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

一走到宮內,劉徹立刻支持不住,昏了過去,若不是陳嬌死死拉著他,又有郭嗣之伸以援手,隻怕這個絕代帝王就要再次受傷了。眾人手忙腳亂地將劉徹安置好,重躺回軟榻之上,陳嬌輕輕舒了一口氣,知道最大的危機已經過去了。可是要處理的事情卻還有太多太多……

“夫人,陛下的情況如何?”陳嬌見緹縈診脈完畢,立刻問道。

緹縈微微一笑,說道:“娘娘放心,陛下既然已經醒來,身體也就沒有什麽大礙了。現在隻是疲勞過度罷了。畢竟他昏迷了半月之久,身體還需要好好調養。”

“是麽?那便好。”陳嬌點了點頭,低頭望著那張沉睡的容顏,心中略略有些嘲諷。他昏迷的時候,自己日日夜夜憂心,生怕他醒不過來,如今人真的醒了,卻反而開始擔憂他會不會追究這段時間自己所做的事情了。

“義侍醫和夫人辛苦多時了,先下去歇著吧。這裏,讓甘泉宮的侍醫們接手就是了。”陳嬌接著向飄兒使了個眼色,令她去尚藥監招人。

“臣等告退。”淳於義與緹縈二人順從地離開。

殿中便隻留下趙破奴等數人,都是陳嬌臨時招來的暗衛。這些人手足無措地等待著陳嬌發令,但是陳嬌卻遲遲沒有開口,於是趙破奴隻能自己開口問道:“娘娘,屬下已經無事,是否應該離去了?”

陳嬌為劉葭和劉徹蓋好被子,轉頭說道:“你們隨本宮到偏殿來。”

“是,娘娘。”眾人自然不敢停留,立刻跟了出來。

陳嬌此時並不擔心劉徹在竹宮中會出什麽事情,雖然她最心腹的人都已經離開,但是聶勝卻還忠心耿耿地守著呢。

一到偏殿,陳嬌便尋了椅子坐下,經過緹縈的提醒,她知道自己此時的身體是絕對不可以疲累的。這一日一夜的擔驚受怕已經令她十分難受,若不是還要善後,此刻早已經陪劉徹沉沉睡去了。

“趙破奴,暗衛的事情本宮了解得不多。你說說,是怎麽進到暗衛的?”陳嬌靠在椅子上輕輕籲了一口氣,問道。

“回娘娘,屬下本太原乞兒,後來流浪到匈奴,受盡欺淩,是邢天公子救了我,引薦屬下入暗衛的。”趙破奴拱手答道。

陳嬌再問其他人,無一不是受了暗衛中人的恩惠而進入的。其中有一個名為非煙的女子,竟然是原來遼東城中人士。

“當日,小……娘娘救我一家性命,後來又送非煙入學,使得我知禮儀進退。非煙的身手尚可,故而在邢天公子的允諾下得以進入暗衛。”這位非煙顯然十分崇敬陳嬌,說話時的音調都變了。

陳嬌聽完便知道她大約是當年在遼東城的學堂就學過的孩童中的一個,當日自己經常在廣場為她們說故事,接觸過的孩童不知凡幾,如今這些孩子都已經長大了。

“你們能進入暗衛,一直到和本宮接觸,你們的忠心自然是不必懷疑的。”陳嬌聽完之後,說道,“今日你們誓死救了本宮的性命,此恩此德本宮自當銘記於心。但是今後暗衛卻已經容不得你們了。”

“你們有救駕大功,而陛下並不是苛刻之人,醒來之後對你們必有重賞,你們中的有些人從此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今後暗衛不會再和你們有任何瓜葛,但是也不希望你們會泄露太多關於暗衛的秘密。你們既然入了暗衛,則本宮自有製住你們的法子,希望你們能夠自知自重。”

趙破奴心神一凜,立刻應道:“屬下永感暗衛大恩,絕對不敢吐露隻言片語。”

