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均衡教義
謝普沒有立即回答雷加的話,而是再次舉起了酒瓶,淺抿了一小口,緊接著,眉間皺出一道細小的紋路。
雷加不知道謝普的表情是因為酒精的衝勁兒還是因為自己的話,他半躺在床邊,支撐身體的整條手臂都酸麻了,但他始終沒有挪動半寸,憋足了勁緊盯著謝普,等待著他的回答。
烏鴉站在謝普的肩頭,煩躁不安的幾乎要跳起舞來。
終於,謝普放下酒瓶,咧嘴一笑。“還是先談談費用吧,我畢竟是個生意人。”
雷加不安的咽了口口水,“是作為學徒的費用嗎?”
謝普搖了搖頭,極為市儈的說道:“床、酒、清洗、縫合的費用。”
“你說過不談這些的!”
雷加蒼白的臉上忍不住掠過一絲惱怒,就像是個被大人爽約的孩子一樣。
“我是說在縫合的時候不能談錢,沒說縫合完了之後不能談呀。”
謝普嘿嘿一笑:“我可是個正兒八經的生意人,你不會以為我像春雨夫人那樣心地善良吧?”
雷加眉角微微一挑,“你既然連春雨夫人救我的事情都知道,還好意思說你自己隻是個酒館老板?”
謝普不緊不慢的從雷加身側抽出那條縫著雙魚徽記的絲綢手帕,丟到雷加的胸前,“雙魚可是春雨夫人的家徽,這種做工的手帕,若不是她送給你的,難道還是你偷的不成?”
雷加看著胸前沾滿了血汙的絲綢手帕,心裏百感交集。他本不想弄髒春雨夫人的東西,可現在,他不僅沒能保住蒼鷺劍,甚至連讓手帕保持幹淨都沒能做到。
真是太沒用了!
想到這裏,雷加的心如刀絞一般,偏過頭去,不敢去看那方手帕。
還有另外一件事情也同樣在折磨著他的心。謝普跟他談費用是天經地義的,可他冒死賺來的六十枚銀幣全被都頓搶走了,不管是為了拜師還是為了縫合,他都付不起這筆賬。
謝普悠閑自得的抿著鹿鞭酒,眼角微微瞥向雷加,偷偷的觀察他的反應。
這似乎是一次考驗,謝普是在故意為難他——雷加抿了抿幹裂的嘴唇,重新冷靜下來。
“這手帕的確是春雨夫人送給我的,可僅憑一方手帕,你怎麽斷定春雨夫人心地善良的?”雷加故意將話題重新引回到春雨夫人身上,試著通過交談來尋找機會。
“春雨夫人的美名誰人不知呢?”
謝普輕鬆的笑了笑,擺出一副閑談的樣子來,“難道你沒有聽說過關於她這個名字的來曆嗎?”
“來曆?”
雷加搖了搖頭,“我隻知道她是奔流王國的領主之女,同時也是森岩王國的上層貴族夫人,她乘坐的馬車都是鑲金的……”
“你什麽都不懂,小子。”
謝普譏諷的笑道:“你需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雷加淺淺一笑,不失時機的說道:“這麽說,你答應做我的老師了?”
如果不想教雷加的話,謝普根本就不會如此大費周章。他心裏早就決定好了,可被這小子幾句話就給戳穿了,還是有些不舒服,一張老臉立刻板了起來:“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春雨夫人名字的來曆?”
“如果這算是你教我的一部分,我自然會老老實實的聽。”雷加不卑不亢的說道。
謝普惱怒的瞪了雷加一眼,拎著他的鹿鞭酒站了起來,“老子不講了!”
雷加故意嗤笑一聲:“其實你是不知道吧?”
謝普張嘴想要反駁,突然醒悟過來,哈哈一笑,“小子,你是在故意激我啊?我要是講給你聽的話,就算是承認當你老師了,我要是不講給你聽的話,就算是我不懂裝懂,裏裏外外,你都贏了。好,你夠陰險。”
“反正我還不起你的錢,就算你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敢說出去。”
雷加故意補充道:“放心吧。”
“你……”
謝普苦笑著搖了搖頭,重新坐回到座椅上,然後一臉認真的說道:“我是絕對不會當你老師的。”
雷加的心猛得一沉,他奪回蒼鷺劍的計劃眼看就要化為泡影了。
“怎麽?”
謝普微笑的望著他,“很失望?”
雷加輕輕的歎了口氣,“是的。是因為我沒有錢吧……”
謝普擺了擺手,正色的說道:“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情,你既然猜到我是刺客,那就應該明白,刺客是不能私自收學生的。”
雷加疑惑的抬起頭,“不能?”
謝普撓了撓頭,“唉,你真是什麽都不懂啊,你究竟是怎麽活到現在的呢?”
雷加抿了抿嘴,沒有回答。所有的這些知識,蒼鷺都沒有教給他,每當他開口詢問,蒼鷺也總是閉口不答。他實在是太需要一個好老師來引導他了!
