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彼真此假俱迷人(三)

陳嬌坐在靠椅上,優哉遊哉的吃著桃子,還有飄兒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涼風一絲絲的吹來。甜甜的果汁下肚之後,她不由得感歎,真是好舒服啊。

輕輕拍了拍身下的椅子扶手,陳嬌想,果然應該早點給自己準備一個椅子。幾天前她終於受不了每天跪坐的日子,強烈要求餘莊的管理人員給她調幾個木匠來,開始手動製作她的靠椅。今天終於完工了。此時此刻,如果說,還有什麽讓她覺得別扭,那就是對麵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了。

自打那日兩人“敞開心胸”的談過之後,劉徹每日都回來莊子裏見她,也不說話隻是看著。通常是在午膳時分,默默吃完飯後,他會再坐一會兒,然後才離去。最開始,陳嬌會覺得十分恐慌,但是後來她發現劉徹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之後,便放下心來,忍受著那點別扭,開始愛幹嘛幹嘛。

劉徹看著眼前人靠在她自己令人製作的名為靠椅的器具上,臉上露出貓兒一般的舒服表情,心中一暖,有些想笑。很多年,都沒有看到這個人露出這麽稚氣的神情了。

“皇上,所謂失憶,便是失魂症。患上此病之人,必是先前遭受過巨大的打擊,才會如此。此症極為罕見,臣行醫至今,僅在十餘年前遇到一老婦人患有此病,她是因為匈奴入掠,一夜間喪夫喪子,才會患病。”

“至於治療,恕臣直言,並無任何辦法,而且有時強迫患者回想並無任何好處。患此病者,也許一日之間就可以不藥自愈,也許至死也不會想起前事。”

腦中回想起太醫令的話,劉徹不由得臉上一冷,望著陳嬌的眼睛也變得複雜。

阿嬌,對你來說,從前的一切真的那麽令你難堪嗎?驕傲如你,也會選擇逃避嗎?朕真的傷你至此嗎?

“阿嬌。”劉徹開口喚道,這是半個月來,他第一次和陳嬌說話。

“啊。”陳嬌下意識的應道。隨即睜大了眼睛,直直的瞪著劉徹,不是吧,這廝居然開口和她說話了。

“今天,陪朕出去一會兒吧。”劉徹一眼掃過她的臉,故作不在意的說道。

“去哪裏啊?”陳嬌問道,在最初的驚訝過去之後,她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墨門。”劉徹吐出一句,讓陳嬌震驚不已的詞,轉身離去,他很有把握,身後這人絕對會跟上來的。

“等一下啊。”劉徹走的極快,陳嬌跑了好一會兒,一直到門口才追上他。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抱怨道,“你怎麽走得這麽快,都不等人。”

劉徹愣愣的望著在自己身前喘氣的陳嬌,這一刻從前的幻影和眼前人合二為一。

“徹兒,你怎麽走得這麽快,都不等人啊。”那時,她的笑容是那麽美和不設防。

“我本來是要等你的……”劉徹不覺開口道。

“什麽?”陳嬌奇怪的望著劉徹,心中想,他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劉徹隨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轉身離去,躍馬而上,對陳嬌說道:“快上車吧。”

“噢。”陳嬌抹了抹頭,她自然沒有那麽多的和劉徹的共同記憶,也不能明白他此刻心中的傷感。

墨門被劉徹遷到茂陵之後,他們所在的莊園便被稱為墨門,天下墨家子弟都開始向此處集結,很多原本隱匿於民間的人才都開始加入到此處。之前陳嬌曾經依靠著和韓墨的關係,悄悄入內過。當時,陳嬌就已經發現,墨門多了很多她所不認識的人。好在經過遼東城**的輔子澈等人的能力遠在眾人之上,所以他們的影響力並沒有因此減小。

當劉徹的騎馬進入墨門禁地,左內史韓墨馬上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因為劉徹對墨門的重視,所以韓墨經常擁有麵君的機會,對劉徹極是熟悉。

“臣韓墨叩見陛下。”韓墨帶著幾個人匆匆走到劉徹身邊,行禮道。

劉徹淡淡掃了他一眼,走到馬車邊上,對裏麵的陳嬌說道:“下來吧。”

陳嬌撩開簾子,驚訝的看到一旁的韓墨等人,還有劉徹對她伸出的手。很難想象漢武帝會有如此紳士的行為,陳嬌很別扭的在他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沒有聽到劉徹說平身,韓墨等人一直保持著半彎腰的姿態,在他低垂著的視線裏,看到一雙紅色絲履輕輕踏在地上,印滿龍鳳相蟠紋繡的淡色裙子隨即拖到了地上,合著隱隱的暗香,不必抬頭便能知道,從車上下來的女子必是個絕代佳人。

“平身。”半抱著陳嬌,劉徹對韓墨等人說道。

“謝皇上。”

待到抬頭,韓墨愕然的發現,眼前的女子,居然是他遍尋不獲的陳皎。而她此刻正溫順的依偎在當今皇上的懷中,兩人看來是那麽相配。而韓墨身後的一些墨門老人,也立刻發現了陳嬌的存在,發出一陣驚呼。

“韓卿,”劉徹開口說道,“現在朕把能幫你們的人帶來。應該對你們比較有幫助吧?”

