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名場麵)
謝雲舟心猛地一驚, 揮掉了書案上的杯盞,杯盞應聲碎裂,他的頭也瞬間炸裂開, 分不清眼前是夢還是真的。
那道影一直在他眼前晃,他站起, 外衫都未穿,隻著一身單衣便朝外走去, 邊走邊對著虛幻的影子喚道:“阿黎, 阿黎。”
別喜歡他, 求你。
謝雲舟穿著單衣走了出去,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新年後的第一場雪格外大,風也格外急, 吹拂在身上凍得人牙齒打顫。
可他仿若未聞, 就那樣橫衝直撞的朝前走,雪落在他身上,眨眼消失不見,單薄的衣衫映出了水漬, 須臾間,又結了冰。
左眼完全不能視物, 右眼隻能看清楚一點點, 他跌跌撞撞朝前走著, 時不時撞上些什麽。
走了沒幾步路,已經跌倒了四次, 他爬起來, 繼續走, 慌亂中, 鞋子也掉了一隻,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他笑得很難看,自語聲大了些許,“我知道你氣我沒有好好待你,我以後不會了。”
“阿黎,求你,回來吧。”
他反複念叨著這幾句話,好像這樣江黎便會回來似的,走著走著,一個不經意他跌進了前方的池塘裏,整個人趴在了冰麵上,冷意順著骨頭縫隙流淌進來。
痛意冷意交織,他痛到**,雙手撐著剛要站起,“咚”一聲,他再次栽倒。
倒下後,右眼似乎也看不到了,他胡亂在冰麵上摸索著,試圖站起走出去。可是冰麵太滑,加之他什麽也看不見,站起還沒走兩步又摔倒。
謝雲舟執拗的繼續站起,須臾,再次摔倒,他不記得自己站起了多少次,也不記得摔倒了多少次,膝蓋傳來刺痛感,他眼瞼半垂,想起了江黎說膝蓋痛。
想起她求他,不要讓她跪。
想起她哭著說,謝雲舟你怎麽那麽狠心。
那個時候的他,眼底都是冷漠,對於她的求饒沒有一絲心軟,甚至認為她是裝的,哪有人跪一次便痛的。
現在想想,真的是他該死了。
謝雲舟突然不掙紮了,任雙膝跪在冰麵上,是他欠她的,理應他受著,她所受的苦,他要都受一次才行。
今夜的雪太大了,半個時辰後,謝雲舟雙腳便被雪蓋住,他佝僂著身子在風雪中瑟瑟發抖。
細細看的話還能看到雪裏有血漬,是他方才吐的。
跪了半個時辰,吐血了三次,白色單衣前襟布滿了紅色印記,看著越發的觸目驚心。
還有他的臉色,比落在地上的雪還白,看著他孱弱的樣子好像隨時會死掉似的。
他想,若真是這樣死掉也未嚐不可,至少能讓阿黎不那麽氣了。
謝七尋到謝雲舟時,謝雲舟已經昏了過去,他蜷縮著身子倒在冰麵上,兩側唇角都沾著血,下顎處也浸著血,臉色煞白,眼下烏青,全身凍僵。
無論謝七怎麽喚,他都未曾睜眼,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氣息也很弱。
謝七匆匆把他背回正祥堂,之後太醫們冒雪來到了謝府,輪番救治了一夜,次日晌午才轉醒。
常太醫被折騰的筋疲力盡,看著蘇醒後的謝雲舟說道:“將軍你能心疼心疼常某,別再折騰了,安生養傷行嗎?”
謝雲舟眼神空洞,視線落在了前方,並未和常太醫對視,對他說的話也未理睬。
謝七擔憂道:“常太醫這是怎麽了?”
常太醫上前把脈,隨後搖搖頭,“毒性蔓延開,將軍有失聰的跡象。”
“那可怎麽辦才好?”謝七想起了謝雲舟昔日征戰沙場的場景,那時的他多麽英姿颯爽,他道,“常太醫,將軍不能失聰。”
常太醫歎息道:“此毒毒性甚強,若是常某估量沒錯的話,眼下是失聰,再過些時日將軍五官會盡失。”
“那要如何是好?”
