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元子挑在下午一點半左右,前往原宿。
華燈初上隨即活力四射的原宿時尚街道,白天時跟一般街道沒什麽兩樣,隻見年輕男女穿過銀杏林蔭大道和商店街零散地走進人群中。停在銀杏林蔭大道下的豪華外國跑車顯得格外醒目。
原宿的樣貌正急速地改變著,新建築物不斷增建,一年內沒走訪,就猶如走到陌生的地方。
從明治大道、表參道往原宿車站方向的斜坡中途,左側看到不少新蓋或改建的大樓。其中有棟以褐色花磚砌建的六層樓建築,正麵掛著“信榮大樓”四個金屬大字。
元子想去看的是牧野獸醫所說的,約占這棟大樓三樓半個樓層、由波子經營的酒吧。與其說出於好奇,不如說是對波子的仇恨心所引起。
大樓正門旁有個比路麵高出些的細長型磚造花圃,裏麵種著被修剪成如綠球藻般的灌木叢,旁邊有根如路標般的廣告牌,上麵寫著該大樓住戶或公司的名稱。其中,的確有“聖荷西俱樂部三樓”這樣的字眼。它就是獸醫所說的波子經營的酒吧。它夾雜在“展開出版社”和“東都政財研究所”等正經八百的公司名稱當中,倒是顯得有些不協調。
走進大樓入口,正麵有座電梯,其他全是磚造的牆壁,顯得空**而單調。牆上掛著黑底的金屬板,上麵用白字寫著各家公司名稱,聖荷西俱樂部三樓就在其中。
元子等著電梯從六樓下來。從樓層顯示板上看去,電梯在四樓停下,三樓和二樓沒停,直降而下。聖荷西俱樂部傍晚才開始營業,所以電梯直接通過三樓。
電梯的門打開後,三個年輕男子從裏麵走了出來。他們可能是這棟大樓中某家公司的職員,穿著黑灰色或黑色西裝,顯得規矩整然。他們三人朝身穿和服的元子瞥了一眼,沒說什麽話,邁開大步朝外麵走去。
元子獨自坐電梯來到三樓。一個人待在電梯裏並不是愉快的經驗。走出電梯後,她朝右邊看去,聖荷西俱樂部的門口就在眼前。那裏掛著寫有“Club San Jose”的造型時髦的招牌。不用說,現在那扇厚重的橡木門緊鎖著,門前立著兩座黃銅的立杆,中間係著紅白色條紋的繩索,掛著寫著“傍晚六點開始營業”的牌子。元子挑這個時間來,是因為不想正麵與波子碰上。
元子因為波子的酒吧規模之大超乎想象而感到驚訝。從這棟大樓的麵積來看,光是樓層的一半就有六十坪,即使扣掉附屬設施的占用空間,使用坪數至少有四十坪。在銀座,像這樣占地寬敞的酒吧並不多。
從酒吧的外觀來看,與其說是時髦漂亮,不如說是極盡奢華。為了在這棟大樓裏的眾多公司中顯得與眾不同,那些裝飾性的設計更增添視覺效果,光看一眼就知道這家酒吧的裝潢所費不貲。
正當元子被眼前的豪華氣派所震懾佇立時,背後傳來了招呼聲。
“您好。聖荷西的人員五點以後才會來。”
元子回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個眼神銳利、身穿黑衣,大約三十歲出頭的男子。
越過車道,那兒有棟樓下賣婦女服飾、二樓是咖啡廳、強調原宿氣氛的異國風格建築物。元子上了二樓,選了個麵向道路靠窗的座位坐下。隔著大片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眺望對麵的信榮大樓。略感疲倦的時候,喝杯咖啡特別美味。
她之所以感到莫名的慵懶,是因為來此之前的好奇心,以及實際看到聖荷西時又受到衝擊所致。這棟大樓裏的氣氛總讓她感到陰森可怖,神經緊繃。
慣常在華燈初上時分遊走銀座酒吧的牧野獸醫說,波子的幕後金主是職業股東。照這情況來看,這棟信榮大樓的老板應該就是那個人。大樓正麵掛著許多寫著公司名稱的名牌,其中哪家才是那個職業股東經營的呢?雖說是職業股東,大體上也會掛出正業的招牌。
