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困局

轉眼間,這一年便又成為了過去,如同堆積在屋脊上的雪一樣,融化了便不會再回來了。

二月底,天氣漸漸回暖,可這盛京裏頭依舊有些冷,似乎這寒冬的氣息還未結束,屋子裏的爐火依舊沒有熄滅,福臨正伏案練字呢,認真的模樣倒跟皇太極有幾分相似。

正練字的福臨突然放下手中的毛筆抬頭看著我:“額涅,下午我能去騎馬麽?”

“可以啊,你阿瑪說了你練好字之後便去找和吉裏,讓他帶你去馬場。”我為他倒上熱茶,遞上手爐,福臨往我懷裏靠了靠,嘟起了嘴:

“昨兒個晚上莊妃額涅叫我過去了,還送了我這個。”福臨將掛在腰上的手套舉在我的麵前,水靈靈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生怕我會生氣。

“福臨喜歡莊妃額涅麽?”我輕點他的鼻頭問道。他認真的搖頭,緊緊的抱著我:

“她總是說額涅的壞話,還說你不是我親額涅,我不喜歡她。”聽這福臨極近嗚咽的語氣,我有些心疼,揉揉他的腦袋,寬慰道:

“你是額涅的孩子啊,這莊妃額涅是跟你鬧著玩呢,她是見福臨生的乖巧,她也想做福臨的額涅罷了。”

“才不要她做我額涅,我的額涅隻有你,隻有你。”福臨在我懷裏蹭了蹭,撒嬌的模樣讓人分外喜愛,正在此時,屋外傳來和吉裏的聲音,我忙揉揉福臨的臉,為他裹上鬥篷,讓他隨著和吉裏去馬場練習弓馬騎射。

午後不久,這衍慶宮內熱鬧非凡,濟蘭說這是阿茹娜格格回來了,這幾日還會住在衍慶宮。我有些訝異,這丫頭莫不是因為多爾袞不在便不開心,所以回來了吧,果然還是個小孩子性情呢。

和皇太極走在花園裏,看著春來時的景色,商量著該給福臨請師傅了,卻看到回宮後跟著巴德瑪閑逛的阿茹娜,俊俏的臉蛋上已褪去了稚嫩,紅唇撅起,滿臉的不開心。

“你這模樣在我麵前做做便得了,在王府裏頭可不許這樣,下午便會王府裏頭去,若是你這模樣被睿王知道,還會怪我不曾教導好你。”巴德瑪看著阿茹娜的模樣,雖是責備的神色,可也不乏關心。

“他若是在乎我,我怎會如此,朝鮮那女人都為他生了女兒,可他從來都不曾看我一眼,額吉,我努力的迎合他,討好他,可他的眼裏就是沒有我。”阿茹娜氣的跺腳,抹淚直哭,轉身抱住了巴德瑪哭訴著:“他的心裏就隻有那個拋棄他的女人,就連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他都在那個女人那裏。”

阿茹娜一句抱怨的話,到讓我跟皇太極駐足了,皇太極臉色微沉,眉頭緊蹙,雙手緊握成拳,轉頭看著我:“阿茹娜說的可是實情?”

“你聽我說……”

“不用解釋了。”皇太極罷手打斷我要說的話,阿茹娜與巴德瑪似乎也注意到我跟皇太極的存在,連忙過來行禮。阿茹娜蹲身行禮時,眼神不住的往我身上瞄。

“你回宮歇著吧,朕還有政事未處理,晚些時候再找你。”皇太極看著我輕聲說道,吩咐行禮的母女起身,隨即便朝著文溯閣走去,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覺得有些隱隱的不妥,可到底是哪裏不妥卻又說不上來,轉頭看著麵前站著的巴德瑪與阿茹娜,冷聲道:

“這宮裏頭人多嘴雜,說話可得小心些,若是因為你的一時失言讓你的夫君有什麽閃失,隻怕你這輩子都別想他眼裏有你了。”

阿茹娜看著我,眼裏有些吃驚,隨即垂首不再看著我,我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獨自回了關雎宮。而這一夜皇太極卻沒再來,隻是在傍晚時差人來說今兒個宿在皇後那裏,不用為他留門以外,便再無其他的話通傳了。

