦荀、鍾等人全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且下來就稱讚華歆:“子魚真智者也。”鍾繇尤其深深一揖,說多虧你阻止我發言,我要真想給孔融洗地,非致魏王勃然之怒不可你這算救了我一命。
華歆連聲謙遜,不敢居德,然後當晚就悄悄地跑去覲見曹操。曹操問他:“子魚何所來耶?”華歆表情愕然:“非歆欲來,得非大王欲見歆乎?”
曹操“哈哈”大笑,說子魚你真是個聰明人,隨即收斂笑容,低聲問他:“吾今不殺孔融,為如子魚所言,不使其傳名也,可有汙而殺之之計否?”
華歆搖頭:“臣不知也。”曹操聞言皺眉,心說你既然沒有好主意,幹嘛巴巴地黑天半夜跑我這兒來,還裝得神神秘秘的,你耍我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