元子任職東林銀行千葉分行期間,曾斷續聽過職業股東進出總行的傳言。當時,她在分行工作,不知道詳細情況,僅知道總行方麵為了對付職業股東滋事,每年編列上千萬日元的預算。當時,元子為了弄懂何謂職業股東查閱過《現代用語辭典》,至今依稀記得些片段。
辭典上好像這樣寫著:
“職業股東——持有多家公司股票,多半為零星股票,出席各股東大會,發表嚴肅質問或意見,或幹擾會議進行,向公司收取打點費用為業的人。他們看準經營層怕惹麻煩的心態,抓住經營上的各種弊端,借此向經營層施壓,施以知識專業的暴力。從這個意義來說,職業股東向公司收取利益可視為恐嚇行為,但他們深知經營層害怕‘後患難治’不敢向警方報案,便利用這個弱點,因此恐嚇罪很難成立。職業股東的形態不一而足,從具有集團組織的‘大人物’,到單槍匹馬的個人職業股東都有。據說各公司都依對方等級決定支付的金額。至於那些小混混般的職業股東每到中元節或歲末來‘拜會’的時候,公司們大都以‘車馬費’般的金額予以打發。其實,各公司均曾接獲警方的指示,經常舉行‘如何驅逐職業股東’的研商對策,可惜成效似乎不大。”
在原宿的精華地段擁有信榮大樓的男人,如果他是職業股東,應該大有來頭。元子心想,不久後,牧野獸醫就會把大致的情況告訴她吧。而波子搖身變成職業股東的女人,的確很像她的生存之道。
職業股東讓波子在自有的大樓裏開設酒吧,當然不會收取房租,這也是聖荷西能占去三樓半個樓層的原因。簡單地說,拿職業股東得來的不義之財要把酒吧裝潢得何等豪華都不成問題。
元子心想,想必波子一定認為與楢林婦產科院長分手是明智的抉擇吧。她不知道波子與楢林院長分手後,基於什麽樣的機緣結識那個職業股東,不過,像波子那樣的女人,懂得抓住任何機會,才有現在的幸運。
元子又想,眼前聖荷西大門緊鎖,無法進到裏麵察看究竟,但從其坪數和相關裝潢設備來推估,光是開店之前就得花上一億多日元。而這些都是那個職業股東出資的。
既然有超大的規模和高級豪華的設備,裏麵的小姐少說也有三十名,加上從其他酒吧挖角而來的紅牌小姐,如果有五人的話,光是定金和簽約金就是一筆龐大金額。倘若每人以五百萬日元計算,便得花上兩千五百萬日元。當然,這些巨款自然也是波子的職業股東“丈夫”出的。
波子店裏的小姐大概是指定製,如果每人每月工作二十二天的薪水以五十萬日元計算,三十人就要一千五百萬日元,加上經理、副總經理、會計、服務生等工作人員共十五名,以每人月薪二十二萬日元計算,也得三百多萬日元,還得包括洋酒的貨款。不過,這些人事費用和買酒的貨款都是從店裏的營業額中支付的。
免付房租,裝潢設備費也是幕後金主出資,店裏根本不需要做成本攤提。人事費和貨款——幾乎都是洋酒貨款——以及各項雜費所需的兩千萬日元,隻要從營業額中即可輕鬆支付,而且洋酒商也多半會同意暫緩付款。
元子兀自望著信榮大樓尋思漫想著,設想若是自己要怎麽處理。一切的資金都必須自己調度。要開間像波子的聖荷西那樣的酒吧,如果在銀座,光是使用坪數四十坪的場所,簽約金就超過五千萬日元,而且內部裝潢等費用也得花上五千萬日元。加上向其他酒吧挖角而來的紅牌小姐的定金少說也要兩千五百萬日元,開店之前就得花上一億二千五百萬日元。
一旦開店,就要房租和攤提成本。在銀座,四十坪的房租比原宿貴得多,而且即使員工人數跟聖荷西一樣多,薪水也要高出兩成。這樣一來,每月約需要四百萬日元。加上房租五十萬日元和日常用品,預估每月攤提為二十萬日元,以及周轉金。也就是說,一開始就得準備六千萬日元周轉金,因為客人的賬款通常會遲個兩三個月進賬,必須用這筆錢來填補每月支出和應收賬款的空缺。
總之,要在銀座開間像聖荷西那樣的酒吧,光是開店之初,包括周轉金就得準備一億八千萬日元。而酒吧要順利步上軌道少說也要一年,為了填補這期間的赤字,這一切的花費都必須由自己負擔??