我獨自坐在**,聽著窗外的風聲聊無睡意,回想著午後跟皇太極在花園裏聽到的話,當時皇太極的表情分外難看,也不知他是不是生氣了,隻期望他不要遷怒於多爾袞才好。

然而此事剛過不久,這皇太極便接到奏報,說什麽睿親王圍困錦州時,將城郭棄在身後,讓軍隊在離城三裏處紮營,這樣一來,皇太極以他棄城不管,貽誤軍機為由要將他收押,然而這多爾袞卻奏報說八旗多為騎兵,若是在守在城裏,這馬匹應當如何處置,騎兵離了馬如何算作騎兵,又因為這城外多草地,剛好可以放馬,這樣還能節省下一批糧食來。

可這皇太極已經不願再聽他多言了,遣了代善前去拿他,問他該當何罪,可多爾袞卻在此刻犯了牛脾氣,與皇太極對著幹,本來隻是下獄罰銀的事,結果他卻說罪責該死,這樣一來,他便將皇太極置於了兩難的境地,殺不得,方不得……

後宮裏籠罩著一層陰雲,皇太極將自己關在文溯閣內……

“這皇上也是自尋煩惱,吃醋也就罷了,如今將這事的局麵弄得難以解決,可真是吃了大虧了。”娜木鍾無奈一笑,直勾勾的看著出神的我,認真道:“皇上這回可是認真的了,這處罰睿親王是勢在必行,可下手太重了難免會服眾,下手太輕了到是讓睿親王小瞧了他,他此刻,難啦。”

“這事原本也好解決,皇上又何必揪著多爾袞養兵城外,違抗軍令的事不放呢,多爾袞也不知何時添了這牛脾氣,也不知給皇上一個台階下,問他該當何罪,他卻說死,死那麽容易麽?”我一直垂首,語氣中略帶嗔怒,卻又包含著幾絲的無奈。我我何嚐不知道多爾袞跟他對著幹的緣由,隻是覺得他此時為何就那般魯莽呢。

“兄弟兩個積怨已久,如今是時候爆發了,可皇上與睿親王卻不知,他們這樣堅持,到頭來卻是傷了妹妹的心。”娜木鍾覆上我的手,無奈一笑:“妹妹好不易願意放下過去接納皇上,如今卻出了這檔事,妹妹好自珍重,前往不能攪和在裏頭,不然日後,你與皇上恐怕便不能再相安無事的相處了。”

我看著娜木鍾,點點頭,讓我置身事外,可我真的能做到麽?我好不易願意放下過去去接納皇太極,可我心裏就真的不會為多爾袞擔憂麽,想一想,整個人都覺得疲累不堪了。

“不過妹妹大可放心,這皇上是萬不會下殺機的。”娜木鍾神秘一笑,惹的我滿臉疑惑:

“怎麽?”

“妹妹有所不知,這皇上問睿親王該當何罪時,不單單隻有睿親王說了該當死罪,就連禮親王的兒子孫子都說了自己該當死罪,更甚者這裏頭還有皇上的大阿哥,皇上怎麽可能會下手殺自己的兒子呢。說來睿親王也聰明,知道拉肅親王下水,皇上便不敢下殺機了。”

“確實,這事牽連人數甚廣,大清一半的統帥可都牽連在此了,想必這事過段時間便過去了。”我寬慰一笑,可是心頭的陰雲卻久久散不去,到最後會不了了之麽?皇太極不會下手殺自己的兒子,可是他卻不會甘心……

這事難啊。

原以為皇太極顧念豪格不會動殺念,可誰又料想的到皇太極這次是真的鐵了心的,不過兩日時間,殺無赦的聖旨便傳了下來,烏爾赫尼連忙進宮求我去勸皇上收回成命。

我呆坐在明間的炕上,內心一片混亂,霎那間不知該如何是好,皇太極當真要殺了他……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麽?

