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絕別

沒了福臨陪著的第二夜,依舊無眠,站在牆角,想要借著夜裏的靜聽見永福宮內的動靜,想要聽聽福臨的聲音。

這兩日我總是失神,以為福臨還在,耳畔總是響起他奶聲奶氣叫額涅的聲音,當我出神時,我總會想起在教福臨握筆寫字,可是出聲讓福臨休息時才發現福臨不在,屋子裏就我跟濟蘭兩個人,另一個伺候的丫頭也不知道去哪裏偷懶耍閑去了。

雖說這福臨不是我親生的孩子,可卻是我打小就養在身邊的,一個幹幹淨淨的孩子交到我手上,由我帶大,這猛然間失去了他,這心裏頭總是怪難受的,總是想著他,念著他。

院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便傳來侍女驚呼的聲音:“九阿哥這麽晚來這裏做什麽?”

“我找我額涅,我要跟我額涅說,你滾開。”福臨的聲音稚嫩,卻已經有了主子的威嚴,不聽勸解,往院門口跑去,我連忙喚著他的名字,往門口走去,卻不料一開門這門口竟然站著侍衛,見我出來,連忙上前阻攔,我想要推開麵前的人,奈何兩個大男人竟將我攔回了關雎宮內再次鎖上了門。

聽著福臨在門外撕心裂肺哭著找額涅,我的眼淚便再也擋不住的漫下了眼眶,待我回轉身往屋內走時卻見到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多爾袞,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臉色,我忙要叫他的名字,卻見他噓聲,走到我身邊,拉著我一同走到屋內,點上燈。

“這麽晚還來做什麽。”我看著他,為他倒著熱茶,這些人裏估計也就濟蘭待我最好了,即便是我獨自在關雎宮內,她依舊會備好熱水。

“擔心你。”他直勾勾的看著我,隻這三個字,再無其他。

我撲在他的懷裏,將他緊緊圈住:“為何要待我這樣好,我瞞了你太多事。”

“我曾說你是我心疼在乎的人,隻是這樣而已。”他伸手撫著我的頭發,捧著我的臉仔細的看著:“似乎我已經很多年不曾這樣仔細的看你了,是我沒護好你,瞧你這模樣,憔悴的不成樣子了,都是我害的,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不。”我出言拒絕,淺淺一笑:“你知道我最感謝上天的是什麽麽?便是讓我知道這皇太極汗位的由來,讓我可以救你,可以讓我覺得我起碼還能為你做件事。”

多爾袞不再言語,隻是將我緊緊抱著。我們之間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可以毫無顧忌的抱在一起,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溫暖。

“芸玳,我最感謝上天的你知道是什麽麽?便是你沒死,而是好端端的活著,即便是我不在你身邊,隻要你活著。我曾經還以為皇太極會待你好,可我想錯了,他是皇太極,一個連左膀右臂都可以除去的人,他怎麽能容你威脅他,可卻想不到他會將事做的這麽絕。”

“這樣也好,這關雎宮沒人了,我便可以毫無顧忌的想你了,想笑便笑,想哭便哭,不會再顧及著他,還得努力掩飾,真的很累。”我看著他,淺淺一笑。他伸手拂去我臉上留下的淺淺淚痕,回應著微笑:

“這倒是,不過總是這樣偷偷摸摸的也不是辦法。”

“難不成你還想光明正大的來麽?”

“有此打算。”多爾袞認真的說著,波瀾不驚的眸子裏不含一絲玩笑,我愣住了,他這神情似乎是在說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像是跟我開玩笑。

“你……你打算做什麽。”

“將你從這宮裏正大光明的接出去。”他的指尖劃過我的鼻頭,狡黠一笑,我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拉著我在炕上坐下,然後認真道:

“經過此事過後,皇太極對我兄弟幾個必定不會再有信任,或者說從來都不曾有過信任,他想要剪除我們的決心你已經知道了,若不是此次你用阿瑪的遺詔威脅他,他不一定會饒了我們兄弟幾個,此事過後,他必定還會想其他法子對付我們,三大貝勒的下場你我心知肚明,這也是我的前車之鑒,而我跟他之間又橫著你,故而便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了,所以我們必須有所準備才行。”

我看著誌在必得的多爾袞,細想著他的話,倒也在理。當初三大貝勒擁立皇太極繼位,雖然都懷有異心,好歹都曾幫過他,而他卻擔心皇權旁落,便籠絡無權無勢的小貝勒們為自己賣命,如今三大貝勒的威脅剪除,培養出來的刀也該收起來了,如同皇太極說的,威脅他的都該死,到真如莽古爾泰所說要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了……

