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小五郎輸了,但也不算徹底失敗,畢竟他還是從敵人手裏救出了早苗小姐,完成了保護任務。
女賊有沒有落網,對岩瀨莊兵衛來說並不重要。他很感謝明智小五郎救了自己的女兒,對他的本領讚不絕口。再說,事情會走到這一步,和他自己也有很大關係。他和喬裝成他女兒的“黑蜥蜴”睡在一個房間,卻對女賊的身份和奸計毫無察覺,說到底,總是他的疏忽。
可是,明智小五郎並沒有因此就好受一些。輸在一個纖弱的女流手裏,他覺得十分懊惱。
當負責監視的手下告訴他,“黑蜥蜴”早已化裝逃走時,他簡直要被氣瘋了,差點兒當場罵人。
“岩瀨先生,是我的失誤,是我太過輕敵了。這樣一個高手,在我的黑名單上居然沒有記錄,真是不可思議。但我向你保證,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岩瀨先生,我願意押上自己的名譽,全力保護令愛。女賊現在還沒有死心,正虎視眈眈地準備再次綁架她,這次我絕不會輸了。請相信我,我會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令愛,一定讓她平安無事。”
明智小五郎指天為誓,言辭誠懇。因為太過激動,他白皙的臉上泛出了一抹紅暈。強大的敵人,讓他的鬥誌如烈火般熊熊燃燒。
讀者們,請記住明智的話。他真的能守住自己的誓言,在下一次和“黑蜥蜴”的交鋒中,反敗為勝嗎?如果再次敗北,那他還有什麽臉麵繼續自己的偵探事業呢?
第二天,岩瀨父女就更改行程,急匆匆返回大阪的家裏。雖然在路上也會擔驚受怕,可是比起留在飯店,他們更願意早點兒回家,與家人相伴。
明智小五郎也覺得他們回到家裏更安全一些,他主動承擔了護送岩瀨父女回家的工作。沒有人知道女賊會在何時動手,從飯店到東京的火車站,從火車站到大阪,再到岩瀨家裏,危險無處不在。所以在每一段,明智小五郎都做了周密的部署,沒有比他更盡責的貼身保鏢了。
最後,早苗小姐總算平安返回大阪的家裏。當然,明智的保護工作還在繼續,他留在岩瀨的宅邸,寸步不離地守著早苗小姐。就這樣,岩瀨家一連幾天都風平浪靜。
讀者們,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另一位從未出過場的女性的神奇經曆吧!這位女性乍一看上去也許和“黑蜥蜴”、早苗小姐,還有明智小五郎全無關係,但聰明的讀者很快就會發現,她的離奇經曆其實對整個故事的發展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早苗小姐回到大阪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一個女孩兒信步走在大阪市S街上,雙眼無神地張望著道路兩邊的櫥窗。
她穿著一件領口和袖口都帶有皮毛緄邊的外套,看起來非常合身。雖然穿著高跟兒鞋,但是她走得十分利落。可是,她不知為何看起來無精打采的,眼神中有一種放下一切、自暴自棄的絕望。事實上,這種神情是很容易被人誤解的,因為那些沿街拉客的流鶯也多半如此。
這不,眼前就有個人把她當成了那種女人,已經悄無聲息地在她身後跟了好一會兒了。那人是個老先生,頭戴褐色的軟呢禮帽,身穿褐色的厚風衣,拄著一根粗藤手杖,粗框眼鏡遮了半張臉,須發皆白,但滿麵紅光。
女孩早就發現了跟在身後的老人,隻是她並沒有驚慌失措地逃走。不僅如此,她還用櫥窗當鏡子,興致勃勃地觀察起老人的模樣來。
從燈火通明的S街往裏一拐,便是條幽暗的小巷,小巷盡頭有家以咖啡味道濃香醇厚聞名的咖啡館。女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事兒,回頭瞥了跟在身後的老先生一眼,邁步進了咖啡館。然後,她在一個被棕櫚樹盆景圍著的、角落裏的包廂坐下來。這姑娘有著愛捉弄人的性子,她竟然點了兩杯咖啡,另一杯,當然是給那位即將出現的老先生準備的。
老人果然跟進了咖啡館。店裏光線昏暗,他左顧右盼,發現女孩所在的包廂後,就厚顏無恥地走了過去。
“啊,抱歉,就你一個人嗎?”老人招呼一聲,在女孩兒對麵坐了下來。
“我猜到大叔會跟進來,所以先幫您要了杯咖啡。”女孩兒的膽子果然很大。
老先生微微一驚,隨即露出一副滿意的神情。他笑了笑,看著女孩兒美麗的麵龐,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失業的滋味如何,不好受吧?”