“我要的不是你們不吐露隻言片語,而是要你們設法將一切掩蓋住。將來,若有人問起暗衛的事情,該怎麽回答,該如何回答才能夠不讓人起疑,你們都要好好想想。”陳嬌說道。

“不知道娘娘……”趙破奴聽陳嬌這麽說,感覺自己似乎抓錯了方向。

“你們所了解的部分盡可以道出,但是你們必須讓人相信,暗衛僅此而已。”陳嬌目光如炬地盯著眾人,說道,“這就是本宮要你們做的。”

趙破奴沉吟了一會兒,點頭應道:“是。屬下知道。”

“出去吧。”陳嬌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之後,疲憊地說道。

“是。”

目送這些人一個個離開之後,陳嬌開口問道,“嗣之,剛才可曾有人來偷聽?”

郭嗣之的身影自梁上飛下,輕聲說道:“聶勝大人的確派了幾個人過來,不過都已經被我製住了。相信他們什麽也沒聽到。”

“那就好。”陳嬌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嗣之,你去雲陽宮將馬何羅和楊得意都放出來吧。現在陛下醒了,他們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來。”自從她開始動用自己的暗中勢力,便命人將馬楊二人拘禁,防止他們看出太多的破綻。畢竟,對於聶勝她還可以用把柄去威脅對方,但是這兩個人,她卻沒什麽把握完全製住,也隻能暫時拘禁,省得他們壞事。

“是。”郭嗣之應聲離去。

郭嗣之還沒走到門邊,就被跑進來的飄兒撞了個滿懷,飄兒臉上略有焦急之色,對陳嬌說道:“娘娘,宮外有人求見,說是奉了尚書令李希大人的命令來的。”

陳嬌已經合上的眼睛不得不再度睜開,問道:“是誰?”

“他說,他叫桑弘羊。”

“桑弘羊……”

……

桑弘羊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他出身商賈之家,十三歲時即以神童之名聞名天下,後來因為心算之技被身為太子喜好獵奇的劉徹看中,招入太子宮中做了一個無足輕重的郎官。他陪這個少年天子玩耍過一段時間,但是很快就被放棄了,所以在劉徹成為天子之後,他的潛邸舊人如韓嫣、張騫、公孫賀都先後受到重用,但是桑弘羊卻依然是一介郎官。如果陳嬌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李希沒有入仕,桑弘羊就不會有元朔二年那次遇到劉徹的機會。這個天才一直到三十九歲才開始擔任第一個比較正式的官職,大農丞,曆經辛苦,然後在後元二年,劉徹駕崩的那一年,以六十五歲的年紀成為大漢朝的禦史大夫,成為武帝留給昭帝的輔政四大臣,成為那位霍光的政敵,並且在幾年之後,被小了他二十歲的霍光擊敗,身死族滅。

這位西漢著名的理財家,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個采用宏觀調控調整國家經濟的天才,卻也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提出不依靠農業富國的人。他在剝削商賈以充國庫的同時,又提出“富國非一道”“富國何必用本農”“無末業則本業何出”等帶有重商色彩的經濟觀點。在他死後的數千年裏,對於這個人物的爭議從來沒有停止過,他臭名昭著,因為逐利而受到那些書寫史書的君子們的唾棄。但是每每有人開始改革國家財政時,卻總是會不自覺地模仿他,唐代的劉晏如此,宋代的王安石亦如此,古往今來的改革者們都在學習他,古往今來的改革背後都有這個名為桑弘羊的影子。這個男人的思想在他死後綿延了數千年。

而現在是元狩元年,桑弘羊年方而立,已經是深受皇帝信任的九卿之一,太仆。

陳嬌安坐在宮女移來的椅子上,望著這位還默默無聞的漢武時代的第一財政大臣。桑弘羊的容貌本就不錯,此刻白衣黑發,幾縷發絲垂在耳邊,微微飄拂,弧度完美的唇劃出一抹笑,給人一種麵如冠玉之感。

桑弘羊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陳嬌,這位廢後此刻雖然有些疲憊之色,但是絕美的容貌、無雙的氣質依舊,剛剛經曆過的那場生死之戰並沒有令這位養在深宮的佳人有太多的驚慌失措。

