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

謝雲舟緩步走過來, 光影斜射到他身上,映得他身形越發頎長挺拔,落在地上的影也透著一抹清冷感, 搖曳間拂到了後方的牆上。

隱隱的,有些縹緲。

他步子邁得極慢, 好似刻意拉長了般,幾步遠的距離他像是跨越了經年, 那年他突然生病, 病情嚴重, 尋遍了燕京城中的大夫都束手無策。

後, 有一赤腳郎中說能治他的病, 但需有人在一旁伺候,府裏下人害怕被他傳上, 誰都不敢靠近一步。

人人自危, 有的還趁機逃走了,他當時想的是,死便死吧,他不怕。

僵持了半日, 有人敲開了謝府大門,少女不顧自身安危應了下來, 那幾日同常人來說無異, 但對於他和那少女來說是生死攸關的五日。

其實, 連赤腳郎中都不知他到底得的是何病,當時也隻是報著活馬當司馬醫, 能救便救, 救不了也無憾。

藥方都是從來沒用過的, 開始他不知道, 後來才知曉,給他試藥的也是那個人。

她是報著同他生死的決心才堅持下來的。

似乎,他也曾趕她離開,但她沒允,而是輕哄他,別怕,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他意識混亂並不確定。

幸的,後麵他活了下來。大難不死,他很感激救他的人,給了郎中豐厚的銀兩,至於少女,他當然也不能虧待。

他為江藴做過很多事,能做的不能做的都為她做過,他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她救了他的命,是他的救命恩人,對她好些是應該的。

是以,他真的對她很好很好。

他不是放浪之人,對一個人好便隻會對那個人好,對其他人便會多一分疏離。

譬如他對江黎,從未熱絡。

謝雲舟未曾有後悔的事,可僅有的兩件都同江黎有關,一件是那日答應和離,他心痛萬分,卻又無法扭轉。

一件便是那年,為何不仔細問清楚,便聽信了江藴的一麵之詞,為何不多看看江黎。

恍惚間,他想起了那日,是江黎從曲城回來,也是他康複後的第二十日,他去江家找江昭,在庭院中與江黎遇到。

少女腥紅著眸,抖著唇問道:“你好了?”

他頓了下,思索可能是江藴對江黎說了什麽,故此才有她一問,他清冷回:“好了。”

她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麽,但他無瑕去聽,因為他手裏拿著給江藴買的小物件,是胭脂,江藴說她喜歡,他便悄悄買了下來打算送她。

江黎似乎也看到了他手裏的胭脂盒,顫著唇問道:“這是?”

他剛要回,便被江藴含住,後來他看也未看江黎便越過她朝江藴走去,淺笑間把胭脂盒遞上,“給你的。”

江藴笑著接過,“謝謝阿舟。”

後方傳來下人的驚呼聲,“二小姐您仔細點,小心紮到手。”

下人話音方落,江黎被地上的碎片割到了手,有血溢出,她秀眉擰到一起,杏眸裏盛著淚,要落不落。

謝雲舟欲轉身去看,被江藴喚住,“哥哥在偏廳等你,你快去。”

謝雲舟點點頭:“好。”

他跨步朝前走去,眼角餘光裏看到江黎在吸吮手指上的血,她卷翹的長睫上染著淚珠,日光一照,晶瑩剔透。

他當時的想法是,還真愛哭。

而他,恰恰不喜歡愛哭的,後來,他同江黎又單獨遇到過幾次,每次她都想問什麽,最終沒有問出來,他也未曾多想。

現在他很後悔自己的沒有多想,若是當時他同她說上一句半句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若是他不先入為主,是不是就能知曉,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些刻意忽略她的事,便不會有了。

她哭,他也不會冷眼旁觀。

她不小心掉河裏,他也不會舍近求遠去先救江藴。

是的,他先救的江藴,江府眾人都以為他救江藴是因為江藴危險,實則不是,他救江藴,是想起那年江藴衣不解帶的救了自己,他在報恩,至於救江黎,隻是順手而為。

謝雲舟不想便罷,細想下來恨不得給自己幾刀,幸虧江黎無事,不然他會抱憾終身的,非死不能恕罪。

謝雲舟站定在江黎麵前,垂眸凝視著她,眼神繾綣炙熱,隱隱的帶著一片深情。

他顫著聲音喚了聲:“阿黎。”