我沒有勸解多爾袞,似乎在心裏已經默認了他的做法,屯兵伺機而動……

這古人的話說的當真無錯,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這句話到還真是靈驗了。

崇德六年四月,濟爾哈朗奏敗明兵於鬆山,皇太極差孔有德、尚可喜助圍錦州。多爾袞聽聞蒙古兵前往錦州投降,忙請兵出征,然而卻被皇太極攔下。

五月,明總督洪承疇率兵六萬支援錦州,屯兵與鬆山北崗。

轉眼間便到了六月,院子裏的樹葉又是綠茵茵的一片,亭子下依舊是涼爽的,斑駁日光灑下,倒也不是愜意,躺在椅子上小憩,享受著偶爾掠過的涼風,想來這段日子是我這幾年以來過的最為舒心的日子了。

院門被打開了,濟蘭躡手躡腳的走進來,本想就直進屋,卻被我喚了過來。她一直垂首不語,要她抬頭看著我時,卻是一副眼淚汪汪的模樣,這模樣其實我也見得多了,忙拉著她坐在我身邊。

“從我失寵之後,你便也成了她們欺負的對象,你一直盡心待我,可我卻不曾讓你過的舒心。”看著她微微泛紅的麵頰,不禁有些心疼,滿臉的歉意。

“主子,奴才無事的,隻是奴才聽到一件事,主子聽了可別往心裏去。”濟蘭看著滿臉的擔憂,她的神情似乎在告訴我她聽到的事並不一般。

“說說。”

“貴妃娘娘有孕了……聽說皇上這兩日都在她那裏。”濟蘭小聲的說著,我初聽時有些驚訝,細想想便不覺得驚訝了,娜木鍾是有些手段的,能為皇太極生下十一格格,如今懷孕便也不在話下了。

“懷孕便懷孕了,這有什麽。”我無奈一笑,從旁邊的小凳子上給濟蘭倒水遞到她的麵前。她看著我,似乎還隱瞞了什麽,水靈靈的眼睛裏全是淚水,噗通一聲在我麵前跪下,不停的磕頭求饒,她這舉動讓我很是莫名其妙,連忙將她拉起來:

“你這是做什麽,難不成她懷孕是你幫她的不成,這都不著邊的事兒,你快別哭了。”我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痕,心疼的說著。

“主子,奴才早知道貴妃不是善類,卻不曾提醒主子讓她少來往些,都是奴才的錯,若是奴才早知會有今日,奴才便是死也要阻止主子跟貴妃娘娘交好。”濟蘭哭著說著,我拂去她的淚痕,出聲安慰著:

“今日的處境完全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你。”

“不……奴才在廚房聽見麟趾宮的烏蘭說,是她親眼看見您跟睿王爺私下往來的,也是她向皇上進言說八阿哥非皇上親生,奴才想要去教訓她,卻不料她們人多勢眾……娘娘,奴才無能,不能為您報仇,不能為您沉冤。”濟蘭再次跪在地上哭訴著,而我卻因為聽到她的話,呆愣的站著,半天回不過來神。

昔日娜木鍾與我相好的一幕幕皆浮現在我眼前,她的笑聲久久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雖我從未信任過她,卻不曾想她竟然一直派人監視著我,更沒想到的是,在我落入低穀時,補上最後一刀的人竟然也是她,人心險惡不怕,怕就怕是別有用心了,果然啊,人若是狠起來恐怕比狼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我笑著,竟將濟蘭嚇住了,連忙起身拉著我,關切的問候著。我拍拍自己的心口,眼淚竟然不自覺的滑下眼眶,胸口好疼,疼的刺骨……

我拍開濟蘭的手,疾步往院門口走去,卻不料被門口的侍衛攔下。

“讓開!”我厲聲道。

“宸妃娘娘別讓做奴才們的為難,皇上有令,不許娘娘踏出關雎宮一步。”侍衛麵色鐵青,語氣中不含一絲感情。我抬手朝著他的臉狠狠的一巴掌,讓他有些微微愣神。

“蠢奴才,我好歹還是一宮的娘娘,你這樣攔在是想以下犯上麽,我現在要去見皇上,要不要跟著我一起去。”我瞪著他厲聲吼道,這侍衛兩個麵麵相覷,我見他們不再言語,便徑直朝著麟趾宮走去。