李兄,這就是你選擇的人。

桑弘羊拱手行禮道:“臣桑弘羊見過陳娘娘。”

“桑大人不必多禮。”陳嬌點了點頭,說道,“甘泉宮中出了一點事情,陛下現在無法召見你。所以,本宮越權一次,想必大人不會介意吧。”

“臣不敢。”桑弘羊低頭道,“臣等在京中聽得些許消息,恐聖駕有變,故而李希大人才令弘羊來甘泉宮詢問一二。不想,來遲一步……”

陳嬌自然知道甘泉宮中發生過的激鬥是瞞不過這位的,那麽多的血和屍體都還在外麵沒有收拾完呢。

她低眉想了想,說道:“桑大人既然來了,那也好。之前本宮一時慌亂,讓人點燃了甘泉宮的狼煙。想必各地的援兵會陸續趕到,如今也沒什麽事情,若放他們進入甘泉宮一則驚擾了聖駕,二則不免令天下震驚。桑大人為九卿之一,不知道是否肯代陛下分憂,且到宮外安撫前來的士兵將領?”

“此乃臣之幸。”桑弘羊低頭應允,其實他急急趕來本來就是擔憂陳嬌做事過絕,將衛青犯上之事攤開在天下人麵前,想來提點一二,沒想到這位陳娘娘的腦子竟然如此清醒。

甘泉宮烽火既燃,天下鹹知甘泉有變,紛至遝來的援軍一定會追問原因。衛青畢竟是大將軍,在劉徹拿定主意前如果讓人知道他帶兵進入甘泉宮,那麽他的罪隻怕是不治也得治了。而劉徹縱使匆忙之下令人拿下衛青,又焉知他心中是真的打算除去這一良將奇才,還是說隻是暫且收監,來日再尋發落之法呢?

看著桑弘羊離去之後,她終於可以輕舒一口氣,她知道這位桑大人會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的。她微微轉過頭,對一直守護在身邊的郭嗣之說道:“嗣之,甘泉宮已經沒有危險了,你替我去送幾封信吧。”

“是。”郭嗣之應道,他知道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信件,她是不會派他親自去送的。

“第一封信,是給紀稹的……”

淮陰縣,城西。

淮陰是淮河以北的一座小縣城,它的北麵是曾經最強的諸侯國楚國,南麵是已經反幟昭然的淮南國和江都國。這座小城夾在三大諸侯國之間,動彈不得,而自數日前,有一隊軍馬自北而來駐紮下之後,整個縣城就更加的人心惶惶了,幸而這支軍隊紀律嚴明,除了令氣氛變得更加緊張外,並沒有擾民之舉。

這一天的天氣相當的好,有一個白衣男子坐在淮水右岸的一塊大石之上,失神地望著天空,他的邊上立著另一個白衣男子,冷冷地望著他。

“坐下吧。”石上的男子便是紀稹,他轉頭說道,“這裏可是韓信垂釣,漂母贈飯之所。”

“那又如何?”霍去病生硬地回嘴道。

“你以前看兵書的時候,不是很崇拜韓信嗎?現在來到人家的故鄉,好歹要好好紀念一番啊。”紀稹冷淡地說道。

“所以你在這個小城停留了這麽些日?”霍去病挑眉說道,“微之,這個理由太可笑了。”

紀稹終於轉頭正視他,說道:“霍去病,我說過我的事情你別管,別以為你是冠軍侯,我就不敢把你怎麽樣,必要的時候,我會讓人把你扔出軍營的。”

“叫我別管?”霍去病嚴厲地掃了他一眼,說道,“我隻是不想看你走錯路,不想我們多年的交情化為烏有……”

“不想多年交情化為烏有?既然如此,那一日,你就不該攔我!”紀稹不等霍去病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若不是你把我打暈,這個時候我已經到甘泉宮了。”

“……甘泉宮的狼煙不過一日便熄滅了。那時候,就算你帶人全力奔馳,也趕不到。”霍去病淡漠地提醒道。

紀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惡狠狠地說道:“所以,你最好保證,這狼煙是我姐姐自己命人熄滅的。如果她們出了什麽事情,我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原諒你!”