阿黎,我錯了,真的錯了。

錯在不該沒有認出你,錯在不該那樣苛責你。

心底的聲音越發大了,無聲呐喊著,是他眼盲心盲,錯把恩人當壞人。

錯了,真的錯了……

江黎狐疑迎上他的視線,實在不知他又要做什麽,蹙眉道:“謝將軍大概是記性不太好,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叫我阿黎,我們不熟,請叫我江二小姐。”

“阿黎,”謝雲舟像是沒聽到江黎說的話,腦海裏都是他對她做過那些不好的事。

成親那日,他把她扔下,晚上又帶著酒氣回來,不顧她意願強行同房,她就是哭,也是低泣。

後來她問他,為何?

那時他如何回答的?

謝雲舟記了起來,他說,這是你該受的,誰叫你執意嫁進謝家。

其實他還說了很多傷人的話,每一句都像是刀子在戳她的心,一刀一刀,讓她難過萬分,讓她痛不欲生。

“阿黎。”謝雲舟又喚了第三聲,黑眸裏淌出水汽,他是征戰多年的大將軍,曆經生死,即使麵對死亡都不曾掉一滴眼淚,可今日他卻忍不住了。

他那裏有她寫的書信,三年不間斷的寫,可他一封未看,更不曾回信。即便過去了許久,他還是怪她不該嫁進謝府。

他告訴自己,他不回信對她的懲罰,她活該受那樣的懲罰。

可,她又為何該。

謝雲舟蹲下,緩緩伸出手,他指尖在顫,很明顯的戰栗,他想去握江黎的手,想告訴她,他錯了,真的錯了。

他想求她。

然,還未碰觸上,便被人一把推開,謝雲舟摔倒在地,江黎站起,怒斥道:“你要做什麽?”

荀衍也起身走到江黎麵前,手擋在她身前,虛虛護住她,冷聲道:“謝將軍沒完了是不是?”

謝雲舟從地上站起,黑魔裏好似翻滾著漩渦,神情悲涼,“阿黎,我——”

他想同她解釋,他不是故意認錯人的,他是無心的,他知道錯了,他改。

“滾。”江黎沒興趣聽他說些什麽,確切說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已經不好了,他在提醒著她曾經受過的那些屈辱。

她的哭泣,她的委曲求全,她全心全意的喜歡,被他當草芥一樣嫌棄。

江黎沒了聽戲的心思,“衍哥哥,我累了,想走了。”

“好,回家。”荀衍護著她,兩人欲轉身離開。

謝雲舟大抵是真的瘋了吧,唯一的念想是不能讓她這麽走了,她若是走了,他便再也無法見到她,那他如何同她解釋之前的事。

“阿黎,別走。”謝雲舟追了上來。

荀衍的忍耐已經殆盡,輕輕一推讓江黎躲到安全地方,一個回身邊抽出腰間的軟劍邊從謝雲舟廝打起來。

他是真的打,招招無虛,招招都衝著謝雲舟要害去,似乎不把謝雲舟打趴下,他便不允。

謝雲舟滿心惦念著江黎,打的時候也不太專心,好幾次差點中招,有幸虧避了過去。

但好運不會一直降臨到他的身上,幾次後,他還是中了一劍,這劍插在他手臂上。

荀衍冷聲道:“謝雲舟上次我便言明了,以後莫言出現在阿黎麵前,看來你是記不住,好,那便讓我的劍告訴你該如何做。”

荀衍武功套路不尋常,一劍得手後又來一劍,若是平日謝雲舟定不會輕易中劍,隻是他心裏有事,反應不及,或者是他有意在放水。

總之,這場廝打,他連中了三劍,血流了全身。

連張同都一臉詫異,不是,謝雲舟武功沒這麽弱啊,怎地還被對方打成這樣了。

他想起了那次謝雲舟作戰,對麵一百名敵軍,可這邊隻有謝雲舟一人,所有人都以為謝雲舟會戰敗,後,等來的是他獲勝的消息。

他還割了對方將軍的頭顱。

還有那次,他被人圍困,馬蹄穿梭,他硬是闖出了一條生路,活著回來,那兩次哪次不比今日危險。

倒沒見那兩次流這麽多血。

張同明了,他這是故意放水,可為什麽呢?

