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劃

回到貝勒府裏的日子顯得格外的靜溢,每日多爾袞都會陪著我,也不至於我會被噩夢驚醒。回來之後,烏爾赫尼也過來瞧過幾次,送來一些秋日裏必備的用品,還特地吩咐了我的飲食也要格外的仔細。

中秋夜宴,汗宮內一片熱鬧歡騰,各府貝勒都攜福晉子女進宮,在汗宮內共享中秋團圓之樂。這也是我回府之後第一次見到多鐸的嫡福晉,烏爾赫尼的姑姑薩仁。不過當她看到我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時,我就知道音尼雅肯定受了不少氣。

隻因中秋夜宴,阿敏也攜福晉前來,入席後便一直瞧著我,看的我心裏直犯怵,席間,便借故離開,獨自一人往花園走去,也不知這中秋宴何時才會結束,早知如此便不跟著來了。

夜晚的汗王宮總是寂靜萬分,花園裏燈光總是慘淡清冷,大半的包衣奴才都被調遣到了翔鳳樓去伺候,所以花園裏也就見不到幾個人了。前方的八角亭下,是一塘荷花早已開敗,隻剩下枯萎的荷葉了。

天空中升起的那輪圓月將我的思緒帶向了遠方,呆呆的望著,我是個淡然的女子,一般於我沒有多大利益關係的人和事,我都可以不去計較,但是,阿敏的所作所為已經威脅到了我的生命,觸及到我的底線了,所以我必須要想辦法除掉他,這樣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身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我連忙回身,看著身後居高臨下看著我的人,清冷的燈光下,他的臉龐若隱若現,我忙福身行禮,一直垂首不肯看他。

“哈達齊托我問你身子如何了,如今看你這般,應該是恢複的差不多了,這小十四疼愛你,自然是對你照顧有加,這樣我也放心了。”皇太極低聲說道,可是雙眼卻是直勾勾的看著我,一刻沒沒有挪開。我被他這樣直白的眼神看的有些心慌,連忙後退一步,福身行禮:

“烏倫珠出來的太久了,多爾袞會擔心的,那奴才先告退了。”

“我是猛獸麽?從你見我第一眼時,便一直小心翼翼的跟我說這話,從不肯直視著我。”皇太極走至石桌旁坐下,依舊看著我:“我當真那麽可怕麽?”

“不……”我出聲反駁,可是張嘴的瞬間卻發現我錯了,他說的沒錯,從第一眼見他時我就怕他,從心底產生的畏懼,可是究竟為何,我自己也說不出來。看著皇太極好奇的眼神,我也隻好低頭沉默。

突然,皇太極起身站到我的身邊,伸手,溫熱的手指劃過我的鼻梁,我的心一緊,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嘴角上揚,似笑非笑:

“丫頭長大了,回去吧。”突然皇太極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負手轉身而立,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心頭燃起一股異樣,指尖也在發抖,連忙福身轉身離去。

秋日裏多以陰天為主,偶爾的風也幹澀無比。轉眼間便是九月,我早已將那日在汗宮禦花園內與皇太極相遇之事淡忘了,推開窗,看著濟蘭端著茶果點心走進了院長,連忙讓她打住腳步,讓她將手裏的東西放在院子裏的亭子裏。

披了鬥篷,走出了屋子,看著窗外晴好的天氣,不禁想要躺在太陽下小憩了。亭子是多爾袞按照我的吩咐在很久之前就修建好了的,在柱子旁邊種上些爬山虎,長出來的爬山虎順著住在一直攀沿,涼亭上又隻是搭了木條,所以爬滿了爬山虎的亭子頂,格外好看。

透過爬山虎灑下斑駁日光,不熱不冷,這樣的天氣,就應該是這樣的。我躺在太師椅上,閉著眼享受著片刻的安寧與溫暖。自打從二貝勒府逃出來之後,我每夜都不能熟睡,我在害怕,害怕睡醒之後,我之前的安寧日子都是夢。

眼前的日光被遮擋住了,我連忙睜開眼,看著麵前站著的男人,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眸子裏略帶笑意,側首,看了看石桌上擺著的書,一撩衣擺在一旁坐下:

“你這日子倒是舒坦,看的爺都不打算上朝了。”多爾袞拿起我看的書翻看著,側首瞧著我:“大汗這一次大力提拔漢人生員,結果倒還令人滿意,中試的也有二百來人,大汗還給他們賞了好些個上好緞布,有的甚至還謀了差事,如今瞧了你,我真該覺得當初也應讓你一試,爺的福晉,最起碼也得錄用不是。”

“你就會說笑我。”我撅嘴嗔怒,隨即又麵露微笑,坐起來與他對視,一本正經的問著:“你可有什麽事瞞著我麽?”