紀稹甩開手,頭也不回地離開,在他心中實在是恨極了霍去病那一日的行徑。如今甘泉宮的狼煙熄滅了,而身在京城的李希等人也沒有什麽消息傳來,那一頭的情況他完全不清楚,帶著軍隊更是進不得退不得。

被留在原地的霍去病望著他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平靜的容顏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苦笑,悠悠歎道:“微之,你知道嗎?你和舅舅真的太像了。其實你的選擇我早就知道,卻還想著,或者真的可以尋到一個知音。其實從一開始,你我心中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不一樣的……”

“也罷。早就該知道,你放不下陳家,而我也放不下衛家。雖然你不姓陳,我也不姓衛……”

紀稹沒有聽到霍去病最後的感歎,他煩心地回到軍營,令小兵拿出他的寶劍,正要找人練武,就聽到有人求見。來人正是郭嗣之,這可是給了紀稹一個大大的驚喜。他知道郭嗣之以保護陳嬌為己任,如果陳嬌有危險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冠世侯!”郭嗣之沒有多說廢話,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遞到紀稹的手中,說道,“這是娘娘交給你的信。”

紀稹急急撕開信封,果然是阿嬌的筆跡,隻將甘泉宮中所發生的事情簡單說明了一下,表示自己和劉葭如今都安然無恙,讓紀稹放心,並提了一下衛青下獄之事。

紀稹看完之後,有些悵然若失地放下信紙,那位五度出塞,逐得匈奴北逃的衛大將軍終於一步錯步步錯了嗎?而自己……

待得他醒過神來,郭嗣之早已經不見,而一邊還站著一臉為難的親兵,他開口問道:“侯爺,冠軍侯他……”

“他怎麽了?”紀稹得了甘泉宮的消息,心情平複了許多,忽然想起自己這段日子來對霍去病態度惡劣,忽然有些憂心起來,趕忙問道。

“他走了,留下一封信。”親兵拿出信件遞到紀稹手中。

“微之,相交一場,去病視君為今生知己,料得君亦如是。然,情分親疏終究有別,今日君為陳娘娘之事遷怒,我並不怪。去病自忖,他日若衛家遭難,實難棄之不顧,君若阻我,亦必翻臉相向。當年,我二人為陛下所迫讀盡詩書,書中曾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語。去病至今日方悟此乃至理。甘泉宮中勝負應分,去病先行回京,北軍之去留,隨君心意,惟願君之決斷上不負天,下不愧心。去病字。”

紀稹看完信,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輕聲說道:“去病啊去病,你可知道,紀稹已經不必抉擇了。你說你不能棄衛家於不顧……你這個傻子,是想用全部的功勳甚至自己的性命去換得衛家人的性命嗎?”

“侯爺,要不要去追冠軍侯?”

“追?”紀稹機械地重複著親兵的話,忽然他像是醒悟了一般,說道,“自然是要追的。”

霍去病慣騎黑駿馬,此刻他為了掩飾身份穿的隻是普通的白衣,他端坐在馬上,徹底的黑和徹底的白對比鮮明,一如霍去病的心。紀稹就這樣跟在霍去病身後,他亦是一身白衣,隻是他騎著的是一匹白馬,白馬銀鞍,陳嬌以前總是說他就像武俠小說中走出來的俠士。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騎著,也不說話,隻是沿著淮水緩緩行著。終於霍去病轉過頭,說道:“紀稹,你知道,其實我很討厭你這麽死心眼。”

紀稹回之一笑,說道:“我知道啊。”

“如果你能夠拋下長安城裏未央宮中那些紛亂,帶上刀劍離開,你我聯手,天下大可去得,你知道嗎?”霍去病行了一陣,又轉頭說道,“給我上萬騎兵,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打到你那姐姐說過的歐洲。”

紀稹仍然是笑,說道:“我相信我們可以。”

霍去病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說道:“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如果能夠放得下長安,你就不是我喜歡的那個紀稹了。”

紀稹聽完之後,開口說道:“霍去病,其實我也討厭你這麽死心眼。”

