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著明智小五郎的沙發椅被扔進水裏,瞬間在船尾掀起一陣粼粼的水光。那沙發椅的黑影像活物一般,起起伏伏地折騰了幾下,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這就是水葬吧!現在沒有人可以妨礙我們了。隻是生龍活虎的明智先生就這麽葬身海底,想起來,多少也讓人有些難過呢!夫人覺得呢?”雨宮潤一目不轉睛地盯著“黑蜥蜴”的臉,邪惡地試探道。

“哪兒那麽多廢話,下去吧!”黑衣女人一聲怒喝,將所有的手下都趕回了船艙,而她一個人靠在船尾的欄杆上,出神地看著剛剛吞沒了沙發椅的那片水麵。

螺旋槳以固定的頻率旋轉著,海浪按照既定的路線奔湧不休,此起彼伏的“螢火蟲”所泛起的微光,看得人有些眼暈。行走的,究竟是船還是水?隻有永恒的規律,一日接一日地重複運行。

黑衣女人在寒風中一動不動地站了足有半個小時,才回到船艙裏。艙室裏燈光明亮,她蒼白的臉頰上有一道淚痕,是那樣清晰。

她心裏十分焦躁,在自己的艙室裏根本待不住。於是,她來到走廊,踉踉蹌蹌地走向監禁早苗小姐的房間。

她輕輕地敲了敲門。北村聽到聲音,打開門走了出來。

“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早苗小姐說幾句話。”

北村領命告退,她走進房間。

可憐的早苗,雙手被綁在身後,嘴裏塞著布團,沮喪地蜷縮在屋子一角。“黑蜥蜴”將她嘴裏的布取出來,說:“早苗小姐,我要和你說一件事兒,是個壞消息,你肯定會哭的。”

早苗支起身子,恨恨地瞪著女賊,一句話都不說。

“你猜,會是什麽事兒?”

…………

“哈哈,你的守護神,明智小五郎先生已經死了。我發現他藏在沙發椅裏,就讓人用繩子將沙發椅一圈一圈地纏住,然後連人帶沙發椅一起扔到了大海裏。就在剛才,在甲板上,我們為他舉行了盛大的水葬儀式。哈哈。”

早苗小姐大吃一驚,死死地盯著麵前這個正在瘋狂大笑的黑衣女人。

“你說的是真的?”

“如果隻是編個謊話騙你,我會這麽高興嗎?你看看我的臉,我高興得都要瘋了呢!不過,你肯定會非常沮喪的。他是你唯一的指望,絕無僅有的救命稻草,就這樣死掉了。世界如此廣闊,還有誰能救你出去呢?你的未來,就是被我關在不見天日的美術館裏,直到永遠。”

早苗一直仔細地觀察著對方的神色,現在她明白了,這個噩耗確實是真的。她很清楚名偵探明智小五郎若是死了,等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麽。

絕望。她有多信任明智先生,此刻就有多絕望。她痛苦至極,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孤身一人,被推進了狼窩,再無援手。

她咬著嘴唇,告訴自己絕不示弱。可是這一切都徒勞無功,她終於忍受不住,就著雙手被反剪的姿勢,將頭抵在膝蓋上,掩著臉,任由眼淚奔湧而出。

“別哭啦,有什麽好哭的?這太難看了,軟弱,沒出息!”“黑蜥蜴”見了,尖聲斥罵道。可是,不知什麽時候,這個妖女也軟倒在了早苗小姐身邊,無聲地哭泣起來。

女人的悲痛有些莫名其妙,難不成她是因為失去了生平罕見的強大對手而感到孤寂?或者是因為某個與此完全不同的理由?

綁匪和人質、“黑蜥蜴”和她的誘餌,兩個不共戴天的仇敵,不知何時,居然像一對好姐妹般,手挽著手痛哭失聲。雖然兩個人傷心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傷心的程度毫無二致。

黑衣女人像五六歲的孩子一般,放聲大哭。早苗小姐受其影響,也無所顧忌地痛哭起來。現在,她們隻是放下所有理智,被悲痛之情徹底掌控的兩個純真的小女孩兒,或者兩個直率的原始人。這是如此的不合常理,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讓人難以想象的悲痛共鳴,伴隨著單調的引擎聲,持續了很長時間。她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女賊的心再次被邪惡填滿,直到早苗小姐的心底長出了仇恨的根係。

汽艇在第二天黃昏時分,駛進東京灣,在T處填築地口岸附近拋錨。直到天黑,船上才放下小劃艇,幾個人坐著劃艇到了填築地一處無人的角落。

艇上留下了三個人,上岸的則是黑衣女人、早苗和雨宮潤一。早苗小姐不僅被反綁了雙手,堵了嘴,眼睛也都用厚布蒙著——距離“黑蜥蜴”的老巢越近,就越是要防備早苗記住去的路線。上岸後,雨宮潤一將船員的衣服脫了,換上了一身卡其色的工人服,用假胡子遮住半張臉,一副機械廠工頭兒的模樣。

T處填築地是大規模的工廠聚集區,一棟住宅樓都沒有。當時,工業不景氣,所有工廠都不上夜班,所以到了晚上,除了零星的幾盞路燈,看不到一絲燈火,整個工業區,就像一片廢墟。

與海岸相接的,是一片寬闊的草地,三個人穿過草地,在廠區的小路上繞來繞去,最後進了一座塌了半邊圍牆的廢棄工廠。工廠裏殘垣斷壁、門柱傾頹、雜草叢生,既沒有人,也沒有燈火。不過,黑衣女人早有準備,她打開手電筒,照亮地麵,踩著雜草在前方帶路,雨宮潤一摟著被蒙住眼睛的早苗小姐,跟在她身後。

進門後,大概十幾米遠處是一座宏偉的木建築,手電筒的圓光溫柔地撫過建築物的側麵,所有窗戶上的玻璃均已碎裂。黑衣女人“哢嗒”一聲推開門,走了進去,隻見屋子裏到處都是蜘蛛網。

手電筒的圓光一一掃過鏽跡斑斑的機器、固定在天花板上的傳動軸、驅動輪、斷裂的傳動帶等,最後停在了屋角的一間像是工頭辦公室的小屋子上。

黑衣女人推開那間辦公室的玻璃門,隻見屋裏鋪著木地板。

黑衣女人的鞋跟兒踩在地板上,發出“哢嗒、哢嗒”極富節奏的響聲,那恐怕不是尋常的腳步聲,而是類似摩斯密碼的特殊暗號。鞋子敲擊地板的聲音剛停,籠罩在手電筒光圈裏的地板就被悄無聲息地拉到一邊,出現了一個三尺見方的圓洞,下麵是水泥地麵。奇怪的是,那地麵就像一扇倉庫大門,大門下沉,露出了一個漆黑的地道入口。

“是夫人嗎?”地下傳來一句低沉的人聲。

“是,我今天帶來了一位貴客。”

之後,雨宮潤一默默抱著早苗小姐,沿著地道的樓梯,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等黑衣女人的身影也在地底消失,水泥暗門和地板便恢複了原樣,隻有廢棄的工廠無知無覺地矗立在那裏,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