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取血(疼)

謝七尋到謝雲舟時, 他正弓著身子慢慢行走著,身上的黑色氅衣歪著領口虛虛掛在肩上。

衣擺垂落,上麵不知何時沾染了大片的塵土, 汙穢不堪。

他仿若未覺,就那樣穿著一步步朝大門口走去。

庭院裏掛著數盞籠燈, 紅燦燦的光澤映襯下來,他的黑眸紅的瘮人, 臉白的嚇人, 更嚇人的是, 氅衣上麵不知何時染了血漬, 生生拉扯出了一道血痕, 血痕蜿蜒綿長,似是沒有邊際。

伴隨著血痕一起的, 是帶著血的腳印, 痕跡很重,看得出它的主人身子很不適。

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謝七見狀跑著迎了上來,一把攙扶住謝雲舟, 焦急喚道:“主子。”

謝雲舟渙散的意識回籠了些許,唇角輕勾, 笑得很牽強, 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常太醫這…藥著實管用,服了還真是…血流不止。”

短短兩句話, 他停頓了兩次, 眼睫輕顫, 眼神空洞無力, 看著真是不大好。

謝七這次沒再聽他的,抬手在他胸口處快速點幾下,待血流速慢下來後,攙扶著謝雲舟上了馬車。

謝雲舟本欲斥責他,奈何失血過多沒了氣力,斥責的話便也無法說出口了。

馬車疾馳而去,走了好遠,他依稀還能聽到江黎輕柔的話語聲:“這個世上待我最好的也就隻有衍哥哥了。”

“謝謝衍哥哥為我做的這一切。”

“江黎定會銘記於心。”

“……”

“謝雲舟?他怎麽同衍哥比呢?”

“衍哥哥是救我之人,而他……”

“算了,那樣的人,不提也罷。”

謝雲舟倚著軟榻,眼瞼慢慢闔上,輕垂的眼尾似有什麽滑落,緩緩的緩緩的順著臉頰遊走到下頜處,就那樣綴在那裏。

馬車晃動,他身子也跟著晃了晃,晶瑩剔透的珠子垂落下來,淹沒在衣襟處。

一滴兩滴三滴……

衣襟那裏濕漉漉一片。

謝雲舟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用力攥緊,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囂:阿黎不是的,我、我不是那般無情的。

我心裏最期翼的也是你能好好的。

阿黎,求你,別那樣講,我很痛,真的很痛。

謝雲舟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攥住,那人的指尖深深嵌了進去,瞬間他的心出現若幹破洞,鮮紅的血液蜂擁著冒出來。

那人似乎覺得還不夠,指尖繼續用力摳著,隱約的,他的心像是和身體慢慢分離。

撕裂般的痛感席卷而來,讓人痛不欲生。

謝雲舟有些不能呼吸了,他身子慢慢傾下,手撫上胸口,本想緩解下疼痛,豈料,越發痛了。

額頭上的冷汗突突冒出來,豆大的汗珠滾落,他顫抖著唇喚了聲:“謝七。”

謝七勒馬停車,掀開車簾問道:“主子怎麽了?”

謝雲舟道:“去常太醫那。”

常太醫給江黎看完診後回了自己的府邸,謝七凝視著謝雲舟,知曉若不是真的不好他不會如此交代的,不敢停留,放下車簾,揮舞著鞭子駕馬直奔常太醫府邸而去。

謝雲舟是真的不好了,意識不清,呼吸孱弱,整個人像是溺在了水裏,無論他怎麽掙紮都不行,窒息感一波波襲來,他好像要死掉了。

死前他隱隱看到了江黎,江黎眉眼彎彎對著他輕笑,還很溫柔的喚了他聲,夫君。

他喜極而泣,顫抖著伸出手指,冷白指尖碰觸到了她的臉頰,輕軟細膩,他手遊走到她的後頸,輕輕按住,哽噎喚了聲,阿黎。

江黎笑得越發開心了,她問他為何要哭?

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搖頭說,不哭,我不哭。

江黎白皙指尖落在了他眼角處,輕輕一抹,隨後湊到他眼前,笑問他,說好的不哭,為何流眼淚?

謝雲舟笑著輕哄,他是高興的。

夢境再變,方才還在身前的女子此時正在同另一個男子舉著傘遊走,他們說說笑笑,姿態親昵。

他追過去,扣住江黎的手腕,問她,這是幹什麽?

