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係馬高樓垂柳邊

齊國臨淄

“主父偃,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帶兵亂闖王宮!”齊國紀太後白著一張臉,指著主父偃,氣得渾身發抖。

“太後有禮了。”主父偃看著紀太後笑了笑,眼中滿是嘲諷,對隨自己進來的兵士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繼續搜索,然後說道,“近來風傳大王和翁主有染,這實在有汙大王清譽。想來定是宮中人的這些下人們伺候的不周到,才會出現這樣的傳聞,偃身為相國,奉皇命輔佐大王,自然要好好為他懲治這些沒用的廢物。”

“主父偃!你是個什麽東西,你不過是曾經在我紀家乞食的廢物,也敢這樣和哀家說話!”紀太後拍案而起,衝到主父偃麵前。

“今非昔比了,紀大小姐!”主父偃俯視著紀太後,冷冷的說道,隨即一把將她推開,走到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齊王劉次景麵前,說道,“大王,想來你也不會和翁主有什麽吧?這王府裏美女無數,又何必自尋死路,去找比你大上那麽些的親姐姐呢?”

“自,自尋死路?”劉次景自出生以來,一直在強勢的母親庇護下成長,養成了他懦弱膽小的性格,麵對於眼前這個處於絕對強勢的主父偃,他心中十分害怕,連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是啊。大王沒聽說過燕王的事情嗎?閻王和父親的姬妾通奸,被朝廷視為大逆不道,本來打算將他押往京都受審的。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受不得廷尉府的刑罰,自己先了斷了。大王你要是真和翁主有什麽?”說到這裏,主父偃一眼掃過一旁媚視煙行的紀氏翁主,說道,“你覺得這罪,比起燕王,是更重呢,還是更輕呢?”

聽完這番話,劉次景的臉色已然全白,方才還有些紅潤的唇更是白得可怕,渾身都不自覺地顫栗起來,發出咯咯的聲響。“不,不是我。是太後叫我的……”

“景兒,閉嘴!”在宮女的攙扶下,狼狽起身的紀太後衝自己兒子吼道,然後又轉向主父偃,咬牙切齒的說,“國相大人,你還隻是國相。這齊國還是劉家天下,你要是抓完人了,就給哀家滾!”

“自然!自然!”主父偃冷冷一笑,看著士兵們差不多都出來了,便問領頭的統領道,“怎麽樣啊?”

“翁主處的20個宮女並6個宦者,大王處的28個屬官仆婢都已經全部抓到了。”統領回答道,“還有一些雜役也都已經押送出府了。”

“好。那我們走吧。”主父偃點了點頭。

紀太後眼看著主父偃如入無人之境,帶著自己一雙兒女的貼身侍從就要離開,心中氣極,終於失去理智,自一邊拿了個香爐,往主父偃那邊砸去,不想竟然正中主父偃的額頭。

主父偃伸手摸了摸劇痛無比的額頭,不意外的看到手指間滿是鮮血,他卻不氣,反而冷冷的笑了,說道:“太後這裏的人也一並抓走,他們也許也和外麵的俗人通氣,出賣了大王呢。”

“主父偃!”紀太後看著扶著自己的婢女被如猛虎一般的軍士抓走,再度驚叫起來。

“紀大小姐,你就好好享受你太後的尊榮吧,想來也沒幾日了。”

主父偃留下的話飄過呆立在大廳的劉次景母子三人,過了許久,劉次景才以一個似被分解過的慢動作,癱倒在地上,喃喃的說道:“他說沒幾日,他是要把本王的事上報給陛下。他要我像燕王那樣不得好死。”

“母後,母後怎麽辦?”劉次景幾乎是用爬的,爬到自己母親腳邊,抓著她的衣裙,涕淚橫流的喊道,“母後,怎麽辦啊?”