霍去病卻沒有回答他,隻是停下了馬,等著他靠近。

“如果你別這麽看重衛家的血脈至親,帶上你的刀劍離開,你就可以永遠也看不到那些醜惡的一切,也永遠不必傷懷。”紀稹的馬終於到了霍去病身邊,可以與他並立對視。

紀稹伸出手,放在霍去病的眼睛上,然後用一種極為感歎的語氣說道:“你的眼若別將一切看得這麽清楚,你的心若能稍稍對這個人世屈服,你真的會快樂很多。”

“可是那樣,你就不是我喜歡的那個霍去病了。”紀稹放下手,不意外地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

霍去病雙腿一夾,駿馬又開始緩緩行著,這一次紀稹沒有再跟上,隻是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紀稹的心忽然覺得有些冰冷,雖然這一天有著難得的太陽,望著那個略顯寂寞的背影離去,紀稹的冷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個離去的人。

這個高傲的傻子,是個嘴巴死硬的鴨子,他愛衛家之深切不輸於衛青,隻因為看不慣衛家人的某些作風而與之對抗,卻又在私底下默默為衛家做事。他不願辯解,也自認不需要任何人的諒解,受再多的苦也不說出。

他知道,這一去,他們不會再有那曾經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深情厚誼,因為他這段日子的所作所為傷了他,以他的高傲又怎麽能容許自己肝膽相照的朋友背叛自己?能夠親自趕到淮陰相勸已經是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了。他中午的那一聲“絕不原諒”卻是真正深深刺傷了他。

這一去,不會再有人在他傷心時陪他喝酒、舞劍、談兵法、論天下……

這一去,不會再有人在他開懷時陪他騎馬、踏青、評人物、品美酒……

這一去,便是青山不在,綠水難流,後會無期。

隻因為他有他要保護的衛家,他有他要保護的陳家。

“侯爺,你沒有告訴冠軍侯信中所說的……”親兵提醒他。

“何須說?他見我毫無焦急之色,早已經猜到結果了。”紀稹聽到自己如此回答,“回去吧。我們在淮陰停留了這麽些天,淮南王也該急了。”

淮南王的確是急了,任誰的家門口被人堵上這麽些精兵也會急的,雖然來自甘泉宮的烽火狼煙一度讓他洋洋得意,自以為得計。但是一天以後,他就發現那狼煙竟然熄滅了。

僅僅一天的時間,兩殿之爭就有了結局嗎?難道廢後竟然如此的軟弱無力?不!縱使廢後無能,她的母親也不可能坐視不理的。劉安很了解自己那個權力欲極強的堂妹,正是因為昭陽殿有堂邑侯府做靠山,他才相信這場爭鬥在短時間內是不會結束的。

“父王不必擔心。”劉陵自然知道自己父親的擔憂,開口安慰道,“縱使廢後被製住了,這場爭端也不會就此結束的。駐紮在淮陰的那位可是阿嬌姐姐的義弟啊。他和阿嬌姐姐感情深厚自不必說,便是為了自己活命,在衛氏掌權後也得考慮自身的立場。父王何不派人招降他?如此,我淮南又添一精兵良將。”

劉陵的臉色憔悴,但是精神卻已經稍稍恢複了,可以開始給自己的父親出主意了。

“陵兒這主意是好。隻是,不知道該派誰去才能說服此人呢?”劉安聽完點了點頭,說道。

“女兒去吧。”劉陵說道。

“什麽?不可!不可!你是千金之體,怎可以……”

“父王,我不去,淮南還有更合適的說客嗎?”劉陵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劉安的推搪,說道,“女兒願意為父王冒險,我隻有一個要求。”

“什麽?”

“待父王登上皇位之後,請將甘泉宮賜予我作為長公主行宮。”劉陵說話時,麵容很是平靜,仿佛這個要求真的不值一提。

劉安立刻就猜到了女兒的心意,他歎道:“陵兒,你何必如此……難道竟然要在那人葬身之所度過餘生嗎?”