江黎冷笑,謝雲舟,我不要你了。

她不要他了——

謝雲舟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眸的刹那,眼底都是酸澀的,淚珠就這樣毫無征兆的流淌出來,染濕了發絲。

謝七問道:“常太醫如何?”

常太醫道:“歇息片刻便好。”

謝雲舟尋著聲音側眸看過去,問道:“常太醫給我止血了?”

常太醫道:“將軍若是再不止血怕是活不過明日了。”

“可你說過,若是止了血,心頭血的藥效會不好。”謝雲舟滿眼滿心依然是江黎,“真要那樣江黎怎麽辦?”

“將軍放心,”常太醫淡聲道,“方才我又研讀了書籍,上麵並未說一定不能止血,再者,將軍若真是出了意外,江二小姐的毒更無解。”

雖他如此講,但謝雲舟依然不放心,“常太醫可否把書籍借給謝某看一眼。”

常太醫早料到他會想看,一早便命人準備好了,親自拿給他,“將軍請過目。”

謝雲舟從床榻上坐起,伸手接過書籍,他看得很仔細,每一處都反複研讀,確定無礙後,心才安下來。

常太醫一臉歉意道:“這事也怪老夫,是老夫堅持讓將軍服用活血藥物的。”

“常太醫也是為了能救人。”謝雲舟輕擺手,“無妨。”

他放下書籍,撫著胸口站起,頭還是很暈,身子晃了下,謝七扶上他,“主子小心。”

謝雲舟推開他,“無礙。”

說著他走上前,提袍,鄭重其事跪在了常太醫麵前,抱拳作揖道:“常太醫應該看出我的心思了,江二小姐與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勞常太醫一定要治好她。”

“若是我同她之間需選一個能活的話?”謝雲舟目光灼灼道,“她活。”

謝七驚呼:“主子,不可。”

謝雲舟睇向謝七一個眼神,示意他閉嘴,隨後道:“常太醫盡管放心去救,辰硯萬死不悔。”

常太醫輕歎一聲,傾身扶起謝雲舟,“謝將軍嚴重了,醫者父母心,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救治江二小姐。”

謝雲舟輕咳兩聲,“有勞常太醫了。”

-

從常府出來後,謝雲舟沒回將軍府,而是去了另一處私宅,趕巧的是,今夜不想見的人都出現了。

謝雲舟剛從馬車上下來,便有人徐徐走了過來,那人穿著青色的披風,帽子蓋住頭隱約隻能看到她紅豔的唇還有精巧的下頜。

她身上淌著濃鬱的香氣,風吹來,香氣散開,落入到謝雲舟鼻息間。

謝雲舟微蹙眉,還未看出來人是誰,那人先開了口,聲音輕柔:“阿舟。”

是江藴。

這麽晚,江藴出現在這裏著實讓謝雲舟一愣,他沉聲問道:“你怎麽會在此?”

江藴當然是為他而來,自從聽說他出了將軍府她便坐立難安,生怕他再與江黎續前緣,遂命人在各處守著,隻要謝雲舟回去,立馬來報。

而她則等在了這處宅子前,她在賭,賭謝雲舟來這裏,沒成想還真讓她賭贏了,他真來了這裏。

“我來看你。”江藴脫下帽子,露出那張精致好看的臉,勾唇問道,“我能去你府裏坐坐嗎?”

深更半夜一個女子攔住男子,要同他一起進府,明眼人都能猜出江藴這是要做什麽。

用恬不知恥形容最為恰當不過。

但江藴不介意,在她眼裏,拿下謝雲舟才是最重要的,至於那些名聲,等她坐穩將軍夫人的位子誰還敢亂嚼舌根。

真有敢的,她也不會讓那人好過。

“不可。”謝雲舟已經不是昔日那個看到她眼紅便會輕聲細語去哄她的男子,他同她沒有任何關係,為何要允她進門。

“阿舟。”江藴眼淚說來便來,淚眼汪汪睨著他,“我在這等你許久了,腳都站累了。”

昔日,江藴但凡示弱謝雲舟都會心疼允了她,他見不得她有一絲不妥,江藴故技重施,“真的好酸。”

說著,輕抿唇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

她當年便是這副神情哄得謝雲舟心軟,她想今夜照樣可以。

江藴大抵是忘了,前段時日她夜闖謝府被謝雲舟掐住脖頸的事,還在這做著春秋大夢。

“江藴,”謝雲舟聲音清冽道,“我說過,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你忘了?”