“景兒,景兒,你起來。”紀太後從最初的震撼中過去,又恢複了強悍本色,她一麵安慰兒子,一麵對著立在一邊的女兒喊道,“綃兒,你去找你舅舅來。”

“是!”劉綃得到這個命令,也從恍惚中醒來,向外麵跑去。

“景兒不要怕。母後保證沒事的,母後從前能讓他主父偃無立錐之地,四處奔竄,如散家之犬,今天也一定能讓他不得好死。”紀太後語氣溫柔的安慰著痛哭的兒子,臉上的表情卻是扭曲的。

……

“姐姐,你看現在該怎麽辦?”紀嶺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姐姐,這齊王府亂的超乎他想象,看來主父偃定然是派人來翻了個底朝天才離開的。

“他無非是來報仇的。”紀太後哼了一聲,說道,“哀家才不會讓他如願。你馬上派人送信給城陽王和?川王,請他們看在同為齊王一脈的份上,上書陛下,救我們孤兒寡母一命。還有趙王,你也給他去一封信,叫他別忘記,當初對付主父偃,他也有份,休想就此置身事外。”

“可是,這信,不容易送出去啊。”紀嶺搖了搖頭,“如今這齊國大權,都掌握在他手上。他又是存心對付我們家,怎麽會讓我們輕易得手呢。哎,早知道他會有今天,當初就應該把二姐……”

“荒唐!他一個赤貧之人,有什麽資格娶我們紀家的女兒。就算他今天披上了七彩羽毛,烏鴉還是烏鴉,不可能變成鳳凰的。”紀太後喝道,臉上的麵容冷若冰霜。

“是,是。”紀嶺自小就以這位大姐馬首是瞻,被他這麽一喝,頓時收聲。

“那賤人現在怎麽樣?”紀太後問道,被弟弟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個可利用的棋子,問道。

“還是昏昏沉沉,神誌不清的。”紀嶺應道。

“是嗎?”紀太後冷冷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你去見主父偃,就說把那賤人還給他,但是要他放過我們紀家。”

“是!”紀嶺應道。

“主父偃,哀家要你死無葬身之地。”紀太後看著弟弟的背影,咬牙切齒的說道。

期門軍大營

“去病,紀稹,小心了!”趙食其衝著校場上的兩人喊道,然後將手中的兩把長劍一起拋了過去。場中兩人同時躍起,接過長劍就廝殺開了。

“這兩個怎麽這麽有精力啊。”已經大汗淋淋的坐在一邊的曹襄故作撕牙裂齒狀,對著身邊的少年說道。

“他們是棋逢對手。”韓說咕嚕咕嚕喝了一口水,說道,“真是的,自打他們倆進營,就跟瘋了似的,咱們操練量可比從前多得多了。”

“你們倆要是累了,就回家找你們的嬌妻美婢啊。”趙食其笑著擠到兩人中間,說道,“平陽小侯爺,弓高小侯爺!”

“去你的。”韓說狠狠給了趙食其一拳,說道,“他是那個小侯爺,我可不是。”說完也邪邪的看著曹襄笑道。

“你們想幹嘛?”曹襄故作警惕的退後,說道,“地主家也沒餘糧了啊。今天可別敲我。”

“去你的。你娘可是公主,還在這裏學人家紀稹的口頭禪。”韓說和趙食其兩人都是抬起腳,一陣亂踹,曹襄躲避得甚是狼狽。

“好了好了,今天去茂陵食肆,本公子請,行了吧?”曹襄故作痛心的一陣哀歎,然後衝校場上喊道,“霍去病,紀稹別打啦。去洗洗,我請客,去茂陵食肆。”

那邊兩人一回合打完,也就收了劍,同時轉頭應道:“知道了!”

五人騎著營中配置的馬匹,悠悠哉哉的一路踏青似的向茂陵邑行去。紀稹和霍去病是同時受命進入期門軍為郎官的,這也許是因為劉徹想要栽培他們兩人,也許是想以此來顯示自己對陳衛兩家是一視同仁的。

霍去病雖然後來從母親處知道了紀稹的身份,但是卻並不影響他對紀稹的欣賞,兩人同在一個軍營裏,很快就成了好兄弟,同時還結識了期門軍中另外幾位精英式人物。

曹襄,年18歲,平陽侯曹壽與平陽公主劉婧的獨子,算是他們這行人中,家世最顯赫的一位了。

韓說,年17歲,弓高侯韓頹當的庶孫,乃是從前武帝伴讀韓嫣的弟弟,所以雖是庶出,在弓高侯家的地位也不算太低。

趙食其,年17歲,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卻是期門軍中的第一勇將,被寄予了厚望。

“我們試試誰的騎術比較好吧。”趙食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你們比吧,我累死了,要慢慢走。”曹襄沒什麽興趣地搖了搖頭,韓說也隨之點頭,表示自己也不參與。