謝普又喝了口鹿鞭酒,清了清嗓子,緩緩的說道:“所有的刺客,都屬於均衡派,刺客的學生,也必須出自均衡派。”
“均衡派?”
“世間萬物,皆均衡故。”
謝普仰起頭,看著漆黑的屋頂,默默的說道:“光與暗缺一不可,隻有維護光明與黑暗之間的均衡,這個世界才能正常運轉。刺客們所做的事情,就是除掉那些不均衡的因素。”
雷加對均衡派的教義絲毫不感興趣,他直截了當的問道:“我要怎麽樣才能加入這個教派當中?”
謝普輕輕一笑,“小子,你做不到。”
雷加忍不住繃緊了身體,傷口在用力下隱隱作痛。他緊咬著牙關,挺起身子,一字一句的對謝普說道:“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我流浪了十五年,睡破瓦寒窯,跟貓狗搶食,受世人白眼,如今收養和保護我的蒼鷺死了,蒼鷺劍也被惡仆所搶,我已經一無所有,這天底下,還有什麽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這跟決心沒有關係。”
謝普搖頭說道:“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相信均衡教義。”
“我相信!”雷加脫口而出,為了能夠得到提升,奪回蒼鷺劍,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世間萬物,皆均衡故。沒有光明,就沒有黑暗,沒有黑暗,亦沒有光明。刺客必須摒棄傳統的善惡之心,行走於光明與黑暗的陰影之中,均衡的意義不就是這樣嗎?”
謝普稍稍一怔,他完全沒想到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能將千年的教義理解的如此透徹。隻是可惜,這孩子的野心和**實在太強了。野心和**對於年輕人來說不是壞事,可要想成為均衡教派的刺客……
他歎了口氣,緩緩的說道:“要成為均衡派成員,你必須嚴守戒律,教派發布的每一條命令你都要堅定的執行,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不佩貴族家徽,不爭王權榮寵——這些你能做到嗎?”
雷加默默的垂下了眼皮。這裏麵的任何一條,他都做不到,他不能靠耍小聰明來欺騙謝普。
謝普繼續說道:“而且,要成為均衡派的一員,你必須離開四王大陸,度過無風無浪的靜海,到達彼岸的陰影之地,在那裏進行宣誓。”
雷加頗為沮喪的說道:“陰影之地,我以為隻是傳說而已,沒有船能在無風無浪的靜海中行駛……”
“所以我說,你做不到。”
謝普一臉平靜的說道:“我不可能成為你的老師。”
雷加無力的躺回到**,心中充滿了絕望。
謝普舉起酒瓶,咕咚咕咚的猛灌了一口,然後抹了抹嘴巴,狡猾的說道:“不過,我可以指導你,以老板的身份。”
雷加猛的從床板上躍了起來,絲毫不顧及身上的傷口,他激動的抓住謝普的手臂,“你說的是真的?”
“看你這幼稚的樣子!”
謝普譏笑一聲,“你欠我很多很多錢,不得給我當夥計來還債啊?作為老板,指導一下自己什麽都不懂的夥計,靜海那邊的老家夥們應該沒什麽話好說……”他趕緊用酒瓶堵住了嘴,免得又說漏嘴。
盡管被謝普嘲笑,但雷加仍然難以抑製自己心中的激動,“謝謝你,老……老板!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著什麽急?”
謝普晃了晃酒瓶,白了他一眼,“你受了那麽重的傷,骨頭斷了四五根,我怎麽能現在就讓你幹活呢?”
“幹活?你是指訓……”
雷加急忙改口說道:“幹活,我明白了!”
謝普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轉頭對一旁的烏鴉說道:“嗚啊,去弄點吃了來。”
“嗚啊!”
烏鴉振翅飛走,片刻之後,抓來一份食盒,輕輕的放在爐火的旁邊。
“你能下床嗎?”謝普問。
“我想沒問題。”
雷加佝僂著身體,扶著床沿,一步步走到壁爐旁邊,坐了下來。
麵包看上去很柔軟,雞肉上淋著蜜汁,還冒著絲絲熱氣,像是剛準備好了一樣。
“今天就先這樣吧,湊合著吃點,明天我會重新構建你的飲食。”
謝普從烤雞身上撕下最肥美的一部分,送到烏鴉的嘴邊,烏鴉叼起雞肉,大快朵頤了起來。
雷加不明白“重新構建”是什麽意思,他開始擔心自己欠謝普的錢永遠都還不清。
他機械的抓起一塊麵包,鼻腔裏頓時燕麥的香味,他張開嘴,又猶豫的把麵包放回原處。“這……很貴吧?我吃上次你給我的那種麵包就好了。”
謝普想笑,但笑不出來。這小子,究竟吃了多少苦?好東西到嘴邊,居然……
他一把抓起麵包,直接塞進雷加的嘴裏,故意用嚴厲的口氣說道:“你怎麽跟鳥一樣,非得我親自動手喂!”
“嗚啊!”
正在進食的烏鴉表示很不滿,一個四階人類,怎麽跟能它這種四品蠻獸相提並論?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