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胡雁西來引碧霄(三)

躁動不已的馬兒在喘車粗氣,前蹄不停在地上踏著步,仿佛是炫耀般,它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被他甩大量了地上的少年。

少年躺在地上,整個人都被那匹高大的黑色駿馬的身影所遮蓋。因為方位的關係,劉葭等人僅能看到他的側麵,明顯比中原人更加立體的五官此刻正被汗水所覆蓋,他的唇已經血色全無,身上臉上的汗水更是顯示出了他的疲憊不堪,唯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卻還有著不肯認輸的光芒。一人一馬,一高一下,卻都是那樣的桀驁不馴。

幾個呼吸的間歇後,少年再度躍起,跳到了馬背上,與是又一場較量開始了。

“他是誰?”劉葭愣愣的問道。

“他。。。。。。”杜審對眼前此人實在沒什麽印象,不由得額上滲出了冷汗。幸而他身邊的屬官身份善解人意,接過話說道:“回公主,他是前些日子送來的奴隸。說是匈奴那邊來的。因為看他有一手不錯的養馬手藝,所以我們才留下來的。”

“匈奴!”這個名詞挑起了霍光的好奇心,他挑起那雙和霍去病相似的劍眉,目光忽然不複柔和。

劉葭敏銳地感覺到了霍光的變化,便抬頭笑道:“小光哥哥對他有興趣嗎?”

霍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卻不禁追隨著那個異族少年,那就是他的兄長和無數漢軍將要麵對的匈奴人啊!

杜審當然不可能讓這種突發事件在劉葭和霍光麵前持續太久,所以當那少年再次被甩下馬背的時候,立刻命人將他抓了起來。給揪到劉葭麵前。強行按住。

杜審見那少年已經被拿下,忙對劉葭說道:“公主,別讓這小子攪了您地興致。我們還是去挑匹馬駒來。。。。。。。”

“不用了。”劉葭搖了搖頭,拒絕了杜審的提議,她現在對麵前這人比較有興趣。她正對著那少年,問道:“我叫劉葭,你叫什麽?”

回答她的卻是沉默,少年倔強地轉過頭去,目光僅僅在劉葭深厚的劉細君身上停留了一小會兒。

劉葭奇怪地問一邊的小吏,道:“他是啞巴嗎?”

“不是地。”一個稍微了解情況的小吏忙上前應道。“回公主,他叫日(日?),說是匈奴一個什麽族的太子。”

“匈奴的太子?”劉葭驚訝地張開了嘴巴,又轉身將日(日?)仔仔細細看了一番。心中說道,原來是和我一塊回京的那批奴隸裏的人啊。了解了對方的身份之後,劉葭頓時對他失去了興趣。

“對了,是那個休屠部,對就是休屠部。聽說他們很尊崇一個什麽金人,還給冠軍侯截獲了,送回長安來呢。”那小吏略一思索,便清楚想起了日(日?)的身份,忙獻媚道。提及冠軍侯的時候。還特地朝霍光看了一眼,見他對自己微微一笑,便覺得自己說的話恰合這位小公子地心意,卻不知道,霍光對任何人都是謙和有禮地,即使是最底層的奴婢。

“好了。”杜審朝那小吏揮了揮衣袖,罵道。“他可是個匈奴人,你怎麽能讓他來東廄呢?這裏可都是要上貢給陛下的駿馬啊!這些匈奴人會侍弄麽?真是。。。。。。”

“是,是。”那小吏被罵的服服帖帖的。忙應道。

“哼!怕是我不來,你們這裏沒人能侍弄這馬吧。”就在杜審還預開口教訓人的時候,卻被一個沙啞的嗓音所打斷。

這句話來自於日(日?),頓時讓他成為所有人關注地中心。那披散的長發已經遮掩不住他身上那鼓氣勢,斜斜的視線中,滿是對在場所有人的蔑視。

原打算帶著劉葭離開的霍光,日(日?)這一句給勾起了興趣,他開口說道:“侍弄不了?那麽你又如何?你現在能順服這匹馬嗎?”

日(日?)對上他的眼,恨恨地說道:‘你們別抓著我,明日我就能馴服它!“

霍光也是冷冷一笑,針鋒相對道:“無須明日,我這就馴服它。日(日?),是吧?我要你們匈奴人輸的服服帖帖。”說完,便飛身上馬。

。。。。。。

“微臣,怎麽了?”陳嬌見劉微臣神色有些恍惚,開口問道。

“沒什麽。”劉微臣搖了搖頭,說道,“姑姑剛才是說,端皇叔,他明日會進宮?”

“是啊,這是陛下昨日親口和我說的。還說,到時候讓你們倆見一見地。”陳嬌微笑著說道,同時眼睛注意著劉微臣神色的變化。

劉微臣臉上先是有些恍然,好一會兒才發出一聲歎息,說道:“好多年,都不曾見過端皇叔了。”

“聽說,他這些年離開封國,在全國周遊。若不是那一日在酒樓被紀縝他們碰上,怕是又要飄忽而去了呢。”陳嬌說道,“他以諸侯之尊,棄國而去,想必是心中有許多苦楚。你是他的親侄女,明日見了他,希望能好好勸勸他。”

劉微臣神色微變,低眉想了想,直接抬頭問道:“姑姑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還是說,姑姑希望微臣做什麽?”