“除非尋到解藥,不然此毒無解。”
常太醫問道:“派出尋解藥的人可有送信回來?”
謝七看了眼躺在**的謝雲舟,聲音低沉道:“他們也未曾尋到。”
常太醫蹙眉道:“這幾日我新學了針灸之法,可以試著先給將軍施針。”
“新學的?”謝七有些遲疑,“幾成把握?”
常太醫輕撫胡須,淡聲道:“一成也沒有,死馬當活馬醫,醫好了,可以暫緩毒性蔓延,醫不好……”
言罷,謝雲舟偏頭看過來,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些聲音,很輕,需要他費力去聽才行。
他聲音沙啞道:“請常太醫一試。”
常太醫又道:“此針我是第一次施不知效果如何,或許會加重傷情。”
“左右不過是死,早死晚死都沒差。”謝雲舟沉聲道,“常太醫盡管試,是生是死謝某不懼。”
說著,他再次咳起來。
常太醫雙眉皺起,“好。”
偌長的銀針紮在頭上,每施一針,謝雲舟臉色便白一分,唇也跟著抖一下,胸口痛加重一分,等針紮滿整個頭時,他臉色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原本伸展的手指也蜷縮到一起,指尖無一絲血色,少傾後,他唇瓣變成鐵青,一雙眸子好像要滴出血。
冷不丁看過去,很是嚇人。
然,比嚇人更讓人心悸的是,這種施針帶來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的,眨眼的功夫,謝雲舟額頭上布滿了汗珠,汗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浸濕了枕巾,眼底的腥紅越發凝重。
謝七見他這般不好,擔憂道:“常太醫不會出什麽差錯吧?”
常太醫還是方才那番話,“聽天由命,死馬當活馬醫。”
謝雲舟好像做了個夢,夢裏他置身在火海中,火舌吞噬了他,驚濤駭浪般的痛意從頭頂蔓延開,他想跑奈何腳根本動不了,隻能看著大火燒掉他的四肢,軀體,最後是頭。
可即便這樣,痛意依然還在,不是那種輕飄飄的疼,是要人命的那種錐心般的疼。
他殘留的意識都是疼的,下意識的,他想逃跑,但不管他怎麽跑,痛意始終跟隨著。
讓你避無可避,痛徹心扉。
這個夢很真實,以至於當他睜開眼看著四周的一切時還以為在夢裏,他□□出聲,痛苦說道:“疼。”
謝七問他哪疼?
謝雲舟不知道哪裏痛,或許,哪裏都痛,每根神經都是痛的,但他知曉這是他該受的。
這是老天在懲罰他,懲罰他對阿黎那般不好,隻是不知,他若是真死了,阿黎是否會有那麽一絲絲難過。
大抵,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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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舟在忍受疼痛時,江黎正躺在床榻上,昨夜酗酒方才剛醒過來,她此時頭還有些暈暈的,接過金珠遞上的溫水,輕抿一口,隨即有什麽浮現在腦海中。
更衣時她問道:“我昨夜有沒有做什麽不妥的事?”
“小姐指的是什麽?”金珠示意她伸直胳膊。
江黎照做,隨後道:“有沒有說什麽不妥的話或者是做什麽不妥的事?”
金珠和銀珠相視一眼,臉上露出淺淡的笑,銀珠也笑出聲。
江黎見狀心道,完了完了,看來還真出糗了。
她追問:“我到底做什麽了?”
金珠含笑道:“小姐真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江黎沒什麽酒量,平日都是一杯倒,昨夜喝了兩杯,腦袋裏更空了,什麽都想不起來,“我到底做什麽了?”
銀珠說道:“小姐做的可多了?”
“……”江黎一聽越發慌了,很多?那到底是多少,她再次追問,“快講,我做什麽了?”
銀珠還未答,何玉卿走了進來,她手裏拎著熱乎的包子,遞給了金珠,笑著對江黎說道:“你想問什麽我告訴你。”
江黎見衣衫穿好,吩咐銀珠去端茶水,隨後問道:“我昨夜有沒有做什麽?”
