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六)

聽到外間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劉芯知道,提審她的時間又到了。 她坐起來,背靠著牆壁,望著牢房門口。 說起來,廷尉府給她的待遇應該已經照顧到她公主的身份了。 遠離普通牢房的單間,吃穿用也不與尋常犯人相同,可是劉芯卻依然疲憊不堪。 果然不一會兒,門就被推開了,差役身後跟著一個中年男子。

“長公主殿下。 ”那男子對劉芯行了一禮,說道,“請隨在下出來吧。 ”

“杜周大人,今日想好怎麽動刑了嗎?”劉芯雖然疲憊不堪,嘴上卻不肯認輸,說道,“本宮可不想再在那個大堂上坐到晚上再被送回來。 那實在太無聊了。 ”

杜周聽到她的諷刺也不生氣,隻淺淺一笑,說道:“長公主殿下多慮了。 這次,是韓墨大人親自主審,他自有他的辦法。 下官不過是旁聽罷了。 ”

劉芯聽到這次由韓墨主審,臉色變了一變,嘴上卻依然倔強,說道:“是嗎?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對當朝長公主用刑呢。 ”

杜周不與她多做口舌之爭,隻笑了笑,說道:“請。 ”

劉芯去了大堂才發現,堂上不止有韓墨,還有將她弄到如今這般田地的霍光,甚至還有禦史大夫李希。 韓墨與李希二人的跟前甚至還擺著一盤棋,兩人竟正在對弈,而一側的霍光則在為二人奉茶。 見此情形,劉芯不由得呆了。

韓墨看到劉芯,說道:“犯婦到了。 看來,我們可以開始了。 ”

劉芯被人壓著,在下邊一處軟榻上跪下。 隻聽韓墨厲聲喝道:“犯婦劉芯,你可知罪!”

劉芯冷冷一哼,卻不答話。 隻撇過頭去。 她算定這廷尉府中人不敢對自己輕易動刑,左右不過是虛聲恐嚇罷了。 關於曹襄的死,她確信在人證物證皆無的情況下,隻要她自己不鬆口,就沒有人能將這罪名隨意栽到她的頭上。 時間長了,太子和衛氏的人自然會想到方法救她出來。

“元狩四年,故冠世侯與冠軍侯兵出漠北,大敗匈奴。 然而。 冠世侯卻被匈奴自次王派人刺殺,因此亡故。 ”韓墨慢條斯理地說道,“可是,據我們調查,事實並非如此。 ”

劉芯聽到“元狩四年”神情立刻緊張起來,待李希說完,竟沒能堅持住自己的不語政策,開口說道:“是嗎?那事實又是什麽?”

“事實如何。 你心中應該很清楚。 ”韓墨淡淡地說道。 他如今一已獲悉當年的所有一切。 想到當年紀稹對著他時,一聲聲地韓先生,那個溫文少年竟然是因為如此不堪的理由離去,實在令他心痛。 因此,這一次對劉芯的審問。 他其實是勢在必得。

“那種事,我一個人在深閨婦人,怎麽會知道。 ”劉芯雖然勉力鎮定,但是說話間卻依然免不顫抖。

“事實是。 有人給那趙信通風報信,而且還在戰場上做了手腳,才最終導致了這本宮個結果。 現在我們不過是想從公主這兒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罷了。 ”霍光盯著劉芯,說道。

劉芯身子一震,抿唇道:“霍光,你這是欲加之罪。 ”說罷,竟是再也不說話了。

“公主。 不要以為,我們廷尉府就奈何不得你。 ”韓墨淡淡一笑,說道,“廷尉府裏,多得是讓人看不出任何傷痕的刑罰,隻是以前沒人敢對你動手罷了。 ”

劉芯緊張地看著韓墨,察覺出了他的話中之意。

“不過,我們已經沒時間等公主慢慢想清楚了。 所以。 今日你是招也得招。 不招也得招了。 ”李希冷哼一聲說道。

“李希!你敢!”劉芯頓時臉色大變。

邊上的差役們立刻以實際行動來證明李希的話語。 劉芯很快被按倒在地,一個差役五指指縫間各夾著一根銀針。 出現在她跟前。

“公主還是早些招了。 不然,這用起刑來可不是說笑的。 ”韓墨端起放在案上地茶杯,說道,“這是從宮中傳出來的,針刺之刑。 公主養在深宮,想必也是知道宮女們受此刑時的苦楚的。 ”

劉芯雖然心中害怕,卻仍然死死咬著嘴唇,隻賭韓墨等人不是來真的。 見劉芯死不認輸,韓墨隻冷冷地將茶杯放回到案上,隨著茶盞落桌的聲音,他說道:“動手!”

“啊~~~~”

劉芯當然不是戲文故事裏的英雄,她立刻就不堪痛楚,喊出聲來。 劉芯的慘叫成了一段飄忽地背景音,伴隨著韓墨與李希下棋時的落子聲傳入了霍光的耳中。

“姨丈!”衛伉焦急地闖入陳掌的書房,喊道。

“怎麽了?”正在練字的陳掌轉過頭,看到衛伉毛毛躁躁地樣子,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說過多少次,你得學著修身養性。 怎麽還是這樣。 ”

衛伉喘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際的冷汗,說道:“姨丈,出事了。 ”

陳掌一愣,問道:“怎麽了?是公主那邊嗎?”

“不是。 是我們自己府內。 ”衛伉苦笑道。 他將手中的一個盒子交給陳掌看,說道,“這是今日晨間在我府中書房內找到的。 ”

陳掌打開盒子,卻是臉色大變,裏麵裝地居然是一個桃木所製的小人。

“這!”