女孩兒大吃一驚,紅著臉,語無倫次地說:“您,您怎麽知道,您認識我嗎?”
“嗬嗬,我隻是個與你素不相識的糟老頭子。但你的事兒,我還是知道一些的。嗯,讓我來說說看,你叫櫻山葉子,是關西商事株式會社的打字員,因為和上司發生爭執,今天剛剛丟了工作。哈哈,如何,我沒說錯吧?”
“嗯,對,你搜集信息的能力堪比偵探了。”
葉子很快又變回了之前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隨口支應著,像是對老人說的一切都毫無興趣。
“我還知道你大概是下午三點離開的公司。之後,既沒有回家,也沒有去找任何一個朋友,隻是漫無目的地在大阪街頭東遊西逛。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老人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想必從下午三點到天黑都一直跟在葉子後邊,可是他勞心勞力地做這種事兒,到底有什麽目的呢?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嗬嗬,如果我從今晚開始,做起皮肉生意……”女孩兒唇角一挑,冷聲笑道,又是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
“哈哈,難道我看上去像個老**棍?不,我並不是那種人,事實上,你也不是。大約兩小時前,你還在藥店裏買了樣東西,不是嗎?”老先生盯著葉子的眼睛,得意揚揚地說。
“嗬嗬,你說的是這個吧,安眠藥。”葉子從手提包裏拿出兩盒阿達林[25]。
“你還不到失眠的年紀,一買就是兩盒……”
“您懷疑我想自殺?”
“嗯,不要以為我這樣的老頭子,就不懂年輕女孩兒的心思——雖然成年人多半不會理解年輕人的世界,但我不一樣。年輕人,尤其是尚未經曆過情事的年輕人,因為某種純潔的遐想,會把死亡當成極為美麗的風景。而與之相伴的,是一種自甘墮落、將肉體拉入泥沼的受虐欲。這兩種想法雖然彼此矛盾,卻總是同時出現。你買了安眠藥,又口不擇言地說要賣身,其實都是因為你還年輕啊!”
“所以,你是來給我當人生導師的?”葉子像是被人潑了盆涼水,冷冷地說。
“不,我可不是那麽死板的人。我不會給你提意見,但我會幫你脫離困境。”
“哈哈,和我想的一樣。謝謝,那你要怎麽救我呢?”女孩明顯誤會了老人的意思,開玩笑般說道。
“不,我不是在和你調情,我是在和你商量事情,而且非常認真。我沒有包養你的意思,隻想問你願不願意為我工作?”
“抱—— 抱歉,你說的是真的?”葉子終於明白老人的意思了。
“當然。冒昧問一句,你在關西商事株式會社的薪水是多少?”
“四十元。”
“好,那我每個月給你兩百元,包吃包住,還提供置裝費,而你的工作就是遊山玩水。”
“哈哈,還有這麽好的事兒?”
“我不是在開玩笑,也請你認真對待。這裏麵有一些事情很難解釋,但從你將來工作的內容來說,這點兒錢其實根本不算什麽。先不說這些,你父母呢?”