為什麽?

因為謝雲舟心裏有愧,便是荀衍不動他,他也想讓自己受傷,借此償還這些年江黎受過的傷。

當然,他還有另一個期翼,希望江黎看到他受傷能心軟,能不要那麽生他的氣。

後者是他的目的。

可惜,他什麽也沒等到,更沒等到江黎心軟。

何玉卿在他們爭鬥時趕來,江黎道:“我想回了。”

何玉卿攬上她的肩,“走,我先送你回去。”

江黎知曉荀衍不會受傷,故此才走的如此堅定。

看著她決絕的背影,謝雲舟傷心至極,昔日的江黎哪怕他有一點不妥,都會緊張的要命,毫不誇張的說,他打聲噴嚏,她都會把大夫找來,給他診治。

他咳嗽一聲,她便連著幾日熬冰糖梨水給他喝。

他說不舒服,她會衣不解帶的守在床榻邊,便是他生著氣凶她,她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亦或是他罰她,她都無聲應下。

她對他,簡直好到了極致。

是他,是他不知珍惜。

現下謝雲舟想珍惜了,他想追回那個被他傷透了心的人,他想把她抱在懷裏輕輕安撫。

想告訴她,他會一輩子對她好。

“噗。”劍刺中了他的腹部,他噴出一口血,張同等人再也看不下去,齊齊跑了過去。

場麵頓時混亂起來,謝雲舟趔趄著身子說道:“都住手。”

言罷,他摔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那日後來驚動了官府,後又驚動了宮裏那位,天子大怒,罰謝雲舟等人閉門思過。

謝雲舟現下住在軍營裏,便在軍營裏思過的,也不知是賭氣還是什麽,他硬是不準找大夫治療身上的傷。

張同看著他時不時吐口血,蹙眉搖搖頭,“謝將軍你這是何苦呢?”

在軍營裏誰都稱呼謝雲舟一身將軍,張同亦是如此,在謝雲舟開口前,他道:“那日的事我已經警告過他們,不許外傳,所以你放心,沒人會知曉原因。”

話雖如此,但張同還是想勸一勸,“既然都和離了,還是放手吧,將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什麽樣的女子找不到,何苦要一個不要的人。”

言罷,張同發現謝雲舟臉色越發不好了,他想了想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好像也沒錯啊。

謝雲舟道:“她不是不要的人。”她是他求之不得之人。

張同扇嘴,“是我說錯了,請將軍恕罪。”

隨後問道:“那將軍您身上這傷?”

“死不了,就這樣吧。”謝雲舟用手按著腰腹那裏,問道,“軍糧的事查得如何了?”

“哦,人抓到了,隻是他咬死不說下家是誰?”張同道。

“走,一起去看看。”謝雲舟站起。

張同指尖剮了下鼻尖,“可是……將軍在禁足中。”

謝雲舟從書案抽屜裏拿出一道聖旨遞給他,“你自己看。”

張同狐疑打開,看完挑眉道:“原來聖上要將軍禁足是假,秘密查看才是真。”

張同把聖旨交還,跟在謝雲舟身後喋喋不休道:“我有一事不明,那日將軍同那人爭鬥,不會也是為了引那人現身吧?若真是那樣,張同對將軍真是佩服至極。”

謝雲舟冷冷睨了他一眼,道:“聒噪。”

轉頭時,臉上升出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引那人現身是真的,試探阿黎,讓她心軟也是真的。

紅暈退下,他露出苦澀的笑,可惜,阿黎對他的死後一點都不在意。

想到這裏,心生生擰在了一起,痛得他皺起眉。

-

雖然那日的事過去了幾日,但江黎心情還是沒有大好,何玉卿見狀問她:“你莫不是擔憂謝雲舟的傷情?”

江黎抬眸睇向何玉卿抬手敲了下她額頭,“亂講。”

“不是他,便是荀衍了,”何玉卿問道,“你再擔憂荀衍?”