“是巫蠱。 ”衛伉咬牙說道,“有人在陷害我們。 ”

陳掌隻看那生辰八字,便立刻知道了桃木小人所指的對象是誰。 他鐵青著臉,問道:“你可查到什麽蛛絲馬跡了沒有?府中其他地方有沒有徹底搜過……”話未及問完,就聽得下人一陣大呼小叫,衝了進來。

“又怎麽了?”陳掌正是心浮氣躁的時候,不由得一拍案,罵道。

“公孫家來人說,公孫大人被廷尉府的人抓走了。 ”那下人驚恐萬分地說道。

“什麽!”

“看來。 韓墨已經有了準備。 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接觸到廷尉府的人。 ”劉據麵色沉沉地說道。

“是我等無能,給太子添麻煩了。 ”陳掌俯首說道。

“陳詹事不必多禮。 ”劉據忙扶起陳掌說道,“此事必定是某些人的陷害。 目的是混淆父皇地視聽。 我已經上了奏辯地折子給父皇,待父皇詔令到,廷尉府想不放人也得放人。 ”他話說完,卻未曾發現自己的姨父與表哥臉上有什麽寬慰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奇怪,便開口問道:“宜春侯。 可是心中還有什麽事?”

衛伉神色沉沉地想著,如果抓捕公孫賀的事情,已經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許可,那麽太子的奏折隻怕反而會火上澆油。 到時候,他們一家到底何去何從呢。

“太子殿下,如果,陛下並未下令釋放公孫大人。 那我們該怎麽辦?”陳掌是自家事自家知,他歎了口氣。 將衛伉不敢問出口的疑問托出。

“這……公孫大人有大功與國,父皇不會任由韓墨等人如此對待功臣地。 那樣會寒了軍心啊。 ”劉據一愣,說道。

“軍心……”陳掌低眉默念著這個詞,心中已有了決斷,他抬頭說道。 “太子殿下,陳掌有一事稟報。 ”

衛伉一驚,已經知道陳掌接下來要說地話語了,他想到衛子夫曾說。 劉據說到底還是由皇帝一手**長大的,再加上對於權謀理解不多,未必就會認可他們當年曾做過地事情。 為了保證太子完美無瑕的人生經曆,最好還是不要將紀稹之事告訴他。

“姨丈!”

陳掌卻衝他搖了搖頭,說道:“而今,我們的生死,隻在一線之間。 若再不讓太子明了全部的事由。 我等又怎能脫困呢。 ”

……

打發了陳掌衛伉等人離宮,劉據懷著沉沉心事在宮內遊走著。 打從衛長下獄開始。 他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如今又清楚明白地感覺到有一道網正鋪天蓋地而來,而他曾以為這個網是某些居心叵測的人刻意為之地。 如今知道這網,很可能是在那無所不能的父皇授意下進行的,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種絕望。

“……下,太子殿下。 ”劉據被侍從喚醒,猛然抬頭發現自己已站在了樂府之前。

“殿下,要進去嗎?”侍從問道。

劉據仰望著樂府大門。 方才想起。 自從自己受命監國以來,已經許久沒來見過那令他魂牽夢縈的人了。 今次。 也是煩擾不堪中,下意識地走到了這裏。 他歎了口氣,說道:“罷了。 便是進去又怎樣?她終究是不願見我的。 ”說罷,正欲轉身,卻聽得裏麵傳來一陣琴聲,曲調舒緩,卻甚是悲涼。

劉據側身牆邊聽了好一陣,心神不覺被這曲子牽引。 他轉身向門內走去,想看看是誰在奏此傷心曲。 順著琴聲,竟然一路行到了李氏兄妹居住處,劉據看到李妍優雅地跪坐在案前,皎潔無暇地臉龐上流著清淚兩行。 全神貫注的她沒有聽到有人進來,劉據卻站在原地看癡了。

“妍兒……”李延年從裏麵走出,見李妍仍然在奏樂,正想上前勸阻,卻忽然見到不遠處太子劉據的身影,愕然道,“太子!”

李妍聽到這聲呼喊,立刻轉過頭來,看清劉據的麵容後,她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劉據被李延年喊破行跡後,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 他向正欲行禮地李延年說道:“不必多禮。 ”李妍卻連行禮的姿態都沒有做,起身抱起琴就打算轉身離去,劉據一急,便上前拉住李妍的衣袖,喊道:“妍姑娘!別走。 ”

李妍被他抓住衣袖後,直覺地甩開,罵道:“放肆!”

劉據也發現自己所作不妥,這是他第一次對李妍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 可是,雖然覺得自己的行為褻瀆了仙子,劉據卻仿佛打破了心中的某個顧忌,竟然沒有立時放手,反而開口說道:“妍姑娘,別急著走,好嗎?陪我說說話。 ”

劉據直視著李妍,看著她的表情由惱怒轉為冷若冰霜,她冷冷地說道:“要我陪你?憑什麽?”

劉據一貫順遂,被李妍用這麽輕蔑的口吻一說,臉上立時漲紅起來,說道:“憑我當朝太子地身份,難道你一介望門寡之人,還要自恃什麽身份嗎?”

“我隻敬重有真本事的英雄。 ”李妍說道,“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 自然值不得我敬重。 哪一日,你能像冠世侯那樣,再來要求我這望門寡也不遲。 ”

劉據經她一點醒,再猛然想到紀稹去世的原因,竟是一陣語塞,不得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