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都門一別天涯遠(二)

“吱”地一聲,踏過一根枯枝,紀稹看了看腳下的薄雪,莫名地回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陳嬌時的情形。 也是在這樣的天氣裏,冬末春初,地上積著薄雪,有些冷的日子。

“怎麽了?稹兒?”李希原本在前麵走著,感覺道紀稹停下了腳步,便轉過身來,問道。

“沒什麽。 ”紀稹抬起頭,笑了笑,說道,“隻是踩到枯枝了。 ”

李希釋然一笑,說道:“沒事就好。 出塞的名單,已經定下了嗎?”

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已經定下了。 我負責定襄方向,去病則從代郡出發,各自襲擊,如果計劃順利的話,一起在單於王庭附近的狼居胥山會合,再發動總攻。 ”

“那其他副將,都選好了嗎?”李希又問道。

“我想,讓李廣將軍隨我去,以他為前鋒。 ”紀稹開口說道。

李希驚訝地看了紀稹一眼,說道:“你怎麽會挑中他?我記得李老將軍因為上次會戰中的失誤,已經削職為民了。 ”

“李老將軍的本事,我是很了解的。 ”紀稹搖頭說道,“上次的事,並不是他的責任。 加上他求戰心切,我想,就幫他這一次,也好。 ”

“那其他人呢?”

“除了前將軍由李廣將軍擔任外,我想讓韓說為左將軍,趙食其為右將軍,後將軍讓曹襄來擔任。 ”紀稹沉吟了一下,說道。

聽到曹襄的名字,李希眉頭一皺,說道:“你真打算讓平安侯隨你上戰場?”

“述古的本事,我還是知道的。 ”紀稹回答道,“這一次出塞。 陛下打算棄衛大將軍不用,其實我們用人也有點捉襟見肘。 他算是個信得過,又有本事的。 所以……”

“但是他的身份,畢竟不同一般。 我是擔心,你帶了他出去。 萬一出事,這責任,誰也承擔不起。 ”李希皺眉說道。

“不會出事的。 ”紀稹說道,“他隻是後將軍嘛。 我會注意。 不讓人抓到把柄地。 ”

“……罷了。 ”李希歎了口氣,說道,“你也長大了,許多事,你心裏有數就好。 ”李希說著,還伸手拍了拍紀稹的肩膀,說道,“這些年。 多虧了你在軍中。 與衛家人抗衡,讓我們少了不少壓力。 ”

紀稹看著李希拍在他肩上的手,感受著李希真心的關懷,忽然心情有些複雜。

李希猶自絮絮叨叨道:“不過,雖然你一門心思都放在征戰上。 可自己的婚事也不能馬虎了。 若真覺得那個李妍不錯,便是娶了做正妻也沒什麽。 重要的,是你將來夫妻和睦,過得平平安安的。 ”說到這裏。 李希忽然想起,說道,“對了。 最近求購了一把新劍,名師鑄造的。 你一會兒陪我去看看。 若喜歡,就拿去吧。 ”

紀稹默默無語地跟隨著李希向書房走去。 李希所說地那把劍,就掛在書架邊上,紀稹上前取下。 長劍出鞘,果然是光華四溢。 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李希看著紀稹持劍的樣子,笑了,說道:“很適合你用。 看來也不必再想了,你拿回去吧。 ”

紀稹看著那把劍,劍身反射的光線映照在他的臉上,顯得他的目光十分深沉。 紀稹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說道:“大哥,待我真好。 ”

“雖然當年是阿嬌力主將你留下的。 ”李希轉身整理書籍。 說道。 “不過,這些年來。 我也一直真心將你當弟弟來疼愛。 ”李希轉過頭,臉上仍然是溫文儒雅的笑,說道,“而你也沒辜負我的期望,非常優秀。 ”

“那是大哥你,教得好。 ”紀稹將劍收回劍鞘內,歎息一聲說道,“我地武功、學識,都是大哥你不辭辛苦,夜夜潛入侯府教授的。 如果沒有大哥,就不會有我的今天。 ”

“那是你自己努力。 與大哥可沒有什麽關係。 ”李希朗聲笑道,“好了。 不說這個。 這一戰,至關重要,你可一定要打好。 這關係到,你能否代替衛青成為陛下重視的大將啊。 隻要讓陛下覺得,你已經可以取代衛青了,我相信,衛家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

“這,我覺得不必擔心。 陛下,終究還是看中姐姐地。 ”紀稹歎息著說道,“否則,這一次衛家以陽石公主婚事為借口,企圖解除衛皇後的禁足令的事,就成了。 ”

“是啊。 陛下終究是有心的。 沒同意讓衛子夫來主持婚禮。 隻可惜,陳掌地算計卻是落了個空。 他想借陽石公主的婚事,為衛家再添強援,陛下卻偏偏把陽石公主賜婚給公孫敬聲。 讓他有苦說不出。 ”李希冷哼了一聲,說道。 對於被陳掌算計了這件事情,他心中可是不高興得很。