還在宮門口,便看見正從宮內出來的皇太極與娜木鍾,皇太極一身戎裝,似乎是要出征了,他看著娜木鍾時的表情竟是無限柔情,娜木鍾含羞的模樣,到與之前的她判若兩人了。

見我站在門口,娜木鍾微微一愣,皇太極順著她的視線望過來,卻不做停留,隻是轉頭看著娜木鍾:“朕此番出征,你要好生的養著身子,待朕歸來時,你能為朕誕下一位阿哥。”

“奴才記下了,剛巧宸妃妹妹也在這裏,奴才便回屋去了,好讓皇上與宸妃妹妹好生的話別。”娜木鍾微微福身,欲轉身離開卻被皇太極攔下,他交代了麟趾宮的奴才們一些伺候貴妃的事務,眼神也不再往我身上看,待一切吩咐好之後,便隨著前來的和吉裏,一同走出了麟趾宮,前往了大清門。

他的神色冷清,眼眸中隻有對娜木鍾的柔情,於我隻有冷漠與決絕,雖不奢求他會待我如初,可如今這樣的局麵,多少讓人有些心寒,此時的我與他,竟然不再有任何的言語,就連出征前的一句交代都不曾有。

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翔鳳樓下,娜木鍾才出聲將我拉回現實。

“妹妹到屋裏坐吧,這外頭的日頭毒,可別曬傷了妹妹。”娜木鍾如同往日一般拉著我的手,領著我進屋。屋內的陳設與先前沒有多大變化,卻還是能從吃穿用度上感覺到已經不似以前了,主子的譜是越擺越大了。

“貴妃娘娘好生辛苦,懷著身子竟然還要演戲,莫要累著自己,傷了胎兒。”我麵露嘲笑,直勾勾的看著她。娜木鍾微愣,隨即笑道:

“妹妹此言何意啊,這樣說話,到顯得生疏了。”

“貴妃娘娘何時與我熟絡過?”我含笑質問著,娜木鍾麵色有些難看,似乎她猜到了我此番前來並不是跟她續姐妹情緣的,輕咳一聲,吩咐伺候的包衣奴才們退下去,沒有通傳不得入內。

“妹妹在怪姐姐與皇上親熱,有了這個孩子麽?”娜木鍾依舊打著馬虎眼,我不禁笑出了聲,直剌剌的看著她:

“以前我便是被你這裝傻充愣的模樣騙了,一直以為你當我是盟友,便不會對我怎樣,可如今看來,當初我真是蠢到家了。”

娜木鍾直勾勾的看著我:“妹妹這話姐姐就聽不懂了,姐姐愚鈍,還請妹妹直言。”

“貴妃是真糊塗還是裝蒜呢?我一直以為你是真拿我當盟友,卻不曾想背地裏捅我一刀的卻是一直視作姐妹的你!”我直指她,麵上不再有著笑意,娜木鍾微愣,似乎猜到了我指的是什麽,倒也不再裝了,整理著衣襟,笑道:

“背地裏捅你一刀,你當初不管不顧衝出去救睿郡王的時候,你可有想過我是你的姐妹,哈日珠拉,你也別怪我,你去威脅皇上,他會冷落你這是自然的,可一定會連累到我,我隻能想個法子自保了。”娜木鍾的話說的理所當然,語氣竟是輕鬆無比。

“所以你便讓你宮裏的奴才去皇上麵前告我黑狀,誣陷八阿哥不是他的兒子,是不是!”

“我從未讓我宮裏的奴才說八阿哥不是皇上的子嗣,隻是實話說你在孕前跟睿郡王獨處過多次,這皇上要這麽想,我也管不住,隻能怪妹妹你流年不利,得罪了皇上,他想找個合適的由頭的懲治你,我也不能做主不是。隻要你永不翻身,那我受寵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娜木鍾淺笑著說道,眼神中竟是輕蔑。

我無奈的笑著道:“娜木鍾,你這招確實高,不僅自己獲得了榮寵,還將我打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娜木鍾,你別得意的太早,如今即便是有身孕有如何,你榮寵再高又如何,你要時刻牢記,你定會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如今我的境地,便是你來日的處境。”

我笑著,轉身大步流星的離開麟趾宮。

烈日在頭上照著,可我卻覺得這日光一點溫度都沒有,我的周身依舊寒冷……

崇德六年六月,皇太極率兵出征,命多爾袞、豪格代圍錦州,隨後,濟爾哈朗與多爾袞等合軍一處,敗明援兵於鬆山。

暖閣內,我將濟蘭偷偷帶給我的字條置於燭火上,看著那字條漸漸融成灰燼。那字條是前些日子多爾袞前些日子偷偷送回來的,字條上的大致內容便是此次出兵,他會伺機而動,叫我千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