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亮了,他卻並沒有走,而是軟在吧台上點了幾杯烈酒,一杯接著一杯的往肚子裏灌。

花街在白天是不營業的,到點了,服務員收拾好店的東西就準備打烊了,正想提醒他一下,卻被他一個“滾”字吼了三米遠,好在這裏的主管都是見過世麵的人,平日裏像他這樣的客人不在少數。

他打開了酒櫃的鎖,簡單囑咐了幾句就讓服務員先離開了。

刑明在這個地方從天黑喝到了天亮,又從天亮喝到了天黑,中途稍稍有了醉意,就倒在吧台上微微眯了眯眼睛,清醒了之後就繼續拿起酒瓶子往肚子裏灌。

他又這樣了,又一次失控了,上次還是在金三角,下了無差別轟炸這個命令。

他從金三角那個地獄裏麵回來,沾了滿身的戾氣,染了遍體的血汙,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想要報仇,他想了辦法在控製,將自己的暴戾與負麵隱藏進了安靜的花香裏。

可是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他控製不住了,真的控製不住了。

在向夜哪裏摔了那麽大的跟頭他都覺得無關痛癢,可以從頭再來,現在卻……

他想要失控,想要放縱,想要放空自己的腦子,好好的睡個覺。

可是不應該的啊,真的不應該的,一個小丫頭片子,縱是卻是他對她不起在先,可是他真的能做的都做了,該做的都做了,於她真的問心無愧了,她選擇了沈君,那便讓她想走就走了。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為什麽?我竟然為了贏她回來,以放棄抓捕向夜當了賭注。

她是打敗了我們刑家三代傳承的熱血嗎?還是她比阿廷的命,父親的命,母親的命,爺爺的病還要重要,又或者是她已經超越了我這二十多年來所堅持的信仰。

刑明越想越惱,一支酒杯拍碎在了吧台上,“真是隻狐狸精!”

狙擊手的眼神都是出了名的好,張凜剛踏進花街的門檻就看見他了,穿過燈紅酒綠,摟摟抱抱,說說笑笑的人群,坐在了他旁邊,對調酒師說道,“來杯香檳就好……”

他非常輕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麽回事啊?我任務結束,上麵派我到濱城來給這兒的特警突擊隊當一段時間的教官,培養兩個狙擊手,順便休養一段時間”

“本來想約你聚一聚的,去警局聽說你昨天晚上就來這兒了,我等你一天了,連人影都沒有看到,看你這個樣子,不會在這兒喝了一天一夜吧,這是出了什麽大事讓你這麽自暴自棄啊?”

他自述了來意,身旁的男人卻隻一個勁兒的喝酒,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張凜喝了口香檳,看他這個樣子猜測道,“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又被沈君玩了一次,對吧,這有什麽的啊,毒販都是些野狐狸,從前在金三角失手的時候多了去了,更何況又沒有造成什麽人員傷亡,你心理素質什麽時候變這麽差了,喝成這個樣子,阿廷死的時候可都沒見你這樣過”

他還是沒有說話,表情都沒有變過,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

張凜眯著眼睛看了他許久,思考了片刻,最後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應該不是為了這件事吧,你那個丫頭呢?任務失敗,出了這麽大的事,你不會還不準備把她調回來吧”

提到向陽,身旁的男人啪的一聲就把酒杯拍在了桌上。

他這個舉動,張凜一下就明白了,居然還抿著香檳嗬嗬的笑了兩聲,“嗬嗬嗬……我就知道,你這種負責聯係臥底的警察最基本的心理素質就是沉著冷靜,當年阿廷出了事,你讓武裝直升機無差別轟炸了金三角,上級是看你情緒出了問題才把你調回來濱城的”

“這一兩年在濱城的太平日子,早就把你當年在金三角的那點暴躁脾氣給磨沒了,和沈君打的還是持久戰,一次任務失敗,不至於把你的情緒弄成這樣,那丫頭又怎麽了?”

刑明終於開了口,說的卻是一句看似無關的話,“阿凜,我想我應該需要看心理醫生了,我感覺我的狀態比那時候還要差,我有點控製不了我自己,這種感覺很奇怪,也很討厭”

“你控製不了你自己什麽啊?這兩年在濱城,你不是一直都控製得挺好的嗎?要是依了你以前的臭脾氣,管他什麽警隊條例,法律法規,你早就打上沈君的家門了”

“不是因為這個,是……”刑明深呼吸了一口氣,放下了杯子,轉過身,鄭重其事的看著他,“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了,阿凜,憑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的人生應該是什麽樣的?”

“嗬!”聽見這句話,張凜噌的一下就把酒杯拍在了桌子上,“別人不敢說,但是你啊……我是太了解了,一根筋,除了抓罪犯就是抓罪犯,就像是地府裏的鍾馗一樣”

“問題就在這裏,我的生命裏從來就隻有這一件事,我的生活,我的情緒,無不都圍繞這這件事,但是現在,我感覺到不一樣了,還有另外一件事能讓我失控,讓我焦慮,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因為那個丫頭,對不對?嗬嗬嗬嗬嗬……”張凜小哥像知心大哥一樣給他分析道,“你這不是什麽失控,也不是什麽焦慮,你這是紅鸞星動,談戀愛的手段又玩不過人家,因而氣急敗壞惱羞成怒了!”