“啊,是。”韓墨被這一句,猛然點醒,戀戀不舍的將視線從陳嬌身上轉移。

“帶朕到你們的試驗房吧。”劉徹自然發現了韓墨的魂不守舍,他冷冷哼了一聲,將手移到陳嬌的腰間,帶著她向前走去。陳嬌本想移開劉徹手自己走,卻發現他居然用了很大的力氣,壓得她的腰都有些疼痛,隻能皺著眉頭,隨著他前進。

“皇上,你來這裏。”韓墨努力讓自己不去看劉徹放在陳嬌腰際的手,開始介紹。

陳嬌悄悄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發現此處有著許多的瓶瓶罐罐以及玻璃器皿,韓墨從中拿出幾個玻璃杯,倒上幾樣黑色**,然後說道:“皇上,臣等試驗了好多次,始終沒能找到那次李將軍用以阻擊匈奴的黑油。這幾樣,是臣等幾個月來弄出來的,雖然有一定的殺敵效果,但是還是不能完全和黑油水相比,似乎總是不對。”

聽到這裏,陳嬌心中一驚,她已經明白墨門想要的是什麽了,石油。那次的阻敵之戰中所用的原油,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個皇帝的眼睛,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他決不會放過的。

“所以,朕今天帶了能解開這一切謎底的人來。”劉徹淡淡地說道,其間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陳嬌,沒放過她剛才那一絲的驚悸。

韓墨顯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將眼睛看向陳嬌,雖然當時他已不在城中,但是也可以想到這種聞所未聞的黑油,應該是出自這位陳姑娘之手。

“阿嬌,告訴朕。”劉徹微微低頭,附在陳嬌耳邊說道。

陳嬌垂下眸子,緊閉著嘴唇,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要把石油的存在告訴這個世界的古人們。光是馬鞍,馬鐙,馬蹄鐵等東西的裝備,就已經可以完全改革這個冷兵器時代了。

“阿嬌!”劉徹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放在陳嬌腰際的手再度收緊。

“呀!”陳嬌輕呼了一聲,強烈的刺痛感讓她不得不伸出右手放在劉徹的胸前,試圖推開他,“放手,輕一點啊。”

“說!”劉徹輕喝道,身旁韓墨那關切的眼神和因為陳嬌喊痛而顯露出的明顯的焦急使得他心中無名火起。

“我不知道。”陳嬌仰頭望著他,眼中含淚,使得她像一隻被驚嚇到的小兔子,“我真的不知道,真的。”陳嬌如此說,倒也沒有騙他,那石油本來就是高利他們無意間弄到的,高利也曾說過,即使叫他再去一次,也不見得能找到那個地方了。

劉徹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再說話,帶著她向外走去。陳嬌隻能隨著他離開,臨行前她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看韓墨,卻發現他正癡癡的望著自己,那一霎那,她忽然懂了,這個始終沉默的男子,對她的情誼。

馬車緩緩的行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陳嬌心驚的望著不再騎馬而和自己同乘一車的劉徹。劉徹自管自的望著車外,他不是沒發現陳嬌的視線一直圍繞著自己打轉,隻是他一點也不想回頭。一想到剛才的失控,他就不由自主地心煩,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這樣了。

“該死。”劉徹一拳狠狠地敲在車窗上,漠然的神色頓時不再。陳嬌看到那一拳,不由自主的身子一縮。這一個瑟縮又讓劉徹看到了,他心中莫名的更加惱火。

“皇上,接下來是回宮?還是去餘莊?”護衛馬何羅騎馬到車子邊上,問道。

劉徹看了一眼縮在一旁的陳嬌,腦中想起太醫說過的話。

“如果,患者接觸到一些她過去印象最深刻的東西,那麽也許,她可以回想起一些前事。”

“回宮!”劉徹聽到自己說道。

陳嬌聽到這兩個字,整個人一愣,抬頭看著劉徹,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馬何羅聽到這句話,立刻應了一聲,對著整個衛隊說道:“回宮!”

