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昱乾歎了口氣,終究是不忍心，聲音還是低沉，說不上是什麽情緒，隻是敘述一般，朝著電話說道。
“你房間？幹什麽？喂？”
葉泠月還想再問，卻已經被掛斷了電話，看看時間，七點四十幾分，去就去吧，反正今天也注定不可能集中注意力好好看書。
邁開步子，往陸昱乾的房間走去,打開了門，卻發現完全空無一人。
“陸昱乾？”
葉泠月東張西望了半天，還是沒有一點別的聲音。
——哢噠。
有什麽東西被打開地聲音，葉泠月隱約感覺自己右手邊有什麽東西在動，轉頭看過去，差點直接嚇暈。
“上來。”
陸昱乾地頭倒掛在天花板上，剛洗過的頭發因為地心引力全都豎起來，一眼看過去，是完全陌生地樣子，如果他不立刻出聲,估計葉泠月就要忍不住尖叫了。
“我發現你嚇唬人，真是頗有兩下子！”
葉泠月餘驚未定地捂著胸口，沒好氣地看著他隱約帶著一絲笑意的臉，順著他放下來的梯子往上麵爬。
平時沒有發現，原來這個房間是別有洞天的。
距離門口很近的一塊天花板是可以活動的洞口，裏麵有一個小型的伸縮梯子裝在和屋頂中間的空間裏,平時不用的時候就能完全收起來，用的時候稍稍一拉就可以放下，很是方便。
“虧心事少做點，就不會害怕了。”
陸昱乾不看她，隨手不知道按了哪裏，梯子自己收上來，又關上天花板，轉頭往別的地方走。
這一上來才發現，原來陸昱乾的房間別有洞天，從天花板的洞口上來之後，轉頭就有小樓梯，是實心提前砌好的，專門用來上屋頂。
從下麵看，屋頂是尖尖的，窄窄的，上來一看才明白，隻是視覺錯覺，人坐在上麵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你還真是會享受。”葉泠月在他邊上坐下，居高臨下的看著陸家大宅的感覺很不一樣，和在室內的陽台看過去相比，視野更開闊，空氣也好像更清新一些。
微涼的夜風吹打在身上，不僅不會冷，反而溫柔的像是一陣安撫，閉上眼睛，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讓人身心輕鬆。
“累得時候，就會跑上來坐一會，心情會好很多。”陸昱乾不正麵回答，隻是跟她一樣，仰頭閉眼，靜靜感受風的味道。
“看你每天都精神抖擻，還以為你是機器人，不會累，不會有傷感。”
聽他說話完全不用力氣，葉泠月莫名有了一絲幻覺，好像眼前的男人並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陸昱乾，反而好像是另一個人，一個溫柔，善良，陽光的大男孩。
“每個人都有能說和不能說的事情，小時候在學校裏，大部分的孩子都是一樣，沒有父母的陪伴，連家長會弄得都像是在開商業論壇會，並不覺得怎麽樣，後來認識了程銘，才知道原來真正的童年，都是有人陪伴的，感覺到自己孤獨，其實不是我一個人不正常。”
陸昱乾深深吸氣，始終閉著眼睛，像是在回憶什麽，語氣平淡的像是說別人的事情，速度很慢，沒有起伏，隻是淡定的緩緩道來，卻聽得一旁的葉泠月心裏一緊。
該是怎樣的教育，才會讓一個想念父母陪伴的孩子覺得自己不正常？
傳說中的豪門生活就是這樣嗎？連父母的陪伴都是一種奢求，甚至感覺到孤獨才是奇怪的事情？
“每個人也都有被人羨慕的事情，就像程銘羨慕你的家世，而你羨慕他的家庭一樣，我有時候也會覺得，像你們這種在榮華之下長大的孩子，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懂得別人為了生活去奔波的痛苦，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吧。”
葉泠月看著他的側臉，心裏感慨萬千，她見過程銘羨豔的提及陸昱乾，今天又親耳聽見傳奇的主人公說羨慕對方，不僅僅是他們，其實每個人都是這樣，當初的自己，不是一樣羨慕過他們不用辛苦工作，不用每天考慮怎麽好好活下去嗎？
“所有人都在為了生活辛苦著，隻不過方式不同，目標不同。”
陸昱乾接著說。
兩個人都是一門心思的想要安慰對方，不知不覺的，說的話就變成了一大鍋雞湯，互相喂食的感覺，這種氣氛很是奇妙，分明都是成年人，該各自消化的心事，卻在互相聊天的同時，漸漸的化解了。
“其實你也不用覺得負擔，那張卡，是你應得的。”
陸昱乾提及這事，剛才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把那張黑=卡放到了自己西裝的口袋裏，而且根據手機收到的賬單和自己的親眼所見，今天下午原本說要大開殺戒的她，除了原本要求的那些以外，什麽都沒買。
“為什麽又說到黑=卡的話題？”
葉泠月歪頭，她不太能理解。
怎麽聊著聊著，就突然變成錢的話題了。
“錢，不是省下的。”
陸昱乾不給解釋，原本好不容易說話變得多了些，這才沒多大會，又變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成長，也不是裝出來的。”
葉泠月接話，她看得出來，就算陸昱乾再怎麽偽裝，其實內心裏，也不過還是個沒長大的小男孩罷了。
人就是這樣，在什麽時候，缺少了什麽，不能及時補償回來，那麽可能永遠都會停留在那個時候，因為感情上的傷口，其實並不會因為時間而愈合。
“……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陸昱乾有些意外，扭過頭看她，心裏莫名有些慌張的感覺。
“你分明討厭我，但還是要聽你母親的，就像小時候，分明不想學習，卻還是要拿全校第一一樣，你要的隻是你母親對你那麽一點點的，可憐兮兮的讚賞罷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點點的貪心，可能會毀掉你整個人生？”