“我們這種人呢,七尺之軀,早已許國了“他哽咽了一下,繼續說道,“這輩子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能遇到一個讓你情緒失控的人不容易,上次我就看出來了,你們倆郎有情妾有意的,也和你說過,人生苦短,總是要為自己活一次,更何況,你們倆還有相同的信仰,走到一起應該不難”

“信仰”刑明揚了揚頭,眼睛裏猩紅的血色還未褪去,“她是個孤兒,活到現在依然堅守心中的光很容不易,我曾經也以為我們倆會有相同的信仰,可是她走了,跟著沈君走了,隻怕再見就是敵人了”他嘴裏說著,手裏還輕撫著警員證上的那張照片。

“跟著沈君走了?不可能!沈君有錢有權,她要是想跟著沈君,根本不可能等到現在”

“從前是因為她不知道他是她親哥,現在……”

“親哥個鬼啊!”張凜翻了個朝天的白眼,“即便是她們從前有些交集,沈君也在她生命裏整整缺席了十多年,這十多年她一直想的是什麽?做的是什麽?一個人內心所堅持的東西,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改變的,親生父母棄養的孩子到最後都認不回來,更何況是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哥哥”

聽見張凜這番話,刑明眼眸的顏色亮了些許,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張凜喝了口酒,繼續說道,“好好想一想,她在跟著沈君走之前,你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

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

我利用她,騙了她。

不,不是,那天她讓我去樓上坐坐,是不是就已經原諒我了?

我帶她去了烈士墓園,給她講了緝毒警察的故事。

我帶她去看了爺爺,帶她回家了,給她講了我的故事,還有……還有我父親的臥底日記……

還有,還有關於她之後的安排。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已經全部都和你說了,現在你身份已經暴露了,再回去也沒什麽用了,我這裏的安排是把你調到別的城市,去與不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明天早上到警局來報道。

那我們可說好了,行動結束之後不許把我調走,你在哪兒我就得在哪兒……自己帶的警察要帶到底的……並且還要和我試,至少每周一次。

她之前就同我說過,我在哪兒她就得在哪兒,難道,難道……

張凜咳了兩聲,“你們兩個之間在玩什麽遊戲我不清楚,但是我當了這麽久的臥底了,我可以感同身受的告訴你,對於一個臥底來講,身份暴露,任務失敗是最大的侮辱,如果她真的確定了沈君是她哥,怎麽著都不會要她的命,她可能行動繼續了……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麽做的……”

刑明越發煩躁的灌了口酒,但憋在嗓子裏的那口氣就是吐不出來。

所以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花街玩了這個遊戲,將我和沈君都引來了,故意在沈君麵前損我,故意將警員證扔到了我身上,故意跟著他走了?

不,不,不,這小丫頭片子,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他太了解沈君了,也太了解向夜了,他從前包容她,不會對她下手,是因為他知道她是警察,他有了這個心理預期她會傷害他,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所有的事情都攤在明麵上了。

她鬧了這麽一出,向夜隻會以為她是真的認他這個哥哥了。

他小心,謹慎,自私,狹隘,如果讓他發現了她還在玩他,那……向夜就是個瘋子!更何況他對她不單單隻是兄妹之情,像他那樣的男人吃起醋來,發起狂來,絕對無一人可幸免……

小丫頭片子,我沒有告訴過你私自行動是多大的錯誤嗎!

但……萬一……萬一不是呢?萬一她真的是想和沈君走呢?

畢竟我……畢竟於她來講,我與向夜,還是向夜付出的比較多吧……

刑明的眼神裏第一次露出了不確定的疑問,“你……你真的確定嗎?萬一不是呢?”

張凜拍了拍他的肩膀,調笑道,“唉,還真是愛情使人盲目,嫉妒讓人發瘋啊,我們通訊偵查班的尖子,英明神武的刑警官居然對自己帶出來的人如此不自信,還被糊弄成這個樣子,淪落在這裏買醉”

“但是這個女人啊,太厲害了,是我上次太小看她了,她明明知道沈君是個什麽人,身份暴露了,居然還敢再去,還瞞著你這個上線,瞞著上線就等於拒絕了所有支援,隻是這次,隻怕不好對付了”

刑明喝完了杯子裏最後一口酒,捏著手裏的警員證轉身就走了。

張凜追了上去,“喂,去哪兒啊!”

他腳還沒有拿出去,就被吧台上的服務員攔住了,“先生,請您先結賬,一共一萬五千六百,給您打個折,收您一萬五……”

“我就點了一杯香檳,你們開黑店啊!”

服務員小哥禮貌的笑道,“一杯香檳三百塊,但,還包括那位先生點的”,張凜看著服務員指了指角落裏一堆的空酒瓶,糟心的撫了撫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