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
阿敏的事整晚都在我心裏縈繞著,多爾袞一夜都待在書房裏。他已經被阿敏氣的衝昏了頭,想憑一己之力整倒阿敏,可他似乎忘記了,阿敏現在還是與皇太極共同南麵接受朝拜的三大貝勒,而且阿敏還有對諸位“子弟”貝勒管教、轄束的特權,如果阿敏以藐視兄長,獻媚於君王治罪於多爾袞,按照先前對皇太極的分析,他很可能不會站在多爾袞這邊,多爾袞,就危險了……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要如何阻止多爾袞一意孤行,還要讓皇太極名正言順的治了阿敏的罪!
我揉著太陽穴,頭有些痛。後半夜,窗外傳來淅瀝的雨聲,將這寂靜的夜凸顯的驚悚無比。該如何做,才能讓阿敏被治罪,多爾袞還能全身而退呢?
雖然沈陽的二月依舊寒冷,屋脊上的雪還未化盡,午間多爾袞回來時,臉上帶著笑意,然後吩咐濟蘭為我收拾東西,隨後他才告訴我,皇太極決定巡視邊城,諸子貝勒中,也隻讓多爾袞隨行伴駕了。
如果皇太極決定出城的話,那麽對付阿敏不就容易多了嘛,既不會讓多爾袞落下藐視兄長的口實,又能治罪於阿敏,簡直就是兩全其美!這麽一來,多日縈繞在我心頭的一塊大石也就落地了,找來了阿林阿,讓他為我辦些事,然後便靜待明日到來了。
甲辰,我們一行人到達邊境,皇太極巡視城郭,斥責當地駐守的將士,隨後下令,加強薄弱城牆的修築。隨後皇太極聽當地民眾說在海州,有兩位百歲老人,妻子百歲有五,丈夫百歲有三。皇太極認為這是上天賜予大金吉祥的征兆,便決定擇日啟程前往海州。
一身石青色右衽袍子的皇太極,駕馬走在最前列,深邃的雙眸如同湖水一般深不見底,眉宇間那股凜冽愈發的強烈,冷峻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自我見到他的第一眼起,似乎就沒看他笑過。
或許是大自然的生命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冬日裏罕見的鳥,也在此時此刻發出了聲音。馬蹄聲與鳥鳴相得益彰,給寂靜山林增添了不少的生機。
到達海州時,時至正午。海州城內人聲鼎沸,處處彰顯著祥和之氣。房屋都是傳統的女真居室,街上的婦女們也都穿著常見的女真服飾,與我平時見到的不一樣,海州的女真服飾都是四麵開叉的,婦女們梳著黑色的大辮子,盤在頭上。
多爾袞告訴我,這是因為這裏的婦女們要下地幹活,還要騎馬馳騁在山林之中,如果梳把字頭和辮子髻就會相當礙事,故而有此裝束。
找了個落腳的地方後,皇太極便領著範文程和多爾袞去城內視察,獨留我一個人。百無聊賴,隻好一個人去街上閑逛溜達。
“給這位爺請安。”剛溜達不久,耳畔便傳來熟悉的聲音,側身望去,隻見來人朝我甩袖,單膝點地行禮後,畢恭畢敬的站起身道:“爺,您要的人已經帶來了。”
阿林阿微微側身,隻見他身後不遠站在一名男子,他臉上大片淤青,眼角嘴角也帶著傷,他站在原地躊躇著,唯唯諾諾不敢上前。我看著阿林阿,質疑道:
“可有人懷疑?”
“大汗前往海州的消息,未曾走漏出去,二貝勒那邊也沒有什麽大動靜,福晉盡管放心。”阿林阿一直恭敬的說道。我頷首點頭,吩咐阿林阿帶著那個男人跟我去了落腳的地方,等著皇太極他們回來。
傍晚時分,皇太極才帶著多爾袞跟範文程說笑著走進後院。店老板上前行禮問安,後又吩咐廚房準備晚飯,這才領著皇太極和範文程進屋。我稍微掩了掩窗戶,多爾袞就推門進來了,見我一個人在炕上坐著,過來在我麵前坐下,好奇的看著我:
“你怎麽也不問問,今兒個這是去了哪裏。”
“這是你們男人的事,你若想告訴我,我就聽,誰還沒點秘密啊。”我笑著說道,然後勾勾手指,讓多爾袞湊近,耳語幾句之後,隻見他眉頭微蹙,轉頭看著我,許久才道:
“此事為難你了。”多爾袞伸手覆上我的麵頰,伸手將我擁入懷裏。我嘴角揚起淺笑,伸手輕撫著他的發辮,輕聲道:
“我答應過的,要守著你。”
多爾袞不語,隻是靜靜將我抱著。
翌日清晨。
澄淨的天空,天際鑲嵌著幾縷朝霞,屋外傳來小斯在院子裏走動的腳步聲,然後又傳來店老板斥責夥計的責罵聲。
屋內,皇太極坐在南炕上,一臉的嚴肅。單手緊握成拳,擱在膝上。冷峻的眼神直剌剌的看著跪伏在麵前的阿林阿和那個男人。我和多爾袞站在一旁,麵麵相覷,沒有開口。
“二貝勒當真如此?”許久,皇太極才開口問道,低沉的嗓音壓著怒氣。那個男人俯首,渾身都在發抖,不敢說話。那個男人就是前些日子阿敏為了斂財,打傷的那名攤販。
“回……回大汗的話,小民……小民不敢撒謊,那日,二貝勒帶人到小民的攤前,說他帶兵打仗,保衛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要我們孝敬他們,小民家中還有病重老母,全家人都指望這小攤子賺錢糊口,可是這二貝勒不聽,說我是通明叛黨,砸了小民的攤子,還將小民打傷,如今小民的左臂就算是廢了。”說道絕望處,攤販竟然伏地失聲痛哭。
皇太極麵色陰鬱,指骨也因緊握而微微泛白,狠狠的將茶杯摔倒地上,怒視著多爾袞:“此事,你牽涉多少?”