“不在了。他們要是還活著,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那麽,現在……”
“我一個人住在公寓裏。”
“嗯,好,這樣就再合適不過。你先和我走吧,公寓那邊,晚一點兒我去處理。”
老人開出的條件如此奇怪,換作平時,葉子絕不會答應。可是現在,她連賣身、自殺都想過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呢?這種自暴自棄的心理,讓她最終答應了老人的要求。
離開咖啡館,老人叫了一輛出租車,將她帶到了郊區(對她來說,那一片十分陌生)一家簡陋的香煙店裏,之後上了二樓一間破舊的房間。那間屋子約有三坪大小,鋪在地上的榻榻米已經褪色了,屋裏隻有一張小梳妝台和一隻大皮箱。
路上,老人已經將這次工作的內容告訴了葉子,所以葉子到了這裏,並沒有覺得緊張,不僅如此,她還對自己的新角色躍躍欲試。
“按照雇用條件,首先,你得把衣服換了。”
老人從皮箱裏拿出一套華美的和服,還有腰帶、長襯衣、黑色的皮領大衣、草屐,從上到下,一件不缺,正適合葉子這種年紀的年輕人穿。
“鏡子有點兒小,湊合著用吧!”
說完,老人轉身去了樓下。葉子按照老人的交代換上了那身華麗的和服,一時之間,葉子心裏所有的苦悶都消失了。
“很好,很合身,非常漂亮!”老人不知何時又回到了樓上,看著她的背影,竟有些呆住了。
“可是這身衣服,和短發好像有點兒不相配。”葉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靦腆地說。
“放心吧,我都準備好了!看,戴上這個就行了。”
說著,老人又從之前的皮箱裏拿出一個白布包,把它打開,裏麵是一團恐怖的頭發—— 腦後紮著發髻的假發。
老人繞到葉子身前為她戴上假發,動作十分嫻熟。葉子看著鏡子,發現自己簡直成了另外一個人。
“最後是眼鏡,度數有點兒高,忍一忍。”
老人拿出一副無框近視眼鏡遞給葉子。葉子也不多問,直接架在了鼻梁上。
老人催促道:“行了,我們馬上出發。約好了十點整。”
葉子連忙將脫下來的衣服團成一團,塞進皮箱,然後跟在老人身後,疾步下樓。
離開香煙店往前沒走幾步,葉子就看到路邊停著一輛汽車——不是剛才坐的出租車。汽車雖然有些破,司機的穿著卻十分體麵,看著像是老人的朋友。
兩人上車後,司機也不多問,一踩油門,車就開了出去。路上街燈明亮,汽車開過幾段彎路之後,到了黑漆漆的郊外。
“到了,來得及吧?”司機回頭問道。
“嗯,十點整,時間剛剛好。把燈關了。”
司機轉動旋鈕,將車子的前後燈和車裏的小燈全都關了。漆黑的車子在漆黑的夜色中疾馳。
很快,汽車就開到了一處大宅的水泥圍牆外,開始低速慢行。這裏大約每隔五十米就有一盞路燈,雖然光線昏暗,但葉子大致能看清周圍的景物。
“葉子小姐,準備好了嗎?動作要快,知道吧?”老人鼓勵著這位即將登場的“選手”。
“嗯,知道!”奇異的冒險讓葉子有些緊張,但也讓她十分亢奮。
車子忽然在這棟大宅的小門前停了下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有人從外邊打開車門,低聲說道:“快!”
葉子也不說話,迅速下車,按照事先說好的,大踏步衝進小門。
就在這時,小門裏也有一個人在往外跑,她與葉子擦身而過,直接跳進汽車裏,坐到了葉子之前坐的地方。
在擦身而過的瞬間,葉子借著路邊昏暗的燈光看到了那個人,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幻覺嗎?還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場噩夢?
葉子看到的是另一個自己。她以前就聽說有一種叫作離魂症[26]的怪病,難道自己也得了?
現在,這裏有兩個櫻山葉子,一個衝進小門,一個衝出小門跳上了汽車。兩個人不管是發型還是著裝都一模一樣。世界上會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嗎?不不不,如果隻是這樣,還不足以讓葉子如此恐懼。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葉子看得很清楚,對方連臉都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可是,沒有人知道葉子的恐懼,汽車載著那個女人,像一陣黑色的旋風般,順著來時的路疾馳而去了。
“好了,請這邊走。”
葉子悚然一驚,這才注意到之前給她打開車門的那個男人。那人把臉貼在她耳邊輕聲提示著,夜色中,她隻能看到一個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