“衍哥哥自那日之後還未來過別苑,不知他可否受傷?”荀衍對江黎好,江黎自然也會想著對他好些。

何玉卿傾身撞了下江黎的胳膊,眯眼笑著問道:“你不會是?”

江黎拍打她的肩膀,“沒有,我就是擔憂他會受傷。”

她對荀衍是一點其他的想法都沒有。

“我聽說那日謝雲舟受了傷,荀衍無事。”何玉卿把聽來的告訴給江黎,“你若是擔憂,不如派人去問問。”

“還是不要了,”江黎道,“萬一他有事在忙,打擾到他便不好了。”

何玉卿點點頭,“也對,估計是真有事在忙。”

話音方落,有聲音從外傳來,“什麽真有事在忙?”

是荀衍。

今日的荀衍穿了一件紅色衣袍,氅衣也是紅色的,整個人顯得驚豔絕絕,比那落日還美豔上幾分。

他不請自來,彎腰坐下,順手摸了摸茶壺,見有些微涼,喚了聲:“金珠。”

金珠進來,作揖道:“荀公子。”

荀衍道:“ 你家小姐身子孱弱,以後不要給她喝涼茶。”

金珠道:“是。”

何玉卿都在這裏呆一個時辰了,還未曾注意到茶水是溫的,看來還是荀衍心細,她偷偷對江黎眨了眨眼。

似在說:他可當良人。

桌子下,江黎踢了何玉卿一腳,示意她不要亂講,隨後道:“衍哥哥這幾日去哪了?”

“有事要忙。”荀衍頓住,挑眉看過來,“怎麽,阿黎想我了?”

若是其他人如此問,江黎定會覺得對方是登徒浪子,會生氣,但荀衍問她便不會,淺笑道:“是有些擔憂。”

荀衍眼瞼垂下又抬起,執起杯中的涼茶慢飲一口,隱約覺得涼意入肺腑,他道:“是擔憂我還是他?”

在座的三人都知荀衍口中的他指的是何人。

江黎柔聲道:“我擔憂他做甚,我們已經和離了,他死活同我無關。”

荀衍像是一下次從冬日到了春日,心都是暖的,唇角輕揚,“阿黎莫擔憂,我無礙。”

江黎瞧了瞧,見他確實安好,提著的心慢慢放下。

何玉卿想起了絲綢的事,問道:“阿衍,你識的人多,路也廣,若是再有合適的生意記得告訴我們。”

荀衍眸光從何玉卿臉上遊走到江黎臉上,“阿黎也想做生意?”

他們私下相處時圍未曾細談過,如今荀衍問起,江黎肯定不會瞞,點頭:“嗯,我同阿卿一起。”

荀衍換了姿勢,身子懶懶倚著椅背,絕絕貴公子瞬間成了倜儻嬌公子,“我手裏正好有樁買賣,你們要做嗎?”

“什麽買賣?”

“藥材。”

江黎同何玉卿相視一眼,何玉卿搖頭:“我們不懂。”

“沒人天生會懂。”荀衍睨著江黎,“你若想學我教你。”

江黎不想整日這般無所事事,他若肯教,她當然會用心去學,隻是……

“會不會太麻煩你?”她道。

“不麻煩。”荀衍黑眸裏墜進了霞光,綻紅一片,“我求之不得。”

這便說定了,荀衍教江黎學,何玉卿空閑時也來學。

隻是學起來不若想的那般簡單,江黎畢竟之前未曾見過,但好在,荀衍這個師父不錯,而她這個徒弟也好學。

五日後便有了初步的成效,一些簡單的草藥她已識的,都能叫上名字。高興之餘,荀衍有些擔憂,“你手爐呢?”

江黎道:“忘拿了。”

江黎身子確實是弱,在風裏站半晌,身子顫,手抖,唇抖,說話也有些顫。

荀衍見狀給了身後侍從一個眼色,侍從會意點點頭,躬身退開,折返時手裏拿著一個嶄新的手爐。

日光拂上,手爐散發碎金般的光,隱約的還能聞到些許怡人的香氣,入鼻可以凝神。

侍從恭敬奉上,荀衍接過,輕喚了聲:“阿黎。”

江黎扭頭去看他,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瑩潤的眸子裏淌著淡淡的光澤,一顰一笑皆是迷人。

“嗯?”