元子知道,她的各種想象終究隻是臆測。不過,她之所以對此“藍圖”不感到完全絕望,一來是因為不想輕易打破愉悅的暢想,一來也看到未來若幹的可能性。這個可能性——即不為人知的“計劃”正深藏在她的內心深處。
元子心想,若是有機會開設新酒吧,地點絕對要選在銀座,除了銀座之外,不作其他之想。她不像波子那樣,她說什麽也不離開銀座。她想這麽做,其實也是對當初向她撂下狠話要她無法在銀座生存下去的波子所作的回擊。後來的結果是,發飆的波子離開了銀座。
從波子的性格來看,她跟那個職業股東的關係能維持多久令人懷疑。那個職業股東肯定有許多情婦,既不缺錢也不乏女人陪伴,終有一天也會對波子感到膩煩。換句話說,波子的榮華僅是眼前而已,不久後,也許她就會落魄潦倒地回到銀座的某間酒吧當酒吧小姐??
想到這裏,元子心裏的悶氣頓時消散了不少。當她喝完咖啡準備離去的時候,一輛緩緩駛近信榮大樓前的出租車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個男子下了出租車,朝信榮大樓的門口走去。他身材高瘦,穿著當季的淺灰色西裝,沿著低矮的石階而上。這時候,陰暗的大樓門口走出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在他們即將擦身而過的時候,那年輕男子突然向對方欠身施禮,然後站在那裏開始說起話來。
這隻是常見的街頭情景,但因為發生在信榮大樓前,元子顯得饒富趣味。她約略看出年輕男子的臉部輪廓,但因為角度的關係,隻能看到那個穿淺灰色西裝頭發梳整的男子的背影。
那麽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很可能是那棟大樓公司的職員,但如果那些公司都是職業股東的人頭公司,那些職員就是職業股東的手下?當她站在聖荷西深鎖的大門前時,在她背後出聲說話的,就是那個眼神銳利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報紙經常報道,暴力集團聚會時,總是身穿黑色西裝,而職業股東兼暴力集團這樣的消息也時有所聞。這讓她突然想起剛才進到那棟大樓裏之所以感到氣氛恐怖,以及終於了解牧野獸醫對要“調查”那名職業股東底細顯得裹足不前的原因了。
元子若無其事地望著信榮大樓的門口,看到他們兩人結束短暫的交談後,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道別的時候向對方低頭。看來那個穿淺灰色西裝的男子,年紀比較大,輩分也比較高。他輕輕抬起手來,響應年輕男子,拾階而上的時候,又稍稍回望著那名年輕男子。
元子始終隻看到那個穿淺灰色西裝的男子的背影。剛開始曾看到他的麵孔,不過,隻是刹那間而已,他很快地轉身朝陰暗的入口走去了。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臉上掛著冷笑,獨自穿過擁擠的人群中疾步地朝原宿車站走去。
從這窗戶到那棟大樓的門口有段距離。即便對方站著麵向這邊,頂多隻能勉強看到對方的輪廓,何況身穿淺灰色西裝的男子霎時就轉身而去了。
元子總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看過對方,雖然沒有看清臉孔,但模糊中約略可看到對方的五官。正因為對方的臉部特征格外明顯,遠遠地就能看個大概。
元子心想,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人,而且應該是很早以前遇到的。他不是來卡露內的客人。這麽說,是她任職東林銀行千葉分行時期的客戶?那時候,每天都有許多客戶來分行的櫃台辦事情,既有老顧客,也有僅來過兩三次的客人。大多數客人都是這類,也就是不特定的多數的流動客。若是老顧客的臉孔,她大概還有印象,但那人並不是老顧客。這麽說,很可能是眾多來分行的客人之一。盡管如此,她還是曾記得其中幾個客人的臉孔。問題是,現在偏偏想不出來。這也難怪,她在銀行工作十五六年,見過的客人實在數不勝數。
當時來千葉分行辦事的客戶,該不會是信榮大樓裏的職業股東的手下?元子猜想著,朝收銀台走去。
“收您三百日元,謝謝光臨!”女店員“當”的一聲打開收款機說道。
隨後,元子就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您好,卡露內的媽媽桑!”