“我們比!”紀稹和霍去病忙不迭的點頭,早聽說趙食其騎術高明,今天正好一試。

……

“到了!”趙食其果然比身形還不算完全長成的紀霍二人,更高一籌,一馬當先的衝到店內人喊道,“快點,快點,晚了可就沒吃的了。”然後衝店裏的夥計喊道,“小二,有什麽好酒好菜,都給我端上來。”

“這位爺,這位爺,等一下。”在門口迎客的夥計忙把趙食其攔住,說道,“爺你不能進去。”

“幹嗎?怕我們沒錢嗎?”趙食其今天可是帶了個財神爺出門,意氣風發,被這夥計一攔再攔,頓時有些不高興。

“沒,沒!”夥計為難的說道,眼睛不住的向樓上飄去,這時從樓上走下一個華服少年,對著趙食其喝道:“你是哪來的家夥,這店今天少爺們包了,吵什麽吵,快滾!”

趙食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少年,立刻知道此人雖然衣飾華美,卻是個膿包。想了想自己身後的陣容,衛皇後的外甥,廢後的弟弟,平陽公主的愛子,有這三人在,除非黃上太後麵前,不然這關中之地,他都可以橫著走。想通了這一點,也便不怕他,反罵道:“你又是個什麽東西!還不給小爺滾!”

“我們少爺乃是當今皇後娘娘的外甥,你敢這麽對他說話!”一邊的家丁聽到這句話,馬上罵道,一個欺身就想捉住趙食其來討賞,結果自然是被趙食其幹淨利落的拿下了。

趙食其稀罕的問道:“你也是皇後娘娘的外甥?”心裏卻嘀咕著,看霍去病那冷冷的樣子,居然有個這麽油頭粉麵的哥哥,這下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敬聲表哥,你幹什麽?”霍去病的聲音猛然響起,把公孫敬聲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過去。

“去病,你怎麽來了?”公孫敬聲雖然年紀比霍去病還大上兩歲,可是看到他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大約是因為這個表弟無論是學識還是武功都比他厲害,而無論是舅舅、姨娘還是陛下都比較喜歡他的緣故吧。

“我們要在這裏吃飯。你走。”霍去病一貫對這個表哥,沒啥好感,簡單利落的說道。

“那不成……”公孫敬聲剛想反駁呢,就被霍去病一個眼神瞪得消了音,然後他眼珠子轉了轉,就向樓上走去。不一會兒,另外一個年紀大約20上下的男子走了下來,衝著霍去病、紀稹和趙食其三人喊道:“這店本少爺包下了,你們都給我滾。不然,我修成子仲可不放過他。”

紀稹聽到這裏,不由得皺眉,雖然入京還不久,不過這位修成子仲金韋的惡名可是早早的進了他的耳朵的。雖然說他和霍去病如今的身份也不算低了,可是這位有太後撐腰修成子仲卻還是惹不起。

“我說是誰這麽囂張呢。原來是金家表哥啊。”這時,曹襄懶洋洋的聲音從後麵響起。

曹襄和金韋的身份可是旗鼓相當了,甚至曹襄可能還更勝一籌,因為她的母親和當今陛下可是一母同胞,而修成君和當今陛下卻非一父所生,雖然都管皇帝叫舅舅,可還是有個親疏有別的。修成子仲依仗的是太後的寵愛,可曹襄也是太後的親外孫,就是偏心怕也偏不到哪裏去。所以,曹襄是壓根也不怕他金韋,甚至很不齒他每日招搖於京都內外的暴發戶行為。

兩邊都是世家子弟,金韋又是被寵溺慣了的,自然不可能識相的退讓,結果很自然的就爆發了一場群架。雖然霍去病這邊沒帶什麽侍從助陣,可是對方那邊的家丁卻從主子們的談話中,知道了這五人身份不凡,都不敢真動手,結果戰況便呈現一麵倒的局勢。當然,是倒向紀稹他們這邊的。