荀衍把手爐遞過去,噙笑說:“快拿著。”

江黎看了眼凍紅的手指,沒再推辭,伸手去接,兩人的指尖若有似無的碰觸上。

她滿腦子都是草藥名字,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何不妥,一觸即離笑著退開。

荀衍碰觸到她冰涼的指尖,心也跟著顫了又顫,像是有羽毛輕輕拂過,癢癢的,許是貪戀那抹涼意,他退縮的慢了些,深邃的眸子裏閃過異樣,有些許不舍。

江黎說道:“謝謝衍哥哥。”

荀衍斂去那抹異樣,輕笑道:“你喜歡便好。”

他那裏還有好多,隻要她需要,他便會命人拿來。

這日江黎學的不錯,荀衍要獎她,帶她去了慶春樓,點了滿滿一桌子吃食讓她吃。

他還時不時給她夾些。

江黎一直在含笑言謝,說的荀衍停住了筷子,“再說答謝的話,我可要生氣了。”

他便是生著氣也同旁人不一樣,謝雲舟每次生氣都會橫眉冷對說些刻薄的話,謝老夫人生氣時會瞪眼罵她,王素菊會冷嘲熱諷,謝馨蘭嘴裏喚著嫂嫂,行動上會做出更多分的事。

她趁她不備推倒過她好幾次。

倏地,江黎回過神,想那一家人作何,晦氣。

荀衍不會真對江黎生氣的,他護著她還來不及,隻是不想她一直言謝,太生分了而已。

見她不知不覺斂了眼底的光澤,忙開口道:“衍哥哥同你說笑呢。”

江黎道:“我懂,衍哥哥才不會真生我的氣。”

靠窗的位置總有風流淌進來,江黎鬢角的發絲揚起,不小心貼到了她的臉上,荀衍見狀下意識給她去拂開,指尖方要碰觸上時,江黎退開了些許,看著他蜷縮的手指,淡聲道:“我自己來。”

說著,她斂去粘在臉頰上的發絲。

荀衍素白手指慢慢收回,笑容落了幾分,“阿黎不喜我碰觸?”

話音方落,外麵傳來店小二的聲音,“客官您在這站著幹嘛,您的雅間在那。”

江黎尋著聲音扭頭看過去,有道頎長的身影呈現在眼前,有些人你越是不想見還總是能見到。

就像江黎和謝雲舟,又一次遇見了。

謝雲舟來這裏純屬巧合,他剛解了禁忌,張同說要吃些好的補補,把他拉來了慶春樓,說這裏的烤鴨最是好吃。

其實謝雲舟不喜歡吃烤鴨,但他猛然記起,有一個人喜歡,鬼使神差的,拒絕的話換成了應允。

江黎喜歡,他便來嚐嚐,日後興許有一起吃飯的機會。

當然,他也知曉這是癡人做夢,江黎怎麽同他一桌用膳,都是他的妄想罷了。

可若沒了這些妄想,他都不知自己為何要活著。

昔日他為了保家衛國,現下他最想的還是能把她追回來,他想同她生兒育女,想同她過一生。

做夢都想。

今日老天開眼,讓他夢境成真,他真的看到她了,她肌若凝脂,麵色潮紅,身穿一襲牡丹紋繡的金絲藍色襖子,人也顯得越發秀美。

他再次看到了她耳後的黑痣,悲涼便這麽直衝上來,是他有眼無珠,當日沒認出她。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謝雲舟想告訴她,他已經知曉那年救他的是她,不是江藴,他還想對她講,他喜歡她。