傍晚時分,獸醫像蝙蝠般從角落的活魚料理店現身叫住元子。這條小巷盡頭兩側擠滿了門麵很小的酒吧。
這是元子到原宿查看波子的酒吧過後第三天,她正要去銀座卡露內上班中途,經過林蔭道南側的街道。
“哎呀,原來是醫生您呀。”
元子停下腳步,獸醫步態搖晃地走了過來。
“媽媽桑,上次您托我調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所以我專程在這裏等您來。”
“噢,已經查出來了?”
“是的。實際狀況不是很明朗,但總算打聽到大致的輪廓。”
“謝謝您。您辦事真快。那麽我們到上次去的那家酒吧談吧?”
“不,那個地方並不妥當。正因為客人不多,我們的談話容易被別人聽到。”
“那要去哪裏呢?”
“R飯店的大廳最適當了。”
“噢,要去那種五星級飯店的大廳嗎?那裏不是更人多嘴雜嗎?”
“您大概這樣認為吧?不過,情況不是您想的那樣,在那裏談事情反而安全。媽媽桑,也許您不知道,像是如何掏空公司這類壞主意,詐騙集團和市場分析師都是在那裏偷偷商量的。五星級飯店成了他們密商的最佳場所。許多壞蛋都在那裏串聯。”
“真的?”
他們在附近搭上了出租車。元子跟獸醫一起搭車覺得很不自在,但他算是有紳士風度,把女性當成“同性”看待吧。他的身上散發著香水味。
“對不起,我說晚了,媽媽桑,上次真是謝謝您了。”獸醫舉止文雅地欠身致意,對元子致贈的三萬日元表示感謝。
“您太客氣了,我反而覺得給您帶來麻煩了呢。”
“不會。事實上,我本來就喜歡打聽這些旁門左道的消息。但話說回來,正因為對方是狠角色,反讓我感到有些恐怖呢。”
獸醫態度顯得拘謹的時候,都會操著山手屋敷町舊有的口音講話,剛開始聽會覺得有點滑稽,聽習慣了倒也不覺得奇怪。經曆過那段在信榮大樓的遭遇後,元子比以前更強烈感受到獸醫說的“正因為對方是狠角色”這句話。
“您看,媽媽桑。”獸醫扯了扯元子的衣袖,指著窗外說道。
那裏有棟七層樓的大樓,一樓是仕女服飾店,炫目的燈光把櫥窗映襯得光鮮豔麗。二樓是畫廊,三樓是“魯丹俱樂部”,這些元子都知道。
元子不知道牧野獸醫指向那棟大樓的含義,他移身過來,不讓司機聽見似的湊近元子的耳畔低語幾句,元子這才知道其中的意思。
“就是‘魯丹’嘛,媽媽桑。”
“魯丹怎麽了?”