“這與父王無關。”劉陵站起身,說道,“我現在去準備了。”

甘泉宮,雲陽宮。

“陛下真的這麽著急離開甘泉宮嗎?”緹縈擔憂的聲音傳了出來。

臉色已經恢複正常的劉徹微微一笑說道:“朕已經著人準備了車駕,義侍醫亦可隨行照料,想來不至於出什麽問題。”

“可是,陛下此次遇刺昏迷半月之久,畢竟元氣大傷……”

劉徹提高聲音說道:“緹縈夫人,朕僅僅是狩獵時不慎落馬罷了。”

緹縈自然知情識趣,立刻改口道:“是,陛下不慎落馬。”

“夫人不必憂心朕,你隻要在此好好照顧嬌嬌就可以了。”劉徹訓斥完緹縈,低頭給了陳嬌一個笑臉說道,“你之前太多勞累才會動了胎氣,在宮中可要好好養著,朕還盼著你為朕誕下一個皇子呢。”

“你……”陳嬌本想勸他好好休養自身,但是想到如今長安城內的複雜情況,隻怕是他一日不現身就要混亂一日,便又住了口。她知道劉徹身體底子好,為人又有些愛逞強,傷還沒大好就強支起身體了解甘泉宮的情況,指揮桑弘羊做這做那的,如今能動了,自然迫不及待要回京去收拾殘局。

“不必擔心朕。”劉徹握緊她的手說道,“你隻要好好照顧你自己就可以了。那個趙破奴,朕看是個人才,如今郭嗣之又不在你身邊,暫且讓他來照顧你和葭兒的安全吧。”

陳嬌知道自己的反對肯定無效了,隻能轉而對淳於義吩咐道:“義侍醫,陛下的身子就托付給你了。”

“臣必不負娘娘所望。”淳於義低首道。

劉徹走出雲陽宮,立刻看到桑弘羊在外麵等候著。

“陛下,大將軍已經在寒露觀等候陛下。”桑弘羊低聲說道。

“知道了。”劉徹狀似毫不在意地應道,“你去安排車馬吧。到辰時我們便離開。”

桑弘羊身形微滯,隨即答道:“是,陛下。”待得劉徹遠去,他才喃喃自語道:“他為你五度出塞,為你訓練出了威壓諸侯的精兵,最終竟然隻肯給他這不到一盞茶的接見時間嗎?”

……

“罪臣衛青叩見陛下。”雖然被拘禁了數日,但是衛青的神色還是那樣的從容不迫,絲毫不像個生死不知的囚犯。

“大將軍青,於匈奴侵擾甘泉之時帶兵救駕,功莫大焉,朕特加封為大司馬大將軍。仲卿,你何罪之有?”劉徹沒有令他起身,隻是低頭望著那個穩穩跪在地上的身影,看著那略略有些淩亂的發髻。

衛青的身子微震,頓了好一會才說道:“臣謝陛下隆恩。”

“仲卿,你做過的事情,朕會永遠記得。”劉徹衣袖一揮,轉身離去。

而衛青卻一直跪在地上,不曾抬頭,這一刻在他的心中或者想起二十年前,那第一次的相遇,那時的劉徹是個有誌難伸的天子,那時的衛青是個身賤心高的馬奴,那時候他們一起接受那個隱居於平陽侯府的絕代智者的**……

劉徹放過了衛家這一次的不敬,因為,衛家為他做過的事情,他都記得。而衛家這次的舉動,他亦會永遠記得……

“陵翁主果然天姿國色!”紀稹迎接劉陵坐下之後,舉杯敬道。

“侯爺的風采亦是當世無雙啊。”此時的劉陵已經完全是一副風流做派,眉梢眼角間都是勾人的風情。

紀稹心無旁騖自然不會被她的外在所迷惑,對於她的眼波隻是回之微微一笑,然後說道:“翁主此來,不知道何事?”

“劉陵,是來完成將軍的一個心願的。”劉陵笑道。

“心願?”