“妹妹,妹妹,你救救王爺,這世間唯有你一人能救他了妹妹,王爺心裏有你,知道你身邊有眼線,就連對你惡語他都難受的緊,八阿哥離世他知你心痛,他同樣也為你日日擔憂,他從來都將自己的傷心事埋在心裏,日日受著煎熬,王爺失去的已經夠多了,這回可不能丟了命啊。”烏爾赫尼一直跪在我的麵前,幾次濟蘭扶她起來她都拒絕,隻是不停的朝我磕頭,那副模樣看的我如刀絞。

我要救多爾袞……可我該如何救呢……

我心口一顫,似乎想到了什麽,連忙跑進暖閣從化妝盒子裏找到多爾袞再次交到我手上的玉墜子,將它緊緊地握在手心,能不能救下多爾袞,全靠它了。

我顧不得許多,撇下還在明間跪著的烏爾赫尼,快步往崇政殿走去,卻不料被侍從攔在了殿外,說此刻皇上誰都不相見,我顧不得些許,推開門口的侍從闖入殿內,坐在金鑾寶座上的皇太極驚詫的抬頭看著我,許久他才罷手,示意侍從退出殿外關上門,起身走到我的身邊。

“你怎麽來了?”他的語氣冰冷,似乎早已經料到我會來求情一般。

“皇上當真要殺了他們麽?他們有的是皇上的兄弟,甚至還有皇上的親兒子啊。”我對上他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他們違抗軍令,即便是朕的兒子,也應當軍法從事,既然他們自己請死,朕又有何不準之理。”皇太極負手而立,不再看著我。

“軍令?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戰場瞬息萬變,若是按照軍令行事如何能成大事。”我站到他的麵前,直勾勾的看著他,皇太極平視前方,似乎不太想理會我。

“宸妃!你是婦人,不懂政事便不治你的罪,若是你再多說半句,便按照後宮幹政來懲處你,不要仗著朕寵著你,你便可以無法無天。”皇太極厲聲說道,語氣堅定決絕,一字一句都抨擊在我的心口,莫名的疼痛。我看著依舊冷著一張臉的皇太極,緊握雙拳,他轉身朝著金鑾寶座走去,罷手示意我離去。

“奴才不會走的,奴才是來求皇上收回成命的,皇上不下旨刀下留人,奴才便不回去。”我看著他,語氣中的堅定多了許多,上前兩步跪在了殿中。

“胡鬧!這聖旨一下,怎麽可能刀下留人,趕快回去!”皇太極一拍桌子怒吼道,怒視著我。

“不,皇上不下旨收回成命,奴才便不回去。”我望著他,緩緩道。

“你當真要為了他違抗朕的命令不成!宸妃,你要知道你現在是誰的女人,你這樣為他求情,你置朕於何地!”皇太極怒氣衝衝的走到我的麵前,俯身看著我,通紅的雙眼中盡是怒氣。

我對上他的眼眸,淺淺一笑:“奴才隻知道他不該死,難道皇上不覺得自己欠他的東西太多了麽?額涅,女人,還有他們兄弟的汗位,如今還想要了他的命,皇上,你忘了當初答應阿巴亥福晉的話了麽,忘了當初的誓言了麽!”

皇太極聽完我的話身軀一震,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渾身都在顫抖,伸手扶額,直剌剌的看著我:“你……你再說一遍,你都知道些什麽!”

“奴才什麽都知道,不然當年二貝勒為何會處處針對奴才,難道皇上便真的相信,他是因為覺得阿巴亥福晉與我走的近才會處處針對我麽?他知道我當年在先汗王駕崩的龍舟上,甚至我可能還有先汗王的遺詔,所以他才會處處針對奴才……”我看著皇太極緩緩說道,他直勾勾的看著我,滿臉的不可置信,將我從地上拎起來,他緊緊地抓著我的衣領,暗自用力:

“說!遺詔在哪裏!”

“皇上想知道,那下旨收回成命,饒他們不死我就皇上遺詔在哪裏,隻要他們不死,遺詔與奴才的命便任由皇上處置。”我淺淺一笑,皇太極抓著我衣領的手緊了緊:

“信不信朕殺了你!”

“信……怎麽不信,殺了奴才正好,救不了多爾袞,就隨他一起死,這倒也成全了我們。陰差陽錯與他分離至今,每日都像是受刑一般煎熬著,如今皇上殺了奴才與多爾袞,也不必埋了,將我們的骨灰混一起撒了,這樣便不會再受世間的束縛了。”我嘲諷的笑著,眼淚也不自覺的滑下眼眶,皇太極一怔,抓著我衣領的手鬆了些,他緊咬著牙關,似乎是在極力忍耐著:

“跟朕在一起便是像受刑一般麽?你當真想回到他的身邊去?可朕偏偏不許,你是朕的女人,這天下也是朕的天下,覬覦朕的女人與朕的天下,都該死!”皇太極將我推開大聲怒吼著:“威脅朕的,同樣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