“它的規模多大呀,光是小姐就超過三十人,使用坪數四十坪,還有專屬的樂團;除了老板之外,店長一人、總經理一人、副總經理兩人、經理三人、主調酒師一人與酒保兩人,還有服務生七八人,可說是豪華氣派呢。”
“噢,您的消息真靈通。”
“不,媽媽桑,我不是要跟您講這件事情。請您一定要保密,絕不可以泄露出去。”
“嗯,我絕不會泄露出去。”
這時候,獸醫突然壓低聲音說話。
“其實,魯丹俱樂部經營得非常辛苦,老板表示,若找到好買家,他願意脫手出讓。”
“真的?”元子瞪大眼睛問道。
R飯店的大廳十分寬敞。不過,為了減少閑人逗留的地方,飯店故意將提供飲料的區域規劃得比公共區寬敞。即使是飯店大廳,也是以營利優先。
元子跟獸醫就座後,隨即點了飲料。環視周遭,男女客人都有,但還是以男客最為醒目。其中有兩個男子把手提公文包和公文包擱在腳旁,有三個男子正在商量著什麽,由於桌子的間隔很大,無法聽到鄰桌的談話。
放眼望去,四處都有人在竊竊私語密談著。這些人好像如獸醫所說的,都是試圖霸占公司的野心分子以及詐騙集團,如果這些話屬實,這五星級飯店果真是彌漫著魑魅魍魎的妖氛邪氣。
“媽媽桑,事不宜遲,我這就跟您報告有關原宿信榮大樓的情況吧?”牧野獸醫雙手握著白蘭地酒杯說道。
“您請說吧。”
元子也點了杯兌水威士忌作陪。外麵的天色暗下來了。
“坦白說,這消息不是我直接調查得來,而是從熟悉內情或相關人等那裏打聽來的,所以請您多加包涵。”
“嗯,沒關係。”
“像我之前說的那樣,他的確是個職業股東,聽說是信榮大樓的持有人,他叫作高橋勝雄,現年五十二歲。”
“高橋勝雄,五十二歲?”
“他現在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除了擔任信榮大樓的社長之外,還是好幾家公司的老板。總公司就設在那棟大樓裏,有房屋中介公司、出版社,也有土地建設公司。不過,這些公司隻是掛個招牌,不是做真正的事業。其中有個政財研究所,就是高橋勝雄的職業股東事務所。”
元子邊聽著獸醫的講述,邊回想起那棟大樓入口旁確實有個寫著“東都政財研究所”的招牌,展開出版社的招牌就緊鄰在旁邊。
元子這樣說道,獸醫點了點頭。
“雖說是出版社,其實並未出版書或雜誌,隻是每月或隔月印些四開大小的小報分發給各家公司。對有捐款的公司便歌功頌德,對於悍然拒絕捐款的公司則把它寫得一文不值,主要是以拉廣告的名目作為強征捐款的工具。企業很怕他們這樣胡搞。除此之外,他們還會招待各企業的幹部觀賞戲劇、打高爾夫球,或舉辦演講會借此募款??”
“那個高橋勝雄在職業股東之中來說,算是大有來頭嗎?”
“嚴格地講,隻算是中等吧,雖然他立誌當頭號的職業股東。不過,資金周轉方麵,他倒是很有辦法。”
元子心想,看來波子這回真的抓到大魚了。
“接下來,我打聽到高橋幹職業股東之前的來曆,媽媽桑,要不要我告訴您?”
“請說。”
“他原本是外縣市的警察局局長。”
“警察局局長?”
“是的。他等不到退休就申請離職,到榮大相互銀行東京總行的社長室當特助。社長特助在榮大相互銀行的四樓有專用的辦公室,聽說那裏聚集著退休的資深警界高層和檢察官。”
“為什麽那裏全是些令人聞風喪膽的人呢?”
“他們的工作就是研究如何對付職業股東和新聞媒體。近年來,報紙經常報道相互銀行有許多內部問題。而擔任榮大相互銀行的社長特助的職責就是擊退這些借機恐嚇撈錢的職業股東,以及拿這當話題要挾的新聞記者。總行隻要有這些威嚴十足的前檢察官和警界高層,那些職業股東和小報記者就不敢隨便造次。”
“說得也是。”
“高橋勝雄是待在四樓特助室的其中一人,後來他辭去榮大銀行的反職業股東小組,卻當起了職業股東。總之,他因為深知職業股東的犯罪手法,便獨自高飛當起職業股東。而且他經營得相當成功,不愧是金頭腦。”
“從專門對付職業股東的要角轉變為職業股東,說來真是有趣啊。”
“我再跟您再講一件事,正因為高橋勝雄待過相互銀行,所以當起職業股東,自然熟知銀行的內情。職業股東各有專長,依照企業的不同,使出不同撒手鐧。高橋勝雄早就染指外縣市的大型銀行,尤其跟東林銀行關係密切。”
“東林銀行?”