“說什麽傻話呢,我哪有事瞞著你。”多爾袞笑笑,順手抓了鬆子,認真的為我剝著。

“我見過那個人了,他說他是奉了你的命令留在二貝勒身邊的。”我直接切入正題,這讓他微愣,臉上溫柔的表情瞬間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鎮定,似乎他早就知道我會猜到一樣。

“怎麽不說話?其實我隻是想知道你有什麽打算而已,若你不願說,那我便不問。”我伸手捂住嘴,朝他點點頭。他噗哧一笑,將剝好的鬆子放在我的麵前,微笑的看著我:

“其實我沒打算瞞你,隻是你身子一直弱,我也就一直沒跟你說,如今你問了,我也就告訴你罷,我容不得阿敏,大汗更是容不得阿敏,若我能掌握多一些阿敏的罪證,到時諸罪並罰,這樣不僅能打擊到阿敏,能讓大汗除去心頭大患,還能讓我在大汗麵前獲得重視,所以,我隻能在他身邊安插眼線了。”多爾袞起身,看著碧朗晴空,身姿挺拔,我似乎想起,再過些日子他就過十七的生辰了。

八年,這樣的日子不長不短,可是這八年經曆的事,卻讓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是那樣的刻骨銘心。

我起身,站到他的身側,覆上他的手背:“若不能製敵,所以隻能忍耐,若能一擊致命,那便不可輕易放過,我相信你,你是對的。”

他淺淺一笑,輕捏著我的鼻頭,伸手將我摟進懷裏。

天聰三年九月,出征大明錦州、寧遠的濟爾哈朗還朝,這一次未大打仗,隻是俘獲了一些逃亡的逃兵而已,但也不少,足有三千多人,據這些俘兵交代,這明朝大將袁崇煥以大金軍隊西進為由,率兵駐守了寧遠,不過這大明朝廷早已閹黨作亂,內外腐敗不堪,即使在有外患時,內鬥也還是不能避免。

袁崇煥被崇禎再次器用之後,加固了寧遠與錦州一代的防線,挑選了精兵,就連戰馬都一一選過,所以皇太極讓濟爾哈朗再次出征寧遠,也不過是為了探探袁崇煥的虛實罷了。如今從俘兵嘴裏得知袁崇煥的作為,恐怕皇太極又得頭疼了。

“嫡福晉,我瞧著這兩日你身子不大好,貝勒爺有來瞧過嗎?”在烏爾赫尼屋裏小坐,卻沒由的的聽到烏仁哈沁的這麽一句,說罷還轉頭瞧了我一眼,隨即便笑了起來:“也是呢,這貝勒爺從來都是在烏倫珠的屋子裏的,自然是忘了你這嫡福晉的存在了,我看這貝勒爺也真是,直接讓烏倫珠做嫡福晉不就行了。”

烏爾赫尼的手一抖,正在繡著荷包的針突然錐到了手指,她連忙扔到荷包,將受傷的手指放到嘴裏,輕輕的吮著。我側首看著烏仁哈沁,她得意的笑著,然後起身,朝著我和烏爾赫尼行禮,借稱身子不適先行離開了。看著這樣的情形,烏爾赫尼麵色難看,雖然沒說什麽,但是我知道烏仁哈沁的話刺到了她的心。

“姐姐。”見烏仁哈沁走遠,我才開口叫到。

“你我同是科爾沁的女人,我沒有理由向著外人。”烏爾赫尼再次撿起荷包,卻再也沒有下針。豆大的眼淚滴到荷包上,浸濕了一片:

“我知貝勒爺是不會忤逆了他阿瑪的意思,所以他繼續留著我做嫡福晉,可是我不甘心啊,我為他操持家事,府中上下皆是我在打點,為何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呢。”她一直低著頭,輕聲呢喃,似乎是在說給我聽,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姐姐,烏仁哈沁她,遲早會為貝勒爺招來禍事,雖不會是現在,但是一定不遠,我希望姐姐可以幫幫我。”我蹲在她的麵前,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痕,輕聲說道,她有些詫異的看著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也說了,我們是科爾沁的女人,所以我們就更應該站在同一陣線上。你是個好妻子,我知道,貝勒爺也清楚,他讓你做嫡福晉,並非隻是因為先汗王,還有姐姐你管理府中大小事務的能力啊,貝勒爺府內安寧,讓他可以專心政事,這都是姐姐的功勞,若是我們姊妹都彼此勾心鬥角,那麽這府中無寧日,就正中了那些想要陷害貝勒爺那些人的奸計了麽,姐姐,你說是麽。”

“哈,你嘴皮子伶俐,我到也聽不出半分假話,姑且當你說的是真的,可是他心裏隻有你,沒有把我這個嫡福晉放在心裏是事實,你也不需掩飾,我心疼歸心疼,但絕非是那種不顧大局麵的人,你就放心吧,就算是為了貝勒爺,我也不會與你起了嫌隙的。”她深深的吸氣,出乎我的意料,或許是隨著長大,想的事也就更多了,也就不再是當初那個十四福晉了吧。

不過有烏爾赫尼在我這邊,那麽烏仁哈沁膽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那麽也就容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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