“侯爺領兵至此,卻在淮陰舉步不前,不正是在觀望嗎?若大事不妙,天下間,也惟我淮南可以為侯爺報家仇啊。”劉陵十分直白地說道。

“那麽,翁主是認為,稹一定會答應翁主嘍?”紀稹問道。

“本來陵也無把握。不過,前日,陵恰好接獲了一樣東西。”劉陵故作哀歎地說道。

“哦?是什麽?”

劉陵拍了拍手,立刻有幾位侍女走了進來,手中捧著各式銀盤,上麵覆有白布。紀稹一時也不知道劉陵這是做什麽,便靜默不語,看著她行事。

劉陵站起身,走到第一個銀盤前,掀開第一個盤子上的白布,上麵是一件女孩子的衣物,淡綠色的衣裙上有著一塊一塊的血汙。

紀稹的眼神瞬時陰沉了下來,問道:“翁主這是什麽意思?”

“侯爺何不自己來看呢?”劉陵問道,“我記得這是廣玉公主最喜歡的衣裙,還是當年侯爺親手為她縫製的,想必侯爺肯定不會認錯吧?”

紀稹坐在原地不動,抿唇說道:“以淮南王的財力物力,要找人仿製一件這樣的衣物,實在是太簡單了。”

“也許。”劉陵臉上的神色不變,依舊笑眯眯地掀開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銀盤上的白布,上麵放的都是發飾、玉佩等女子的貼身之物,紀稹不覺抓緊了酒杯,說道:“翁主真是煞費苦心啊。就算是仿造的,也算得上以假亂真了。”

“侯爺,”劉陵回眸一笑,說道,“我們淮南經營了幾十年,消息的確能比你快些的。侯爺現在疑我使詐,但是看了這第五樣事物,應當就不會了。”

第五個銀盤之上,放的是一封信,筆跡自然是紀稹無比熟悉的。劉陵玉手一挑,拿起那封信,交與紀稹,說道:“侯爺若不相信,大可以自己打開看。”

紀稹低頭看了看,麵上露出一絲猶疑,最終將信件捏緊,說道:“翁主且先下去休息吧。”

劉陵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一喜,知道此計或者已經成功了,便說道:“自然,此乃大事,侯爺要好好想想。”

劉陵一走,紀稹便將那封信扔到了一邊,絲毫沒有拆開看的意思,引得一邊的親兵問道:“侯爺為什麽不打開看看啊?”

“有什麽好看的。無非是用姐姐的口吻勸我速速離去,莫思報仇之類的話語。”紀稹的臉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若不是先得了姐姐的消息說不定還真被他們騙了。淮南王數十年的經營,果然不可小視啊。隻不知,這些貼身之物,他們究竟是從堂邑侯府拿到的還是從宮中……”

再看了一眼那些衣物首飾,紀稹轉頭問道:“之前去江都國的那些人回來了嗎?”

“已經回來了。在旁邊的帳子裏等著呢。”

紀稹點了點頭,匆匆向一邊的營帳走去。營帳裏有幾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在候命,紀稹一眼掃過竟然沒有看到自己想見的人,語氣不由得冷了下來,問道:“人呢?”

那幾個男子迅速分開,紀稹看到了裏麵**躺著的一個小女孩。那女孩子睡得十分香甜,在眾人的注視下,還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侯爺恕罪,屬下等未能接得江都王後,僅僅迎回了這位小翁主。”

“王後呢?”

“王後……她的雙腿已然折斷,不便於行,所以隻是令我等帶翁主離開。並且說,她身為江都王後自當與國俱亡才對得起先王。”

紀稹聽完,悠悠一歎,說道:“世間女子,為何總是這麽癡呢?這位小翁主,叫什麽名字?”

“王後說,翁主閨名細君。請侯爺將她交與徽臣翁主好好撫養。另外……”那士兵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紀稹,說道,“這是王後交與侯爺的。”

紀稹撕開信封,展開一看,“冠世侯如晤,值此江都將覆之際,陳後仍然能夠念及我母女二人,行雲甚是感激。今有一語相告,陳後在江都時之舊事,劉建已然查知,行雲不知此事與陳後是否相害,萬望小心。柳字。”

極品家教無賴折花武道修仙極品家丁look_?id=2龍蛇演義網遊之風流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