昭陽殿

“娘來看望太後嗎?”陳嬌讓綠珠為劉嫖端上一杯清茶,問道。

“是啊。聽說她的身子越發不好了。好歹幾十年交情,總要來看看。”劉嫖點了點頭,在榻上跪坐下來。

“太後近來的精神似乎不錯的。”陳嬌想到之前自己和王太後的幾次見麵,說道。

“在安排完金家那對兄妹的婚事之前,她應該還能繼續撐下去吧。現在她也就這麽件事,放不下了。”劉嫖放下手中的茶杯,“娘聽說,最近你和陛下感情不錯。”劉嫖忽然抬頭,眼神犀利的望著陳嬌,緩緩地說道,“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在你的寢宮留宿。”

聽到這句話,陳嬌不由得渾身一震,僵直在當場。她和劉徹自那日之後,便進入了某種詭異的和善氣氛之中,而在外人看來就是他們的感情已經迅速恢複,幾乎和從前陳嬌初為皇後時無異。但是隻有當事人才知道,這中間的差異有多大。陳嬌雖然不知道劉徹是出於何種考慮,而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但是顯然,他心中仍然有顧忌,不然也不會始終不曾在昭陽殿留宿。而陳嬌,雖然她對陳劉之間的回憶了若執掌,雖然她心中也明白自己必須和劉徹和好,但是對這種事,卻始終心懷抗拒。要真正接受一個心思縝密,也許時刻在算計你的枕邊人,並不是她不斷自我催眠就能辦到的。

“雖然你入宮這麽久,一直都順順當當的。不過,這並不表示所有人都認同了你的地位。他們,隻是想要一擊而中罷了。所以,你必須早一日懷上皇子,隻有到那個時候,你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穩固了。”

“最重要的是,遲早會有人要求將你的名位確定下來的,那時你若已經有喜,卻也不會在這名份上太過吃虧。”

“我……”陳嬌不覺抓住自己的衣襟。

“嬌嬌,入宮是為了贏,而不是輸。”劉嫖看了一眼陳嬌,然後說道,“娘隻是來點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你必須心中有數。”

劉嫖假意看了一眼天色,說道:“看來天色已經不早了,讓綠珠送本宮出去吧。”說完起身離去,臨別深深看了一眼,在宮門口遙遙相送的綠珠和那昏黃的夕陽餘光中的宮闕。

嬌嬌,你不能回頭,娘也不會讓你回頭。

晚間

“陛下駕到!”在陳嬌準備用膳的時候殿外卻忽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陳嬌有些意外的停下筷子,基本劉徹是不會在晚間駕昭陽殿的。

“陛下有什麽事情嗎?”陳嬌站起身,迎上前問道。

“剛才左內史來稟報說,在茂陵邑抓到了一些紈絝子弟。”劉徹拉著陳嬌坐下,說道。

“左內史?”陳嬌心中輕輕的重複,漢代的左右內史便是負責長安城內外治安的官吏,相當於後來的京兆尹,目前的左內史,是韓墨。

“其中有你的弟弟,紀稹。”劉徹輕聲吩咐綠珠再為自己準備一份碗筷之後,對著陳嬌說道。

“他?做什麽了。”陳嬌驚訝的問道,她知道紀稹一貫小心,絕對不會給自己惹麻煩的。

“隻是和韋兒打了一架,也不能說是他做了什麽,因為去病和襄兒也在其中,估計是他們兩人先動的手。”劉徹對自己的這幫子侄輩了解甚深,以紀稹在遼東城所表現出來的謹慎是絕對不可能輕易卷入這種世家子弟的鬥毆的。反倒是一直在京城京城順風順水的長大的曹襄和霍去病卻不是好惹的主,對上一個也從沒吃過虧的金韋,不天下大亂反倒是奇了,怪了。“明日你少不得要上母後宮中給賠個罪。”

陳嬌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韋兒便是修成子仲,可是他連是非對都不願意管,便要她去給人賠罪,這也未免太……她皺著眉頭直視著劉徹。

“你這是奇怪朕為什麽這麽縱容他?”劉徹放下筷子,說道。

“是的。”接過綠珠遞上的湯,喝了一口,陳嬌點了點頭,雖然說和劉徹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對於曾經的阿嬌來說,是十分熟悉的,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總是有些別扭。

“義侍醫給母後診治過,母後沒有多少日子了。”劉徹停下筷子,用一種平穩無波的語氣說道,“所以,朕不想她不高興。”