馬車在整個衛隊的保護下,飛快的向長安城馳去。陳嬌傻傻的靠在車上,看到劉徹正直直的盯著自己,心中一陣發毛。

“我不去宮裏。”陳嬌喊道,劉徹沒有反應,她不得不靠近他的身邊,說道,“我說,我不去宮裏啊。”劉徹隻是這樣望著她,還是不肯說話,馬車的車速越來越快,陳嬌也越來越心慌。

“喂,你叫他們停下來。我不去宮裏啊。”她死命的開始捶他。

馬車一如既往的行進,夾雜著女孩的哭喊聲。北門的門衛看到馬何羅騎著馬,跑在馬隊的前方,便知道這是皇帝的禦駕,立刻把宮門打開,所有的侍衛成排的跪在馬車經過的地方。兩邊高起的灰色牆壁,一個又一個跪在地上的身穿鎧甲的衛士,無一不顯示出漢帝國的雄偉,陳嬌看著這一切,心中越發得慌了起來,仿佛在她的身體裏有一個聲音在喊,我不回來啊。

“我不回來啊。你聽不懂人話嗎?。”陳嬌大喊大叫,狀如瘋婦。但是始終,劉徹都隻是那樣看著她,由著她打罵。她終於沒了力氣,整個人滑倒,靠在他身上,“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馬車停頓了下來。劉徹拿住她的手,說道:“到了。”便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裏,走下車。

未央宮椒房殿

“姐夫已經查到了?”衛子夫端坐在案前,問道。

“是的,娘娘。”陳掌回道。

“那麽,你告訴本宮,到底是怎麽回事?”衛子夫端起案上的清茶,喝一口。

“據臣追查,陳皎此人,首次出現是在元光五年的冬日,在楚國彭城創立了彭城煤行。隨後很快煤行就擴展到了全國,陳皎也因此成為巨富之家。”陳掌輕聲說著自己的調查結果,心中對這個女子不無佩服,“元朔二年,皇上下令豪強巨富之家遷入茂陵邑,她就是因此而來到茂陵邑的。”

“那,這女子平日為人如何?她又是怎麽認識皇上的?”

“回娘娘,陳皎此人從來不參與茂陵邑一眾豪強的聚會,很多人去拜訪她也沒有得到接見。唯一出席的一次,就是皇上令馬通將軍準備的那次宴會。但是,那時也是蒙麵出席的。”陳掌說道,“至於她是如何的皇上相識的……臣能查到的就是,上個月皇上曾經在李將軍的陪同下,去見過她一次。第二日,此女子便被館陶大長公主府上的董君帶走了。”

“館陶大長公主?”衛子夫放下茶杯的時候,險些把茶杯打翻了。

“是的。”查到這裏的時候,陳掌也是一陣擔心,館陶大長公主此人,因為前皇後的事情,已經成為了他們衛氏家族的死敵。這女子和這家人扯上關係,對他們來說的確,不能說是一件好事。

“算了。你繼續說。”衛子夫眼珠子轉了轉,便平靜了下來。

“後來,館陶大長公主便將她送到了灞陵的別莊,後來便被,被平陽長公主劫到了餘莊了。”陳掌說到平陽公主時,擔心的抬頭望了望衛子夫。果不其然,衛子夫將案上的茶杯統統推倒到地上,麵無表情。

“後來呢?”聲音已經是極為冰冷的了。

“之後,皇上便日日到餘莊。娘娘也知道,餘莊的守衛一向最是森嚴的,臣也不敢再深入查探。”陳掌心中微顫,但還是照實說了。

“本宮知道了。”衛子夫緊握著拳頭,一言不發。平陽公主!居然會是你!

“娘娘,你沒事吧?”陳掌很是擔憂的望著衛子夫。

“娘娘,娘娘!”一個宮女從外麵衝了進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什麽事情?大呼小叫的做什麽!”衛子夫喝道,隨即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氣惱的轉過頭。

小宮女頓時被嚇得臉色發白,嘴唇顫顫的,說不出話來,她進宮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一貫溫柔婉約的衛皇後發怒。

“你快說啊!娘娘問你呢。”依依是衛子夫的心腹,自然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不方便問話的。

“皇上,皇上……”

“皇上怎麽了?”這次輪到陳掌問話。

“皇上回宮了。”小宮女喃喃道,“奴婢,奴婢聽北門口的侍衛說,他還帶了一個姑娘回來。”

“什麽姑娘!”衛子夫聽到這裏,立刻回頭問道。

“奴婢不知道,不過聽說,皇上一路上抱著那姑娘,都沒讓她下地。那姑娘卻一直在哭喊。”

“皇上帶那姑娘回寢宮了?”衛子夫問道。

“不是。聽說是去了猗蘭殿。”

“猗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