“昨夜啊——”何玉卿拉長聲音,“有。”
“什麽?”江黎一下子緊張起來,“快講。”
“你就一點都不記得了?”
“嗯,不記得。”
“說過的話也忘記了?”
“忘記了。”
江黎真是什麽都想不起了,但她潛意識裏也覺得自己說了些什麽,具體是什麽便無從得知了。
“你和阿衍說。”何玉卿還賣上關子了。
“哎呀,我到底說什麽了?”江黎有些許急切,平日她很少這麽急的,看樣子是真擔心了。
“你問荀衍酒好不好喝?”何玉卿道,“你還問他今夜的景色美不美?”
她邊說邊打量著江黎,見江黎臉色慢慢變紅,又道:“你還問他,你美不美?”
江黎:“……”
“嬌不嬌?”
“他喜不喜歡?”
江黎沒辦法在聽下去,抬手捂上耳朵,否認道:“不可能。”
何玉卿見狀輕笑出聲,江黎睨著她,看出她在調侃她,放下手,“好啊,你誆我。”
何玉卿站起,跑出門,江黎去追,金珠走近說道:“小姐,你身子還沒全好,不能吹風。”
何玉卿跑累了停下,求饒:“好阿黎,我錯了。”
江黎捏了下她的臉頰,問道:“我到底說了什麽?”
其實除了問荀衍景色美不美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都不是江黎說的話,江黎沒酒量,問出那句後,人朝前倒去。
何玉卿眼明手先一步扶住她,隨後對荀衍說道:“你喝,我先送她回房間。”
荀衍伸出去的手慢慢縮回,輕點頭,“好。”
等何玉卿折返後,荀衍已經不在廊下了,桌子上的酒瓶都空了,應該是他喝完酒後直接走了。
何玉卿想起荀衍的武功便沒讓下人去尋,他那樣的身手,一般人傷不了他,這便是事情的始末。
何玉卿告訴江黎後,江黎提著的心終於放下,還好沒做出什麽不妥當的事。
“這下放心了?”何玉卿打趣問道。
江黎道:“嗯,放心了。”
“那要是你倆真發生什麽怎麽辦?”何玉卿想起昨夜荀衍看江黎的眼神,牟晗春波,柔情似水,當真是看喜歡人的眼神,也就江黎執拗說什麽配不上,換成其他女子肯定早應了。
“不會的。”江黎定定道。
“為何?”何玉卿問道,“是你不會做什麽?還是他?”
“衍哥哥不會的。”江黎唇角輕揚道,“他是個正人君子。”
何玉卿搖搖頭,她家阿黎啊,還是不太了解男人。算了,既然她無意,那她也不必再多言。
午膳後,兩人一起去了藥材行,今日的生意依然很好,來買藥的人很是很多。
江黎來時仔細看了看,似乎除了她的鋪子其他鋪子的生意都不算太好,莫名的異樣爬上心頭,但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被何玉卿的聲音打斷,“阿黎,你看那輛馬車還在。”
江黎順著車簾縫隙看過去,還真在,何玉卿詫異道:“這誰啊,一直守在那裏,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來監看著咱們呢。”
何玉卿之所以如此講,實則因為那輛馬車正對的位置便是他們鋪子的正門口,說監督有些誇張,倒像是守護。
江黎搖搖頭,“不知。”
那日何玉卿便想看看到底是何人,但被攔住了,今日說什麽她也要知道馬車裏坐的是誰。
“你等著,我去看看。”她跳下馬車朝前走去。
“欸,阿卿回來。”江黎輕喚了一聲。
何玉卿頭也沒回的擺擺手,江黎不放心,下車後,也悄悄跟了過去。
前方馬車裏傳來低沉的輕咳聲,隱約的還有濃重的藥草味傳出來,蹙鼻間便能嗅到一抹苦澀感。
江黎追上何玉卿的步伐,輕輕扯了下她的袖子,悄聲道:“走。”
何玉卿來了便沒打算走,低聲道:“我看看是何人便走。”
她就著車簾縫隙朝裏看去,簾子厚重,日光透不進去,隻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看不出是誰。
何玉卿偏頭看了看,還是看不清。
江黎走到她身側,也抬眸看過來,正好車簾被風卷起一角,飛揚間有道頎長的影落在眼中,她剛要看清那人的長相,布簾又緩緩落下,然後有人走了出來。
是個男子,不認識的,他道:“有事?”