元子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那不是她之前任職的分行嗎?
元子直凝視著獸醫的臉龐。獸醫大概覺得元子難得聽得如此入神,便尖聲繼續說下去。
“聽說東林銀行是高橋勝雄的‘好顧客’之一。每到東林銀行召開股東大會時,都是由高橋勝雄掌控全局,再命令手下進場滋事,因此股東大會通常不到十分鍾即匆匆宣告結束。據透露這項消息的人說,東林銀行每年孝敬高橋勝雄的金額就高達五六百萬日元之多。這事隻有圈內人才知道。這樣看來,職業股東和暴力集團果真或多或少都有掛鉤,實在叫人害怕。”
常言道,世間真是狹小,聽到獸醫這番話,元子深有同感。
原來職業股東高橋勝雄早就把黑手伸進她長年任職的東林銀行裏,再用這筆錢照顧波子。看來這世間隱藏著許多複雜難辨的關係。
不過,應該隻有東林銀行總行與高橋有所牽扯,與千葉分行沒有關係。再說,總行設在東海地區的縣政府所在地,基層的分行不可能了解總行的內部情形。
元子心想,職業股東的話題到此即可,她已經弄懂波子背後金主的來曆,已滿足好奇心,便對此感到興趣索然。轉而是另一個話題吸引著她。
“對不起,我換個話題。”元子問牧野,“剛才,您在出租車上說魯丹俱樂部的老板有意把那間店轉讓出去,這消息是真的嗎?”
獸醫對元子突然改變話題感到有些困惑,但很快地回答:“這是我從可靠人士那裏聽來的消息,不會錯的。”
“您對銀座的酒吧業那麽了解,我想應該不至於道聽途說才對。”
“我可不是裝門麵老跑銀座後街的呢。嗬嗬??”獸醫掩著嘴巴笑著。
“這麽說,魯丹轉讓的動作已經著手進行了?”
“這個我不大清楚。不過,這事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他們若知道這消息是我透露給媽媽桑的,不但會給魯丹帶來麻煩,以後我也不敢在銀座附近走動了。”獸醫故作誇張地縮著脖子。
“您放心,我不會把這秘密泄露出去。”
“一切拜托了。不過,我得到的消息僅止於此。”
“假設真有此事,也就是說魯丹有意轉讓的話,您估計大約值多少錢?”
“說得也是,那間店規模蠻大的??”
獸醫像在估算似的看著遠處,一會兒,視線又回到元子的臉上。
“我也說不上來,但對方可能開價兩億日元吧。”
“兩億日元??”元子歎了一口氣。
“這隻是我的猜測。畢竟它是間名聲響亮的高級俱樂部,又在繁華地段占有四十坪營業麵積,三十二三個小姐,店長和總經理各一名,兩個副總經理,還有營業經理、會計經理與采購經理各一個,三個調酒師和七八個服務生,可說是陣容龐大。而且客層的水平很高,若買家開價少於兩億日元,想來老板大概不肯放手吧。”
“可是,那老板為什麽要把它轉讓他人呢?”
“老板叫作長穀川莊治,是個實業家,在東京都內擁有五棟大型公寓。他在經營公寓事業方麵發展得很好,聽說他想蓋更多公寓,當個房地產大亨。這樣想來,不如趁這時候將魯丹處理掉,徹底跟酒吧業劃清界限。”
“醫生,您認識長穀川先生嗎?”
“不,我隻是聽說而已,不曾跟他碰過麵。”
“醫生,這隻是假設的說法,如果長穀川先生有意讓出魯丹,他會透過房屋中介商尋找買主嗎?”