我看著微怔的多爾袞,心中大驚,不明白皇太極這話的意思,難道他認為這個攤販是多爾袞找人假冒的麽?多爾袞抱拳單膝點地,頷首道:
“微臣是這月執政貝勒,從事發後微臣就一直牽扯其中。”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皇太極再次問道。多爾袞臉色有些難看,正欲開口,卻被我搶了話:
“這一切都是我安排,大汗若是怪罪,就怪罪烏倫珠好了,此事與多爾袞無關。”我連忙蹲身行禮,極力為他開脫。皇太極眉頭微蹙,視線一直停在我身上:
“丫頭,你可得想清楚,誣陷共議國政的貝勒,罪名不輕的。”
“大汗,烏倫珠是我的福晉,她所做的一切皆是授意於我,如果大汗真的認為此事是誣陷二貝勒的話,所有責罰由微臣一人承擔。”多爾袞連忙搶話說道,我不服氣,也覺得皇太極處事太過,偏幫三大貝勒的私心也太明顯了,當真他們跟他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麽?
“大汗處事不公,說八旗高官,諸子貝勒斂財該罰,可是這二貝勒斂財傷人是屬實,大汗卻說是誣陷共議國政的貝勒,烏倫珠不服,還覺得冤枉,大汗根本不配聰明汗這個稱號。”我賭氣的說著,自顧自站起來。一旁的多爾袞連忙拉住我,說著請大汗恕罪。
皇太極眼神一凜,瞬間我的背脊便是一麻,身子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分毫。多爾袞抱拳,連說是自己的不是,沒有多加約束自己的福晉。然而皇太極沒有惱怒,隨後片刻便鬆了那緊蹙的眉頭,直剌剌的看著我:
“你這丫頭口出狂言,不怕我治你一個藐視君上的罪名麽?”
我心裏有些害怕,可是臉上依舊佯裝鎮定:“大汗若是昏君,治罪烏倫珠也認了,若是大汗是明君,隻怕獎賞都來不及呢。”我對上皇太極那深邃的眼眸,強詞奪理的辯解。
皇太極這才麵露淺笑,走過來將多爾袞拉起來,再把攤販拉起來,讓其坐下,隨後讓我去把範文程叫進來,商量著此事該如何處置。
天聰三年二月戊申,皇太極以二貝勒阿敏斂財為由,將其罰銀一千,奪牛錄五百,然後將所得的罰銀分出一些賠於受傷攤販,再分出一些銀錢與牛種一起賜予那對百歲夫妻。
本以為此事就此落幕,然而事情並未結束,受到處罰的阿敏為追求事情原委,差人到處打聽。不過還好知道這件事過程的隻有我們幾個,範先生是絕對不會說出去的,阿林阿是多爾袞的心腹更是信得過。
可是令我們誰也沒想到的是,過後沒幾日,竟然有人發現曝屍在大街上的那個攤販。
聽聞此事時,心中大為震驚,此處雖不是北京,但至少也是天子腳下,阿敏竟然這樣肆意妄為,簡直膽大包天!
皇太極對此事竟然是充耳不聞,後來多爾袞才告訴我,皇太極這是等待一個時機,阿敏斂財不足以治死罪,而且沒有理由奪了他的權利,隻能一忍再忍,攤販的事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是阿敏幹的。阿敏有皇太極初登汗位時所賦予的權利,他現在的行事可謂是目中無人,全然不將皇太極這個大金汗放在眼裏。
隻要抓住時機,皇太極就絕對不會手軟,不過聽哲哲跟布木布泰說起皇太極近日的表現,離阿敏的死期,恐怕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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