江黎搖頭。
男子道:“無事不要在車前晃。”
“好,打擾了。”江黎拉上何玉卿的手強行把人往後扯。
“欸,阿黎我還沒看到呢。”
“好了別看了,人家會生氣的。”
“你不好奇車上是誰嗎?”
說一點也不好奇是假,但也沒那麽太好奇,江黎道:“管他是誰,左右和你我二人無關。”
實則,車內的人同她有很大關係,下人進來,“將軍,她們走了。”
遠遠的,謝雲舟看到了江黎纖細的身影,左眼能視物的感覺讓他心情極好,他已經好久沒這麽清晰的看著她了。
但他知曉,這也隻是曇花一現罷了,時間一到,還是會什麽也看不到。
“將軍謝護衛交代了,您不能吹風,還是早點回吧。”謝七信不過那些外出找尋解藥的人,晌午後親自去尋解藥了。
“咳咳。”謝雲舟輕咳兩聲,“再等等。”
“將軍可是答應常太醫了,”阿九說道,“一切都聽常太醫吩咐。”
謝雲舟出府前,常太醫叮囑了,出去可以,但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不能多,謝雲舟允了後,常太醫才讓他出府的。
謝雲舟道:“我的身子我最清楚。”
阿九一根筋也很執拗,既然是常太醫讓他盯著謝雲舟的,那他便要好好盯著,重複道:“常太醫說了,最多一炷香,將軍不能再呆下去。”
謝雲舟就沒見過這麽執拗的人,可因為他是常太醫的人,他也不好說什麽,“知道了,回府。”
走前他很是戀戀不舍,一直偏頭看著,左眼剛能視物還有些不大適應,他看的時候更多的用的右眼。
後,他又想起常太醫的話,這次施針最多可以克製他身上的毒五日,五日後除了不能視物、失聰外,他其他感知也會消退,直到再也沒有。
五日?
與別人來說是很稀疏平常的五日,與他來說,是彌足珍貴的五日,或許這五日後,他便什麽都沒了。
他要好好想想這五日要做些什麽。
不其然的,江黎的臉浮現在他腦海中,他心猛地一縮,這才沒多久,他便又想見她了,若是哪日真的見不到她,他要怎麽辦?
馬車折返到一半時,謝雲舟喊了停,阿九道:“將軍有何事?”
謝雲舟透過車簾隱約聞到了香氣,他道:“去買些糕點,然後給旺記藥材行送去,便說是荀公子送的。”
阿九剛要說什麽,他道:“你若是不願,我親自去也可。”
阿九有什麽不願意的,當即攔住他,“我去買。”
謝雲舟叮囑道:“方才她們看到了你的長相,你不要親自送,讓別人去。”
阿九回道:“是。”
下車前,他多嘴問了句:“將軍那位紫衣女子便是你心愛的女子嗎?”
謝雲舟頓住:“你怎麽知曉是她?”
“你看她的眼神不對。”阿九道。
謝雲舟勾唇淺笑,原來,誰都能看出他喜歡阿黎,隻是不知,她能否看出。
轉念一想,她那般蕙質蘭心,又豈會看不出,怕是,看出了心底也生厭吧。
也對,他傷她至此,她當然會厭煩。
但是,謝雲舟還是有那麽點期翼,希望江黎不要太厭煩她,希望她有那麽一丟丟的想他。
他輕搖頭,說了句:“做夢。”
她怎麽會想他。
謝雲舟猜的很對,江黎怎麽會想他,她巴不得不要見他,是以,當店小二的人把吃食送到店裏時,她連想都未曾想過是謝雲舟送的。
她問:“誰送的?”