所以才親自來昭陽殿告誡她嗎?因為擔憂她衝撞太後。陳嬌望著在自己眼前開始大快朵頤的劉徹,如此想著。

“阿嬌,你殿內的膳食果然特別好吃啊。”劉徹這是初次在昭陽殿用膳,不由得大為誇讚。

“陛下過獎了。”陳嬌淡淡地說道,“是禦膳房做的好。”

“想必是經過你指點的吧。”劉徹微微一笑,茂陵食肆如今生意興隆,許多權貴人家都爭相送家廚去那裏拜師。

案上的菜被漸漸掃空,宮婢們移走了滿是狼藉的玉案,又紛紛點上了金支短燈連盤,蜜燭的燭光將整個宮殿照得通亮。

“燕王已死,你覺得朕是應該遷徙一個親近朝廷的諸侯王到燕國去呢?還是並國為郡好?”劉徹問道。

“陛下心中應該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呢?”陳嬌因為下午和劉嫖的那番談話,現在並不是很想麵對劉徹,態度也不覺有些抗拒,說話的語氣一直都是淡淡的,心中隻期盼著劉徹快些走人,讓自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朕想聽你的說法。”劉徹從剛才用膳時就察覺到了陳嬌忽如其來的抗拒,本欲離開的腳不覺又留了下來,想知道她是怎麽了。

“對於朝廷來說,自然是並國為郡最為合適。”陳嬌隻好開口道,“高度中央集權的郡縣製本就是最適合中國的。”

“最適合?”劉徹敏銳地抓到了這個字眼,問道,“那為何秦二世而亡?”雖然親政以來,他越來越體會到郡縣製帶給他的好處,但是諸侯們所叫囂的郡縣製亡秦卻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任何新事物的誕生總不可能是那麽一帆風順的。”陳嬌說道,“秦亡於嚴刑峻法,而非郡縣製。”

“任何新事物的誕生總不可能是那麽一帆風順的?”

“是的。”陳嬌忽然覺得自己頭有點暈,想著趕緊說兩句將人打發出去,“秦始皇所訂下的很多製度,其實立下了萬世楷模,雖然秦朝二世而亡,不過他所創立的製度卻會一代一代承襲了下來。就算高祖皇帝當年是反暴秦而代天下,也仍然承襲了秦製,不是嗎?從這個意義上說,秦又何曾滅亡?陛下如今削藩,又何嚐不是為了滅分封,重行郡縣製?這不過是因為郡縣製是最適合朝廷統治天下的。”

劉徹聚精會神的看著不斷說出新鮮理論的陳嬌,目光不覺聚集到了她的雙唇間,一旁案上的鯨魚型燭台上的蠟燭不斷燃燒著,放出絲絲香氣。他不覺低下了頭,靠近她的雙唇。

“你……做什麽!”陳嬌見劉徹靠近,伸手想要推開他,卻覺得渾身無力,一陣酸軟下,竟然倒在了他的懷裏。

“阿嬌,”劉徹撫摸著陳嬌十分嬌嫩的臉,眼角的餘光瞥到不斷落下燭淚的燭台,不覺想起了當年新婚的那一夜。

增成殿

“韭菜、黃鱔、豬蹄筋、牛骨、黨參、當歸、大棗這些看似平常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吃下,就會產生催情效果。而請館陶大長公主帶進宮的龍涎香燭,便是最後一道保證。”淳於義接過麵前一個奴婢打扮的男子手中的幾樣藥材,輕聲說道,“隻不過,大哥,你確定大長公主有辦法,將那香燭在恰當的時候點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既然答應了,肯定有辦法。放心吧。”那男子抬起頭,在燭光下,赫然就是李希,“倒是你,確定去送藥材的時候,沒有被人看到嗎?”

“自然。”淳於義笑著開口道,“增成殿的阿國是尚食局的尚食,我一直負責調製李美人的藥膳,出入禦膳房,本就是家常便飯的事。藥材就放在極顯眼處,那人必會認得的。”

“那就好。想不到機會來得如此快,希望今晚,大長公主安排的人,也一如既往的將這些東西放到嬌嬌的菜中,這樣便不需要你再冒險了。”李希說道,“幸而當初陛下準了百草堂的人直接入宮找你,否則還真難將這些藥材送進來。”

“這些本就是養生的藥材,隻不過若要從禦膳房拿出,隻怕陛下事後找人一查,便會知道不對。”淳於義掩嘴微笑,說道,“如今,即使他回頭查,也隻能怪自己誤吃黃鱔,色欲熏心了。”

