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此去茂陵與誰同

當時間進入元朔二年的一月,整個大漢帝國從南到北都開始被春意縈繞。在通往長安城的大道上,有一輛馬車正優哉遊哉地緩緩前進著。

“徽臣,外邊的景色不錯噢!”馬車上坐著一位蒙麵女子,她左手微微撐在臉頰邊,烏黑的吹拂著。

“姑姑,我們都快到長安了,你到底打算怎麽辦啊?”馬車內一個身著淡藍色衣裳的靈秀女子微微蹙著眉頭問道。

“我們是受皇帝陛下指派,入住茂陵郡的地方豪強,還能怎麽辦?”陳嬌將心思從窗外拉回來,看著憂心忡忡的劉徽臣,無所謂地說道。

當日她們倆人通過劉徽臣所知道的地道離開了王府,而府中眾人都還陷在江都王去世的巨大震撼中,兩人經過一番喬裝後,毫無阻礙的來到的彭城煤行設在廣陵城的分行。彭城煤行經過這兩年的發展,幾乎在全國各地都設有分店,尤其如廣陵城這樣的諸侯國國都,自然是不能漏過的。陳嬌早就盤算過離開後必須馬上和李希取得聯係,而陳嬌對李家的了解仍然如同兩年前一樣少得可憐,在廣陵城她唯一的求助對象自然隻有自己一手創立的彭城煤行的人。當時陳嬌並沒有想到,在彭城煤行還會有另外一場驚喜等著她。

在她和劉徽臣剛剛被確認了身份,才在後院坐定,馬上就來了一群奉了皇命而來的差役,要立刻請二人去京城。在當時如果兩人反抗的話,顯然是不智的行為,因為如此一來身份將會被馬上拆穿。陳嬌隻得將錯就錯的,隨著這群人上京。而劉徽臣,在跟隨這個表姑母兼叔母進京的過程中,終於明白這位表姑姑居然是私自從長門宮逃離。而當今皇帝,她的叔叔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居然沒有追查她的下落。初想明白這一切時,劉徽臣幾乎有暈倒的衝動,完全不知道自己跟著她離開王府到底是對是錯。

“可是……”劉徽臣看著無所謂的陳嬌真不明白她怎麽如此鎮定。

“好啦,徽臣。從我們上路到現在,你已經擔憂了快兩個月了。”陳嬌倒沒有劉徽臣那麽多的擔憂,最初是為了不被拆穿身份,順便躲避劉建的追查。每每看著差役們高舉令牌帶著她們毫無阻礙的通過劉建“嚴防死守”的關卡,陳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後來,隨著日子的增長她開始對長安多一份向往,這個大漢帝國的首都,她來了這麽久還沒有好好觀看過。而且,陳嬌想得很清楚,漢武帝出宮的機會不多,出宮微服私訪的機會就更加微乎其微了,不是每一個皇帝都像清代皇帝那麽喜歡玩這招的。更重要的是,她們去的茂陵郡又不是長安城,那裏離長安城可還有一段距離。在兩萬多人裏,誰能發現一個蒙麵女子是當今皇帝的前皇後?而且還是個外人眼中一直在長門宮的前皇後。

“都說‘大隱隱於市’我們就瀟灑些,做一回大隱就是了。”陳嬌笑眯眯地說道。

“姑姑!”

“別煩了。驛站快到了,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車也累了。下車休息吧。”陳嬌看著慢慢進入眼簾的驛站,適時轉移了話題。

“姑姑!”劉徽臣無奈的喊道,她對陳嬌的無所謂擔憂不已,但是卻也確確實實佩服著她,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女子,卻能夠自行創造自己的命運,組建了那麽大的一個煤行。對比起同樣聰明的嫂嫂柳行雲的悲慘處境,陳嬌所作的一切在她眼中就更加令人羨慕,雖然很多時候劉徽臣也知道陳嬌的身份使得這些炫目的一切隨時可能化為泡影。

記得她們剛剛開始相處的頭一個月裏,曾經有過一次談話。當時,劉徽臣問陳嬌,為什麽要帶她離開王府?僅僅為了保持身份的秘密,而多帶上一個累贅,不值得。

“我若是你,會在到達彭城煤行後就殺了這個累贅。”劉徽臣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麽說的。

“可是我不想殺你呢。”

“為什麽?”

“因為,你的眼睛在說,我不甘心。”陳嬌當時用手指著她的眼睛,神情很是專注,“不甘心隻能讓別人來安排你的命運,不甘心隻能在江都王府做一個無聲的翁主或王爺幕後的影子,更不甘心隻因為是女兒身而得不到府中人全心全意的輔佐。”劉徽臣當時聽得傻愣愣的,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全被陳嬌看在眼裏。

“你是第一個,我在這世上看到的第一個如此不甘於平庸命運的女子。所以我帶你走,隻想告訴你,這個世界是很大的。”陳嬌說完這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接著說道,“怎麽樣?有興趣幫我的忙嗎?和我一起管理彭城煤行吧,以後我們會得到更多。”

劉徽臣覺得自己大概會永遠記得當時的感動,因為即使親如他的父王也從沒想過要將江都王府交到她手上。隻因為王兄是男子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多年來的含辛茹苦沒有被任何人看在眼中。王後恨她,怨她,說她搶了大哥原有的東西,卻沒有看到她眼睜睜看著多年來信任的下屬一個個向大哥倒去的無奈和悲傷,即使所有的臨陣倒戈者都承認大哥的才能不如她,可這並不妨礙他們站在道義的製高點上。因為大哥才是江都王府的正統繼承人,而她隻是個女子。跟著陳嬌離開江都王府,固然是因為害怕大哥對她的騷擾,另一方麵卻也是因為在這場權力鬥爭中見識到的很多都是都使她萬念俱灰了。陳嬌那一刻發出的邀請,是對她能力的肯定,也是陷在深淵之中的她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一晚,她們在離長安城僅有數十公裏的一個驛站留宿。天上星光點點,地上的燈光卻是稀稀落落,在公元前2世紀的半夜,地球上幾乎一半的人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但,那隻是幾乎,此刻的驛站外卻滿是人頭湧動,穿著官兵服裝的很多人拿著火把,左右搜索著,發出煩人的嘈雜聲。