“不可能。”牧野獸醫在元子麵前揮手說道。
“他若透過房屋中介商,不管怎麽低調,不需幾天,消息就會傳得沸沸揚揚。”
“那麽,要怎麽進行呢?就算長穀川先生想賣,私下聽到消息有意接手的買主,若無人居中介紹豈不是談不成?”
現在,元子和獸醫正處在居心叵測的詐騙集團和市場分析師等魑魅魍魎齊聚的大廳中密談著。
獸醫凝視著元子。“媽媽桑,您打算買下魯丹嗎?”
“這怎麽可能。”這回換元子猛地揮著手,“我哪有能力籌得出兩億日元啊?我隻是為參考起見,想了解那樣的店值多少錢而已。”
獸醫沉吟了一下,然後帶著意有所指的微笑看著元子。“請問媽媽桑,卡露內都向哪家酒商批貨?”
“旭屋洋酒零售公司。”
“原來是旭屋呀。它們的洋酒大都賣給銀座的酒吧,客戶大概有三十家。”
“我們店裏的進貨量算是最少的。”
“不管是多是少,對酒商都是好顧客。雖說是零售,但酒吧都是三四個月後付款,所以酒商在各家酒吧都有掛賬。”
“我們店裏是三個月後付款,不過,還是付得很吃力。我說牧野醫生,您明明是個獸醫,卻這麽了解酒吧業的內情,我真是服了您呀。”
“這些都是在銀座裏打滾聽來的。嗬嗬??”
“好厲害。”
“不,您過獎了。坦白說,沒有人比那些酒商更了解酒吧的內情,他們平日供應洋酒,因此最了解營業額的好壞。而且酒商跟老板、經理以及調酒師的交情大都不錯,尤其是那些付款期限延期、周轉金出狀況的酒吧老板和經理,都會跟他們訴苦。最近經濟景氣低迷,一般公司大幅縮減交際費,導致不少酒吧得拖上四個月或半年才能收到款,而這就苦了居中協調的酒吧經理,畢竟不能因為缺錢而拖欠酒吧小姐薪水。有些媽媽桑和經理私下發牢騷說,他們拚死拚活好像都在為他人付出似的。基於這樣的關係,如果有老板想脫手讓出酒吧,會在找房屋中介商之前先私下告訴酒商,由他們幫忙找尋買主。專門供酒給各酒吧的洋酒商,在這方麵可是交際廣闊。”
“可不是嘛。”
聽獸醫這樣分析很有道理。倘若那家酒吧尚有欠賬,洋酒商為了能收回貨款,勢必會積極地幫酒吧老板找尋買主。
兩億日元總有辦法籌得出來,或許自己可以買下魯丹俱樂部——元子想到理想的目標即將實現,不由得心髒狂跳不已。
也許是元子不經意地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獸醫露出詫異的眼神盯著她。元子察覺自己的情感似乎被獸醫看穿,因而故作慌張地看著手表。
“哎呀,這麽晚了,我得盡快趕去店裏才行??您說得對,我們拚死拚活好像都在為他人付出似的。”
“可不是嘛。”
“我先失陪一下。”
元子起身朝大廳角落的公用電話亭走去。她對卡露內的酒保說明“現在就要趕去”之後,悄悄地包了五萬日元,又回到原來的座位。
“醫生,幸虧您多方打聽,我才有機會知道這麽多信息,真的非常感謝。這是我微薄的心意,請您收下。”
獸醫驚訝地把手縮了回去。
“媽媽桑,您不要這樣。我不是為了錢去打探消息,而是您平常待我不薄,我隻想以此回報您的恩情。”
“感謝您的好意。不過,謝禮歸謝禮,您若不收下,我會過意不去。”
“可是,不久前我才收了您的錢。”
“不,那是我向您詢問有關信榮大樓的內幕時的茶點費。這次是給您的謝禮。”
“不好意思啦。”獸醫拿著錢雙手高舉過頭行禮,“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點頭致謝收下了。
“媽媽桑。”
“什麽事?”
“您要買下魯丹的時候,我絕對會替您打探消息。”
獸醫突然這樣小聲地說著,讓元子感到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