“幸而韓墨推遲了把案子上報的時間,否則,我們可沒時間布置。”

詹事府

燈火通明的大廳裏,衛青、衛少兒、衛君孺、公孫賀、陳掌幾人陰著臉跪坐在席上。不一會兒,一陣呻吟聲從外麵傳來,鼻青臉腫的公孫敬聲在一個奴婢的攙扶下,走進大廳,他的身後則是一臉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來了!”見到兒子平安歸來,衛少兒算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趕緊迎了上來,拉住霍去病的手。

衛君孺則立刻將兒子拉到了身邊,看著他的傷勢險些心痛的哭了出來,忙對身邊的侍女說:“還不快點給公子拿傷藥。”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霍去病輕輕的將手自衛少兒的手間抽出,看著眾人,不動聲色的喊道。

公孫賀與衛家相交最久,對霍去病也是看著長大的,他見自己兒子變成這幅模樣,皺眉對霍去病說道:“你這孩子,一向桀驁不馴也就算了,現在怎麽還和外人一起,欺負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的掃了她一眼,然後說道:“姨父有時間在這裏教訓去病,不如把這時間花在敬聲表哥身上,省得他閑來無事,在外麵欺淩他人。”雖然公孫賀衛君孺夫妻平日對公孫敬聲的確非常放縱,不過這一次的事情,倒也說不上是誰欺誰,純粹一場闊少爺之間的群架。霍去病這般說法,也不過是平素就看著表哥不順眼,找著了機會,就教訓他罷了。說完,一甩袖,便打算離去。

“去病,你站住!”衛青終於開了口,神色複雜的看著霍去病,然後說道,“以後不要再和紀稹來往了。”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幹脆,他轉頭對自己一貫非常崇敬的舅舅說道,“舅舅原來也很欣賞他的,不是嗎?”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現在是廢後的弟弟。”衛青沉吟了一下,說道。

“那和我沒關係。”霍去病搖了搖頭,紀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和紀稹的來往。

“去病,我們衛家的一切,都是因為有皇後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脅她們的人,都是我們應該鏟除的對象。紀稹和廢後,是大敵,難道你不明白嗎?”陳掌踱到霍去病身邊,對這個繼子說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如何?”霍去病也抬頭看著自己的繼父,然後針鋒相對地說道,“難道我們衛家能夠去對付他們姐弟嗎?”他轉頭走到衛青身前,然後說道,“舅舅,我們衛家的一切,都是因為陛下。他們陳家也是。”

聽到這句話,衛青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陳家依然是大敵,而你也不應該,協同外人對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聽完這句話,沉默了下來,然後說道,“舅舅,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們如此寵溺公孫敬聲,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看著外甥離去的背影,衛青不覺歎了一口氣,撫了撫額頭,歎了一口氣,回頭問道:“姐夫,宮中可有消息?”衛青一共有三個姐姐,大姐衛君孺所嫁夫君,公孫賀乃衛青少年好友,兩人之間一貫以字相稱呼。三姐衛子夫所嫁的皇帝,那從來就不是他們衛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語自然無從談起,平日相處亦是謹遵為臣之道。隻有二姐衛少兒嫁與陳平曾孫陳掌,平日家中的稱呼,隻有陳掌被他喚為姐夫。陳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後中宮屬官之一,對於宮中的情況,自然是他比較熟悉。

“剛剛椒房殿派人傳話來,”陳掌略一沉吟,然後說道,“陛下今日,留宿昭陽殿。”

“是嗎?”衛青的語氣中不覺帶了一絲苦澀,然後轉身對公孫賀說道,“子叔,今後京城恐怕不太平,敬聲這孩子,你還是少讓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孫賀和衛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當年當衛青還是白衣之身時,他就敢為他到館陶公主府中劫獄,所以他和衛家的關係密切,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娶了衛君孺。

“仲卿,那去病?”衛少兒有些擔憂的看著弟弟。

“去病是個重情的孩子。他和紀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對付他。而我們的機會卻很可能隻會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後還是少讓他知道吧。”衛青淡淡地說道。去病,陳家和衛家的勝負,的確取決於陛下的決斷,但是,我們衛家卻不能什麽也不做,隻是接受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