店小二回道:“是位公子。”
何玉卿說道:“那肯定是荀衍。”
江黎頗為認同的點點頭,“對,應該是他。”
除了他以外,她想不到誰還會如此貼心。
店小二把東西放下離開,何玉卿拿起糕點吃了口,點點頭,“好吃。”
江黎也吃了一小塊,口感極佳,附和道:“嗯,確實好吃。”
何玉卿誇獎道:“荀衍對你真好。”
這是事實,荀衍對江黎確實很好,這點江黎也無法反駁。
“衍哥哥是好人。”江黎眉眼彎彎誇獎道。
好人荀衍下午去了藥材行,江黎記掛著他送糕點的事,特意道了謝,“衍哥哥糕點很好吃,謝謝你。”
荀衍微頓:“糕點?什麽糕點?”
“你托人送來的糕點啊,”江黎道,“忘了嗎?”
“我未曾讓人送來糕點。”荀衍蹙眉道。
“沒有嗎?”
“未曾。”
“那是誰?”江黎一臉疑惑。
荀衍臉上神情比她還凝重,很快的他猜出了是誰,但未言明。
何玉卿聽聞後也很吃驚,“你確定不是你?”
“不是。”荀衍隻說不是他,並未講明是誰,也未曾提謝雲舟的名字。
“那還有誰?”何玉卿挑眉想了想,扯扯江黎的袖子,壓低聲音道,“不會是謝雲舟吧?”
江黎微頓,隨後道:“不會。”
謝雲舟幾時關心她吃什麽了,成親前沒有,成親後更沒有,便是他從邊關回來那段日子,她們每日都會見麵,他也未曾關心過她是否吃了,吃的好或不好。
她在他眼裏,仿若不相幹的陌生人。
“或許真是呢。”何玉卿問道。
江黎依然搖頭,篤定道:“不會是他。”
他那樣的人,才不會為她做到如此地步,他啊,眼裏從來沒有她。
陡然間,江黎憶起那日他說的那些哄人的話,說他不喜歡江藴,隻喜歡她。她輕笑,這樣的鬼話,怕是他自己都不信吧。
見江黎如此肯定,何玉卿也不免有了懷疑,或許真不是謝雲舟。可若不是謝雲舟也不是荀衍,那會是誰?
江黎同樣有此一問,到底是誰呢?
答案很快揭曉,翌日,店小二再次送來吃食,這次是江黎喜歡吃的醉仙鴨,江黎把人攔住,問道:“讓你送來的人長何模樣?”
店小二細細回憶了一番,“個子這麽高,穿著一身黑袍,唇角有顆痣。”
聽著他的闡述,江黎蹙眉想了想,記憶中從來沒有這號人物。驀地,外麵傳來馬蹄聲,她陡然想起了什麽,這不是昨日馬車上看到的那位男子嗎。
江黎從裏間走出去,隔著門朝外看了眼,那輛馬車依然還在,待店小二走了後,她對何玉卿說道:“是昨日馬車上見到的男子。”
經她提醒,何玉卿也想起來,猛拍下額頭,“對,就是他。”
“等等。”何玉卿又道,“不是,昨日看他的神情根本不認識咱倆,為何要買吃食是送過來?”
江黎眼眸微眯,淡聲道:“應該是他的主子讓他買的。”
“那你猜出他主子是誰了嗎?”何玉卿又問。
電光石閃間,江黎想出了什麽,她冷冷道:“知曉了。”
言罷,轉身朝馬車而去,幾步遠的路她像是走了許久,把她同謝雲舟的那些不堪過往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怒氣就這麽衝上心頭。
隨後她站定在馬車前,沉聲道:“謝雲舟,你出來。”
她衣衫被風吹起,拍打出聲音,她站在背光的地方,眼神又冷又冰,語氣也很不好,“我再說一次,出來。”
車簾緩緩撩起,有人走了出來,還真是昨日那名男子,他道:“小姐有何貴幹?”