不,他愛她。

他想求她,給他個機會彌補。

然,他還什麽都未做,便迎來了她犀利的眸光,她在看他,杏眸裏含著冷意,不耐,煩躁,甚至還有憤怒。

對,她是該憤怒的,是他該死,傷害了她。

謝七站在稍遠的地方,見謝雲舟臉色如紙般白皙,心下有開始擔憂了,大夫說了,主子身子看著強健,其實舊傷很多,稍有不慎便會出意外,聽那意思,還不是一般的意外。

謝七把這理解成危及生命安全的意思。

他張嘴想勸,勸夫人別這樣僵著,哪怕哪怕是對主子笑笑也行,就是別不理主子。

主子真的為她日日難免,營帳裏的燭燈都是天明才會滅。

別人不知何故,他是知曉的,主子又想夫人了,想的心疼,無法入睡,隻能用軍務來麻痹自己。

看看主子眼瞼下的黑暈,已經很嚴重了,再不好好歇息,真的會出大問題。

後來謝七轉念一想,也不怪夫人那樣生氣,主子之前對夫人確實是不好,怒斥,罰跪,好無厘頭讓她認錯,不聽夫人的任何辯解,一味覺得是夫人錯。

夫人哭了也不哄,還說,愛哭的女子晦氣。

謝七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覺得夫人不能原諒主子,他輕歎一聲。

江黎確實不能原諒謝雲舟,她冷淡道:“謝將軍什麽時候有聽牆角的癖好了。”

“阿——”謝雲舟改口,“江二小姐,好巧。”

江黎睨了她一眼,對著門的方向喚了聲:“小二。”

店小二屁顛走過來,“小姐有何吩咐?”

“麻煩把不相幹的人帶離。”江黎道,“看著讓人心煩。”

謝雲舟在眾人眼裏是大英雄,幾時被人如此看輕過,心煩?怕是所有人都巴不得聽他講上兩句。

畢竟他是天子麵前的紅人,天子見了他都得含笑以對。

莫名的被江黎嫌棄成這樣,按照他之前的風骨這是萬萬不能忍的。

非但不能忍,他還會斥責對方,說對方無狀。

但今日的他,什麽都未講,就那樣征愣站著,細細聽著,她說什麽,他都不反駁。

刻薄的話誰都會講,既然謝雲舟不走要聽,那江黎便多說了兩句,見他臉色慘白,輕笑道:“在我麵前賣慘,大可不必。”

“便是你多慘,我都無所謂。”

她示弱時,也不曾見他心軟分毫,相反還會變本加厲斥責她。

說她是做戲,說她是裝的,說她慣會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說她何必呢,就裝不累麽。

江黎想,是累了,看到他這張讓人生厭的臉便厭惡累了。

“小二。”她再度喚了聲。

小二見多識廣,認出了謝雲舟的身份,為難道:“大人,您看?”

謝雲舟像是釘在了那裏,就是不動分毫,更不怕周圍人看他,曾經的他可最是在意他人眸光了。

江黎站起身,既然趕不走,那關門便好了,她徐徐走過去,當著店小二的麵把門關上。

回頭迎上荀衍的眸光,她淺笑道:“衍哥哥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荀衍打量她道:“真沒事?”

江黎搖頭:“真沒事。”

不單無事,心情還極好,有種雪過晴天的感覺,心底豁然開朗,連風都覺得是暖的。

她坐下後,夾起一大塊鴨肉吃下。

荀衍給她遞上茶水,“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江黎道:“很好吃,你嚐嚐。”

荀衍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其他,聲音放大,“我要阿黎喂我。”

“……”江黎頓住,眼睫輕顫,“嗯?”

“阿黎喂我。”荀衍淺笑道,“你喂我,我便吃。”

說著他還真張開了嘴,那副樣子像個孩童般,江黎輕笑,“好,我喂你。”

門外謝雲舟還未離去,斜射進來的碎金光澤攏到他身上,頎長的身形多了抹清冽的氣息。

明明有光照著,偏偏像是墜在了深淵裏,四周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唯有耳畔能聽到聲音,還是讓他心酸的話語。

“我要阿黎喂我?”

“好。”

謝雲舟想象著江黎喂食的畫麵,心一抽一抽的痛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指用力攥緊,他想踹開門阻止,可,也隻是想想。

他知曉,他已然沒了資格,她便是要嫁與那人,他也不能說什麽。

謝雲舟的心好似沉沒在深海裏,被酸脹填滿被疼痛吞噬。

謝七低聲道:“主子。”

謝雲舟回過神,眼睫很慢的眨了下,連日未曾歇息好,他神情有些渙散,也可能是太過傷心的緣故。

“何事?”