陸昱乾完全傻住，看著眼前還在喋喋不休的女人，分明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一張臉，消瘦的像是發育不良一般的身體，說出來的話，卻好像已經飽經滄桑，而且直戳心底。
“對不起，我管的有點寬了是吧。”
見陸昱乾一直盯著自己看，葉泠月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說了很多過分的話，甚至於連詆毀人家母親的話都有嫌疑，登時想到兩人的關係，心裏不安的同時，在責怪自己，怎麽能這麽沒有分寸。
人和人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遵守規則，有分寸，這是葉泠月一直以來生存的信條，隻是現在看來好像，她先犯了規，而且還是對一個格外可怕的人。
陸昱乾沉默了好久，什麽都不說，心裏翻江倒海了好幾遍，看著眼前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該是什麽感覺。
她說的都對，無論是自己努力的原因，還是一直糾結的理由，其實這些自己心裏也很清楚，不過是刻意去回避，不願意麵對罷了。
他從來不會深刻的去思考，到底為什麽分明擁有一切別人羨慕的，卻從來都不開心，直到有這麽一個人出現，直截了當的告訴他，你該麵對現實，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眼前，才算清醒。
將近三十年的堅持，一瞬間想要打破枷鎖，並沒有那麽輕鬆，所以現在的陸昱乾，正處於自我糾結的時候。
“我很小的時候，總覺得開家長會是最幸福的時候，起碼那個時候，父母肯定會到場，後來看到別人家的小孩，因為各種理由被請家長，在我過生日的時候，選擇了逃課，這樣就能被請到家長，就算被訓斥，至少也是他們陪我過生日了。”
陸昱乾感覺自己有些顫抖，那種發自內心的情緒，正在一點點包圍他整個人，小時候所有的傷痛記憶湧上來，讓一向說話言簡意賅，條理清晰的他，此刻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然後呢？你被訓了嗎？”
葉泠月見他終於說話，而且並沒有跟自己發火，一顆心才漸漸放下來，柔聲追問道。
其實這個從小到大一直特別優秀的孩子，才是最讓人心疼的，自製力是個好東西，但是過了頭，就隻能變成陸昱乾這樣，沒有情緒，像是一個隻懂得聽令行事的機器人。
“然後……父親的秘書出現了。”
陸昱乾嘴角微微上揚，冷聲輕哼，那種無比淒涼的自嘲，看得葉泠月心裏一疼，有種想伸手抱抱他的衝動。
說到底，他也隻是個缺少感情支撐的，沒長大的孩子罷了。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我隻有足夠優秀，才有資格被稱之為陸家的少爺，父母的兒子，否則……”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取而代之的還是那個沒有聲音的冷笑，自我嘲笑，還有對這個世界，這樣家庭的無奈。
“葉泠月，你的家庭什麽樣？”
陸昱乾停止了自己的話題，穩了穩情緒，轉頭問道。
“我？我小時候學習特別差，妹……啊，姐姐學習比較好，雖然我們倆差距很大，但是父母的愛意是不會少的，對我們都很好。”
葉泠月下意識的就想說妹妹小時候的好成績，突然反應過來，現在在陸昱乾眼裏，自己才是妹妹，隻好又趕緊轉彎，把話兜回來。
“父母離開之後，你姐姐肯定很傷心。”陸昱乾看向夜空，聲音有些沙啞，對她的過去，也算是多少了解一點，她在父母去世的那場意外中幸存，卻受了重傷，一直昏迷到幾個月前，才醒過來就被送進陸家。
“……可，可能吧，我怎麽知道。”
葉泠月頓時低沉下去，豈止是傷心，那時候的自己完全孤立無援，恨不得就這麽死了算了，不過所幸，勤工儉學的同時，還能勉強生活，加上父母的遺產，勉強撐到她大學畢業。
如果沒有那些年的磨練，可能現在的她，也不會有今天的思想。
“你小時候學習不好，可是現在腦子倒是很聰明？”
陸昱乾猛然感覺到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隻能抓著現有的疑點往下問。
按說，她這樣的家庭，在一次意外之後直接陷入昏迷，這些年來什麽都沒有經曆過，怎麽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見識和思想，加上學習時候那個勁頭，學習不好這種說辭……
“我一直都很聰明好不好？隻是小時候沒有認真罷了。”
這件事倒是葉泠月很好回答的，畢竟當時的她的確學習很差，如果不是家庭帶來的打擊和生活的壓力，逼得她明白，不好好學習，絕對沒有出路的話，可能她永遠都是那個學習不好的姐姐。
“嗬，你也算是個壞孩子了。”
陸昱乾微微一笑，鋒利的唇角彎上去，好看的很。
葉泠月扭頭，剛好看到他這個淺淡的笑意不由得有些呆住。
這是第一次見到他笑，是那種不諷刺，也不淒涼的笑，說不上開心，但絕對不是消極情緒的笑意。
好看的讓人失神，原以為陸昱乾是那種隻有冰冷，隻會給人壓迫感的男人，今天才發現，原來他也有陽光溫暖的一麵，並不是哪怕關心人也隻會冷冰冰的發號施令。
“看什麽？”
聽了半天，沒等到她的回應，陸昱乾扭頭，正好撞見她微微眯著眼睛，笑嗬嗬的看著自己的樣子，溫柔恬靜的臉，讓他有些心慌。
“看你呀，咳咳，對不起。”
葉泠月還沒回過神來，下意識的答完才發現不對勁，又趕緊苦著一張臉道歉。
就算這人有笑臉，那也是偶然中的偶然，絕對不是善意的角色，這一點早在很久以前，葉泠月就已經堅信了。
“為什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