“我要見你們主子。”江黎道。
“我們主子不在。”阿九道。
金珠提著食盒走過來,江黎示意她放在馬車上,冷聲道:“告訴你們主子,我們不熟,不要亂送吃食。”
“小姐怎知是我們主子送的?”阿九追問道。
顯然江黎一句話也不願多講,她神色變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言罷,她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後,她頓住,折回來,“你們馬車擋住我們店做生意了,希望你們盡快離開。”
“咳咳咳。”馬車裏傳來咳嗽的聲音,若不是實在撐不住,謝雲舟不會咳出聲的,他已經憋好久了。
江黎蹙眉道:“謝雲舟。”
馬車內的男子指尖微頓,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聲輕輕溢出,隨後他起身走了出來,柔聲喚道:“阿黎。”
“別叫我。”江黎道,“以後莫要出現在我麵前。”
謝雲舟就是怕她會這樣才想著偷偷看她的,現在發現,連偷看好像都不行了,可他又不想輕易放棄,“阿黎,我不出現在你麵前,可以嗎?”
不出現,就那麽偷偷看。
“不行。”江黎聲音裏像是沁著冰,沒有一絲溫度,“謝雲舟我們和離時說的很清楚,不要互相幹涉,你一直出現在我麵前,到底想做什麽?”
謝雲舟喉結滾了滾,他能做什麽?一個即將燃滅的殘燭還能做什麽?左右不過是想多看她幾眼。
似乎,也是奢望。
“我就是覺得家裏悶,想出來透透氣。”謝雲舟隨意找著借口。
“然後到我店鋪前來透氣?”江黎沒信他的說辭,冷聲道,“我不管你意欲何為,我不想見你,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我不可以出現,荀衍便可以嗎?”謝雲舟本不想說的,可是心中酸澀感太重,他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阿黎,喜歡他嗎?”
謝雲舟本以為說出這句話很容易,說完才意識到,與他來說這是要命的一句話,胸口猛然間痛起來,像是有什麽在踩,一腳一腳,痛到**。
可又無力緩解,隻能受著。
“……”江黎頓住,一直未言語。
謝雲舟苦澀笑笑,又問道:“你喜歡荀衍嗎?”
那個夢境與他來說是惡夢,一輩子都不想記起的惡夢,可他卻在反複驗證著,怕聽到那個答案,又忍不住想聽到答案。
他心裏掙紮道,阿黎,說你不喜歡他,你一點都不喜歡他。
“我喜歡誰跟你有關係嗎?”江黎一副看陌生人的神情,“我便是今日嫁了,又與你何幹,謝雲舟我們已經和離了,你莫要忘了。”
謝雲舟豈能忘,每次看著和離書他的心都好似刀絞,那是他做過的最蠢的事,也是終其一生後悔的事。
“你要嫁人?”謝雲舟別的沒聽到隻聽到了這句,他踉蹌著從馬車上走下來,站定在江黎麵前,問道,“你要嫁誰?”
方才隻是話趕話那麽一說,江黎才沒想嫁人,她拂袖道:“你管我。”
說著,便不想再看謝雲舟一眼,轉身朝前走。
謝雲舟快走幾步攔住她,固執問道:“你要嫁誰?”
好似今日不問出個緣由他便不放她走了。
“你讓開。”江黎不欲同他在街上爭論什麽,隻想著快些離開。
但謝雲舟就是不讓,他抬起手,想要碰觸下她的臉,這是他連夢裏都不敢做的事,怕惹怒她。
眼下,他似乎什麽都顧不到了,聞著她身上的清香,他隻想觸碰她一下,一下便死而無憾。
江黎揮開他的手,朝後退兩步,“謝雲舟你若敢亂來,我不會客氣的。”
“你要怎麽不客氣?”謝雲舟怎麽也壓不下心底的期翼,聲音也微微發顫,“阿黎,我——”
“啪。”大庭廣眾之下,江黎毫不遲疑的給了他一巴掌。
謝雲舟臉偏向一側,半晌後,他臉慢慢轉回來,唇角那裏溢出血漬。這一巴掌徹底把他打醒,他突然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幕幕,懊悔充斥在心間,他道:“阿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攔你的,我隻是……”舍不得你離開,而已。