劉徽臣從自己房中推門而出,一貫淺眠的她被吵醒了,便索性出來透透氣。她驚訝的看到對麵的陳嬌房中也仍然燈火通明。她走到她門口敲了敲門,卻無人回應,隻得自己推門進去。燭火在桌上燃著,忽明忽暗,房間的主人卻不在其中。劉徽臣向左一轉頭,看到的正是陳嬌靠在窗台上合目而眠,她的長發被全部攬在左肩上,在夜風的吹拂中輕輕抖動著。

“姑姑,醒醒。”劉徽臣上前推了推陳嬌,終於看到她眼瞼微動,清醒了過來。

“徽臣?怎麽了?”陳嬌奇怪地看著劉徽臣問道。

“你聽聽外麵的聲音。”劉徽臣說道。

“什麽聲音?”陳嬌凝神聽了一會兒,說道,“大概在抓逃犯吧。驛站外有官兵保護,不礙事。”

“這裏已經靠近長安了。此處治安應當更勝他方,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能夠讓官府弄出這麽大的動靜呢。”劉徽臣皺眉說道。

“靠近長安和這個有關係嗎?”

“姑姑,長安是帝都。此處要是出了什麽事情,那是有可能會直達天聽的。無論是平民還是官員,要犯事都會可以避開的。而官員們為了自己的政績,也很少做大的動作,否則那就是他們無能的表現。”

“現在大半夜了,還派了這麽多人出來逮捕的,你懷疑不是普通人?”陳嬌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領會到了劉徽臣的話中之意。

“正是。”

“……”若說身份不平常,她們倆人的身份可是夠不平常的了。兩人一對視,均已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姑姑,我們……”劉徽臣的話被一個推門而入的巨響所打斷。兩人向門口一看,來人是一個年約40上下的男子,他並不太高大,但銳利的眼神卻使人感受一種深重的壓迫感。

那人在兩人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竄到劉徽臣的身邊,抵著劉徽臣脖子的匕首明明白白的表現著一個信息,這個入侵者來意不善。

“你想做什麽?”陳嬌麵對著這種處境反倒冷靜了下來。

男子嘴角微微一彎,輕聲說道:“替我打發掉外麵的那群官兵,我就不為難你們。”

門外適時的響起了敲門聲,有人問道:“姑娘,陳姑娘,你沒事吧。請開下門吧。”

陳嬌看了男子一眼,輕聲說道:“你躲到**去。”說完,拿起桌上的麵紗重新罩在臉上,去開門。

“陳姑娘。”門口是幾天來一直照顧他們的那個官差。

“有什麽事情嗎?”陳嬌故作不耐煩地問道,“大半夜的,怎麽這麽吵啊?”

“今晚有個逃犯,吵醒你了。”官差不住的道歉,“剛才我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從這裏過,小姐你沒事吧?”

“這裏沒事。你們去別處搜吧。”陳嬌丟下這一句,便想把門關上。

“姑娘,等下。”官差非常的盡忠職守,攔住了陳嬌關門的手,“按規矩,我們是要進去搜一下的。”

“混帳東西!”陳嬌狠狠拍掉了官差的手,瞪了他一眼說道,“本姑娘的住所是你們可以隨便查的嗎?還是我們陳家遷到關中後,你們就敢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了。”

“不,不,姑娘誤會了。”官差被這句話嚇得差點尿褲子。這些地方豪強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差役可以得罪得起。雖然聖上下了旨,有意壓製,可一個一個都還有著通天的本事。所以這一路上,他都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一個一個的賠笑臉,與其說是押送進京,不如說是護送進京。方才外麵說看到人影進來驛站,還直指彭城煤行的當家陳家姑娘的住處。若是別人,他是問也不敢問下的,可這位陳姑娘一路上態度溫和,所以他才來問問,沒想到一下就惹怒了人家。

“還是,你以為我們陳家好欺負,等你把隔壁那些地方都查過再來吧。”說完這話,也不理官差地反應,便將門關上了。她這一路上早就抓準了這些護送官差的心思,她們這群人他是一個也不敢得罪的。

“姑娘,你息怒啊。”官差還在外麵哀求了聲。

“下麵怎麽辦?”

“怎麽辦?你們到別地方查去。這裏的貴人,我是一個也得罪不起的。”

陳嬌靠著門邊,聽到人聲漸漸稀落,走動的腳步漸漸變少,心中鬆了一口氣。回到床邊,她冷冷看著那男子,說道:“放開徽臣,他們已經走了。”

“有勞姑娘。”那男子也信守信用,馬上放開了劉徽臣,匕首入鞘。接著,他又說道,“不過,現在離去恐怕會馬上被發現,還會連累兩位姑娘。今晚,在下還要在此再留一夜,明日才能離去,請見諒/”

“……”陳嬌扶過十分驚慌的劉徽臣,聽完這話,臉上露出苦笑,難道她還有說不的權利?

“我郭解一貫說話算話。剛才姑娘為我解圍,將來必有所報。”那男子自然看出了陳嬌的不樂意,抱拳說道。

“你是郭解?”陳嬌聽到這個名字,眼中一亮,看著這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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