紀稹見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便拱手說道:“大哥,晚些時候,我還要去和桑大人商談這一次的糧草運輸。 先告辭了。 ”

“嗯。 你去吧。 ”

紀稹出了李希的府邸,卻沒有往桑弘羊處行去,而是調轉馬頭,往槐裏行去。 紀稹在槐裏一個普通人家門前停下了馬,上前敲了敲門。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打開了門,見到紀稹,他的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神情,說道:“少爺,你來了。 ”

“孔老丈。 ”紀稹拱手行了一禮,問候道。

“快進來。 會進來。 ”那老人,也就是孔車,立刻將門拉開,對紀稹說道。

孔車一邊搶過韁繩,為紀稹將馬兒帶去馬廄,一邊說道:“小姐出門買菜去了。 夫人在房裏,少爺你自己過去就是了。 ”

紀稹點了點頭,走向內室,他推開一個房門,許久未見陽光的房間內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房內之人因為不適應這忽如其來地光鮮,伸手遮了遮眼睛。 放下手,她疑惑地看了一會兒紀稹。 然後便將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懷中,口中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

紀稹輕手輕腳地走到那婦人身邊,蹲下身子,輕聲說道:“娘,我馬上就要出征了。 ”

被他稱呼為娘親的紀清卻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她將懷中的娃娃舉到紀稹麵前,說道:“你要抱我地孩子嗎?他很乖。 很漂亮哦。 ”

紀稹看了看那個髒兮兮的布娃娃,鼻子一酸,笑了笑,說道:“不用了。 ”

“哦。 ”紀清對這個經常來看望他的男孩子還是有點印象地,但是卻也隻是一點點印象而已。 她一轉身便又將注意力放到了自己地布娃娃身上,口中還輕輕哼著搖籃曲,手規律地拍打著娃娃的背部。

紀稹伸手為紀清理了理淩亂地發絲,說道:“娘。 我剛才從大哥那裏回來呢。 他對我,真的很好。 ”

“大哥?”紀清聽到這句話,忽然癡癡地笑了,說道,“大哥不好。 大哥想帶我回家。 偷偷告訴你哦。 我把孩子藏起來,放在灶台裏,才沒有被大哥發現地。 ”說到這裏,紀清忽然覺得頭一疼。 她甩下手中的布娃娃,捂著腦袋,說道,“孩子,在灶台裏。 孩子……”

紀稹知道這是紀清發病的前兆,他立刻將地上的布娃娃撿起來,遞到紀清的手中,說道:“孩子在這裏。 在這裏。 ”

“啊。 ”紀清臉上現出歡喜的笑容。 一把搶過布娃娃,說道,“孩子。 我的孩子。 ”

紀稹有些悲苦地撫摸著母親的發,本該烏黑地頭發,因為多年來的心病折磨已經變作了銀絲縷縷。 紀稹低聲說道:“娘,我在這裏。 ”

主父晴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令人心酸的一幕。 她輕咳了一聲,走到紀稹身邊。 說道:“小弟。 你來啦。 ”

紀稹轉過頭,看向主父晴。 笑了笑,說道:“晴姐。 ”他注意到主父晴地雙手被凍得通紅,便說道:“晴姐,去買個奴婢回來伺候你和娘吧。 那些雜事,不要自己做了。 ”

主父晴將手收起,說道:“不用了。 以前再差的日子也熬過來了。 哪有那麽矜貴呢。 再說,那些人不知根不知底的。 萬一闖禍就不好了。 你來的時候,也不方便。 若被人傳了出去,就不好了。 ”

紀稹本想說些什麽,努了努嘴巴,最終說道:“我們先出去吧。 讓娘好好休息。 ”

主父晴也點了點頭,和紀稹一起離開了。

“你今日怎麽又來了?”主父晴問道,“我還以為你出征之前都不會來了呢。 ”

“臨行在即,有些心神不寧。 所以來看看娘。 ”紀稹解釋道。

“娘沒什麽事情。 她最近地精神可比以前好了許多。 ”主父晴說道,“也不鬧了。 你看她剛才,都能安安靜靜地和你說話呢。 ”

“嗯。 我看得出,她好多了。 ”紀稹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母親重逢的時候,那時候的主父晴和紀清都住在條件極差的地方,雖然主父偃去時,盡心安排好了一切。 可人算總是不如天算,他留下的那些銀錢總有用盡的時候,再加上她們又要防止李希的追查,所以日子過得很是辛苦。 缺乏人照料的紀清地失心瘋也越發的嚴重起來。

“也許等你下次來,她的病就完全好了。 到時候,就可以陪你說說話。 ”主父晴安慰道。

紀稹笑了笑,沒有去反駁主父晴這宛如癡人說夢的話語。 他早就從孔車處了解到,紀清的病之時好時壞。 從前她的心病是兒子,後來卻變成了主父偃之死。 隻是她不願意接受那個現實,才又把自己的記憶強製鎖定到了失去孩子被紀家囚禁的時候。

“希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