江黎不想聽他講話,打完人,轉身便走。
謝雲舟去追時腳被絆了下,冷不丁的他摔倒在地上,趴進了雪裏,狼狽的像個喪家犬。
他幾時這般無措過,怕是也唯有在江黎麵前會如此,等他站起來,想同江黎說什麽時,前方哪還有佳人的身影。
他踉蹌著朝前走去,腿一軟,再次摔倒,手撐在地上,低頭輕喚,“阿黎。”
有人走到了他麵前,謝雲舟隻看到了那人的黑色靴子,抬頭去看他時,被他拎住衣襟扔回了馬車裏。
阿九欲上前幫忙,被另一人傳住。
阿川指著阿九,對荀衍說道:“公子,您去忙您的,這個人交給我。”
馬車裏,謝雲舟重重挨了一拳,正好打在胸口的位置,一口血直直噴了出來,荀衍厭惡的避開,雪噴到了車簾上。
謝雲舟身子一軟,癱倒在軟榻上,喘息間,荀衍又給了他一拳,這次是打的謝雲舟的臉。
荀衍怒斥道:“我說過,不要打擾她,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說話間,謝雲舟又挨了一拳,這次對準他的下巴,隱隱的,骨骼錯位的聲音傳來。
謝雲舟好不容易壓下的毒被三拳給打了出來,他頭一抽一抽的疼,原本可以視物的左眼再次不能視物,右眼也好不到哪去。
明明還有五日,經過這麽一折騰一日都夠嗆,他也瘋了般回擊過去,趁荀衍不備,給了他一拳。
下手很重,荀衍也吐出一口血。
謝雲舟心裏窩著火早就想找荀衍打一架,今日正好有機會,兩人便狠狠廝打起來,馬車來回晃動發出聲音。
馬兒受驚也嘶吼出聲。
“荀衍,阿黎是我的,我的。”
“放屁,她是我的,我的。”
“你找死。”謝雲舟說道。
“我看你才找死。”荀衍伸手又去打他。
“我不會讓你搶走阿黎的。”
“就憑你?哼。”
荀衍哼的很不屑,謝雲舟聽罷很氣,再次欲上手,忽地,車簾掀開,有人站在車外。
那人背著光,身上的裘衣揚起,白色狐狸毛衣領托著她的下巴,她看上羸弱又美麗,但說話的聲音一點都不羸弱。
“住手。”江黎說道。
荀衍和謝雲舟同時停下,齊齊喚了聲:“阿黎。”
江黎眸光在他們身上掃過,片刻後道:“衍哥哥,你下來。”
又是叫的荀衍,又是他。
巨大的失落席卷而來,謝雲舟身子一晃,險些摔倒,他費力的喊出一個名字,“阿黎。”
乞求她能停下看他一眼,哪怕是訓斥也好,至少說明,說明她還是有那麽點在意他的。
然而,他終是沒等到江黎喚他。
荀衍睨了他一眼,唇角掛著嘲諷的笑,似乎在說,謝雲舟你輸了,阿黎更在意的是我。
謝雲舟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直到攥麻才緩緩張開,外麵已經沒了人影,連腳步聲也沒了。
阿九道:“將軍,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謝雲舟被風吹得晃了下,人一下子也清醒過來,跌跌撞撞下了馬車,二話不說便朝前跑去。
阿九追上,“將軍,江二小姐已經回去了。”
謝雲舟頓住,僵硬著轉過什麽,“你說什麽?”
阿九道:“我剛看她上了馬車走了,應該是回府了。”
謝雲舟還有好多話未講,他、他要去找她,要給她道歉,“走,去別苑。”
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謝雲舟趕來時,大門剛剛閉上,他跑下馬車,站在門前用力去敲。
沒把江黎敲出來,倒把別人給敲了出來,何玉卿擋在門口,打量著謝雲舟,冷冷道:“謝雲舟你有完沒完。”
謝雲舟睨著她問:“阿黎呢?我要見阿黎?”
何玉卿冷哼道:“見阿黎?好啊,你若是跪下,我便讓你見阿黎。”
何玉卿就是故意為難與他,她知曉,驕傲如謝雲舟是萬萬不會跪的。
隻是事情好像有了偏差。
“咚”一聲,謝雲舟雙膝跪在地上,顫著聲音道:“阿黎,我錯了,求你見見我。”
作者有話說:
今天晚了,抱歉抱歉,麽麽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