“菜上好了,您去吃點。”

謝雲舟扭頭回看了一眼,張同坐在裏麵跟他揮了下手,他腳尖微微移動,剛要走時,有聲音隔著門再度傳來。

“阿黎,真不見他嗎?”是荀衍的聲音。

“不見。”是江黎冰冷的聲音。

“或許,或許他真有話要講。”荀衍道。

“他講我便要聽嗎。”江黎聲音又沉了幾分,“他誰,我不識。”

曾經的江黎滿眼滿心都是他,溫柔也是給他,輕聲細語也是給他,是他錯失了。

倘若世間有後悔藥,謝雲舟怕是第一個去買,在所不惜也要得到,隻因為他想求得她的原諒。

指尖用力摳了摳掌心,疼痛襲來時,他心痛才輕了些許,喉結滾動道:“謝七,我是不是很該死。”

“……”這話謝七可不敢回,但曾經確實是過分些,不信夫人,還讓罰她去跪著,還有老夫人刻意用湯燙夫人,主子也沒攔著,還向著老夫人說話。

明明是老夫人的錯,最後道歉的卻是夫人,這事擱誰都不能原諒。

“是不是?”謝雲舟又道。

“不是該死,是有那麽一點點不應該。”謝七說的含蓄。

謝雲舟唇角露出苦澀的笑,僵硬轉身,看,連謝七都知曉他不應該,可他為何就是不知曉呢。

為何要如此傷她。

凍瘡,被燙傷的手指,一動便痛的膝蓋……這些傷似乎都是來了謝家才有的。

謝府與他人來說是家,與江黎來說是龍潭虎穴,隨時會要她命。謝雲舟自嘲笑笑,他為何今日才明了呢。

他若是早些明了,那該有多好,他轉身回望一眼緊閉的門,心道,阿黎我錯了。

求你給我一次悔過的機會。

須臾,他停住,一把推開門,說道:“阿黎,我錯了。”

話音落下,江黎慢慢轉頭看過來,輕笑:“別忘了你和離那日說的,如我所願再不相見。”

“……”謝雲舟身形一震,掌心現出紅色掐痕,他想回到那日,把他扇醒。

荀衍忍夠了,厲聲道:“謝將軍適可而止。”

謝雲舟是想適可而止的,可他怕,怕自己再不做些什麽,會徹底失去江黎。

“阿黎,我有話同你講。”

“我不想聽。”

“是很重要的事。”

“那我也不想聽。”

隻要是他的聲音她便不想聽,就像之前他嫌棄她那樣,“謝雲舟,滾。”

謝雲舟這次不得不滾了,因為荀衍起身走了過來,看那樣子又要跟他動手,謝雲舟不怕跟荀衍動手,上次他受傷是他故意而為之,真打起來荀衍並非可以傷到他。

他之所以離開,是因為他看到江黎臉色變了,他說過,再也不會惹她生氣,她讓他走,那他便走。

他甚至連飯都沒吃,直接下了樓。

不知何時下起了雪,他站在巷口,任雪打落在他身上,身上的衣衫漸漸被雪浸濕,很冷,但他依然不動。

謝七來勸也不管用。

半晌後,謝雲舟問道:“阿黎呢?”

謝七道:“江二小姐已經離開了。”

“何時走的?”

“方才。”

“她為何沒走這天路?”

原本回江家別苑是要走這條路的,可江黎看到謝雲舟站在這裏便換了路,她的意思很簡單,就是不想見他。

謝七抿抿唇,道:“江二小姐讓屬下給主子帶句話。”

謝雲舟腥紅眸子睨著前方,好似那裏還有江黎在,“講。”

謝七道:“她讓主子別作。”

這句話算是原話返回,謝雲舟也曾對江黎說過,“老實些,別作。”

謝雲舟仰頭苦笑,好一個別作。

作者有話說:

我們使勁虐他,使勁虐他。

還是那句,別養肥我。(星星眼)

感謝在2023-04-26 19:18:59~2023-04-27 18:50: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圖圖不困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42745 3瓶;小時候 2瓶;Yan、老火柴、早就不酥了、洛一、leepei7755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