見劉微臣如此直接地回問,陳嬌也不再遮遮掩掩,便歎氣道:“微臣,當年是我帶你來到長安。這些年來,也幫了我許多。我並不想瞞你。你皇叔和陛下之間,似乎並不愉快。希望你能多勸勸他。免得衝撞了陛下,到時候,吃虧受苦的,還是他自己。”

劉微臣聽完之後,好一陣不說話,隻有輕微抽緊的嘴角,顯示出了他內心的波動。

“微臣知道了。姑姑。”

。。。。。。。

起身送走了劉微臣,陳嬌側身行到昭陽殿附屬的一座偏殿,此處十分僻靜,有著昭陽殿中少有的素淨之感。昭陽殿裝飾原本便是以其華美,富貴著稱的。陳嬌入主之後隨時有些不習慣那樣地金碧輝煌,卻也不曾花心思去將它裝飾得多少素雅,因為昭陽殿本來就不適合被改造成瀟湘館。

隻是有時候,她不能不佩服設計者的匠心獨具,在這個極盡華美的宮殿中。卻還是留下了一出僻靜之所。陳嬌便將這裏撥給了沈崇作為修養之所。沈崇老了,身子越來越差,早已經不適合在他身邊當差了。按照陳嬌的意思,是要給他在宮外購一座宅子養老。可是他自己卻不肯走,堅持要留在陳嬌身邊,而劉徹似乎也並不願意讓這位老人離去,所以也就在昭陽偏殿留了下來。

“娘娘!”見到陳嬌進來,負責伺候沈崇的小宮女名蘭輕聲喊道,並隨之行了一禮。

陳嬌衝著那個小姑娘笑了笑,問道:“沈宦丞今日如何?”

“沈大人今日精神很好呢。剛還喝了兩碗粥。現在正在內室休息呢。”明蘭答道。

陳嬌點了點頭。揮袖示意她離去,獨自走入了內室,果然看到沈崇正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他感覺到有人進來,便立刻睜開了眼睛。從他地雙眼可以看出,雖然人老了,可他的精神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翁主來啦。”

“沈宦丞。”陳嬌喚了他一聲。在他身旁的榻上坐下。

這個時候,她不得不佩服沈崇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沒等陳嬌說出口,沈崇已經先開口問了。

“翁主有心事?”

“。。。。。。沈宦丞知道膠西王嗎?”陳嬌問道。

“八皇子?”沈崇應道,眼中帶著了然,“他回京了?”

“恩。他在茂陵邑和人鬥酒,被平陽侯人出來了。明日,就會進宮來赴宴。”陳嬌說道,“我知道他這些年在膠西國的風評不是很好。但是,我所知道的劉端不是那樣的。。。。。。。”

“翁主是想來問沈崇,為什麽八皇子會變成這樣嗎?”沈崇應道。

“恩。”

“八皇子,是程夫人的第三子。他小時候就異常聰明,和當年的河間王比詩賦地時候,從來就不曾輸過。先帝原本很喜歡他,程夫人也因此被先帝眷顧了好一陣子。隻是後來年紀越長,他倒是顯得越平庸了。完全不能和河間王相比,所以世間隻知道河間王劉德文采風流。”

“顯得平庸?”陳嬌敏感地抓住了沈崇話中地關鍵部分。

“。。。。。。是的。顯得平庸。”沈崇隻是猶豫了一下,便幹脆地說道,“事實上,膠西王他長年進出石渠閣,學識算得上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隻是,他從很早就學會了掩飾自己,在麵對先帝的詢問時,也是裝傻充愣,所以名聲不顯。”

“為什麽?”陳嬌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了一遍,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劉端要掩飾自己的才華。小薄皇後被廢後,正宮中虛,後宮諸夫人及他們的兒子幾乎都有問鼎最高位的可能。程夫人地身份地位並不算差,至少比後來成功奪位的王夫人要高些,為什麽這個時候,她的兒子不但不表現自己,以助母親一臂之力,反而卻要掩蓋自己呢。

“。。。。。。翁主可還記得鄧通?”

陳嬌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抬頭,很奇怪沈崇為什麽會提起這個人。

鄧通,漢文帝的同性戀人,深受漢文帝的寵愛。因為相士斷言,鄧通將會餓死,所以生性節儉的漢文帝便將銅山采礦權交給了鄧通,使他成為天下第一的富翁,保他不會餓死。隻是這方心思,在漢景帝登基之後便化作了流水,新皇帝一聲令下,鄧通被剝奪了一切官職和富貴,僅著一襲白衣,被趕到街上。無人敢接濟得罪了皇帝地鄧通,以至於最後這個曾經富甲一方的人竟然真的活活餓死的大街上。

鄧通地死,於陳嬌是曆史上的一個回眸偶見,於阿嬌是極度年幼時一個模糊的影子,她隻記得某一天皇祖母十分的高興,口中不斷念叨著“鄧通啊鄧通,你也會有今日”這樣的話。那一日,皇祖母還十分大方地給所有孫輩都賞賜了好吃的湯餅。

“八皇子他,或許真是皇宮之中的一個異類。他天資聰明,隻是對情之一字卻不能看得透。”沈崇的語氣十分淡然,“他掩蓋自己,正是為鄧通的前車之鑒。他不願自己將來所愛之人,被天下人如此侮辱,所以寧可不要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