他之前確實是說過這樣的話,但江藴沒放在心裏,男人嘛,說過的話不能當真,哄哄便好了。

“阿舟,你別這樣。”江藴緩步上前,試探的伸出手,剛要觸及他的衣袖,被他怒拂開。

江藴也不惱,紅著眸子說道:“別對我這麽凶嘛。”

梨花帶雨的女人總是能引起男人的保護欲,江藴這副樣子,若是被其他男子看到,肯定會摟在懷裏輕聲細語哄著。

但,謝雲舟不會。

他早已看穿了江藴的伎倆,知曉她做的這些都是為了將軍夫人的位置,冷哼一聲:“江藴到底誰給你的膽子,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我?你真當我不敢對你怎麽樣是不是?”

那夜的恐懼浮上心頭,江藴嚇得後退了兩步,腦海中冒出一道聲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別怕,他隻是在虛張聲勢,有江昭那呢,他不會真對你怎麽樣。

大不了像上次那般,把你轟出去。

江藴,不能退縮,幸福得靠你自己爭取。

江藴心裏腹誹一番,又緩步邁近兩步,揚唇笑著說道:“阿舟,你又在欺負我。”

“你是不是就喜歡看我哭?”

“好,你若是喜歡看我哭,我哭給你看便好了。”

“阿舟,別這樣看著我。”江藴大著膽子伸出了手,可最終還是沒敢碰觸上,她悻悻收回,無礙,等以後在一起了,有的是機會。

腦中盤算一番,她談起了江黎的事,“聽說阿黎身子不適不知現下可好些了?阿舟你見過阿黎了嗎?”

江黎是謝雲舟的軟肋,想起她,他眼神都變了,眼底溢出柔和的光,唇角若有似無輕扯一下。

他的阿黎,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江藴見他沒發怒,繼續道:“兄長說她很不好,我也甚是擔憂,阿黎也真是命苦,總算有機會可以開始新生活了,卻又發生了這樣的事。”

“新生活?”謝雲舟眸光落在她臉上,“何意?”

江藴一臉詫異道:“你不知道嗎?荀家公子已經向阿黎提親了?”

提親?!

冷不丁的,謝雲舟像是挨了一拳,他還真不知荀衍向江黎提親了。

不其然的,他們相處的畫麵浮現在眼前,荀衍給江黎剝橘子,江黎含羞接過,說了聲:“謝謝,衍哥哥。”

荀衍淡笑回:“你我之間不用言謝。”

他當時看到後隻覺刺目,並未多想,現在想來,確實隻有那樣的關係才會做這樣的事。

荀衍向阿黎提親了。

荀衍向阿黎提親了。

謝雲舟隻覺得胸口猛地一顫,有濃重的血腥味衝上來,他張開嘴,嘩的一聲,吐出一口血。

謝七原本在幾步外的地方,見狀跑了過來,扶住謝雲舟,怒斥江藴:“你胡說八道什麽。”

“我哪有胡說,”江藴眼神閃爍道,“這是兄長告知我的。”

江昭告知的,那便沒有錯了,無法言說的疼痛席卷而來,謝雲舟險些站不穩了,方才的盛氣淩人霎時沒了,他瞳仁倏然變紅,眼底氤氳蒙蒙的,隱隱浮著霧氣。

阿黎要嫁人了。

他的阿黎要嫁人了。

謝雲舟的心好似被攪碎了般,疼到無法言語。

偏偏,江藴還不閉嘴,她端詳著他,繼續挑撥離間,“阿舟我早就說過,阿黎同那個荀公子關係不一般,如今你可信了?我猜,他們或許很早便好了。大抵是你未回燕京前便有往來。”

她就差說出奸、夫、**、婦四個字了。

謝雲舟倚著謝七的肩膀大口喘息,眼神落到江藴臉上,若不是氣力不足,他這會兒已經上前把她的嘴撕碎了。

他的阿黎,才不會如她講的這般。

江藴一向自詡聰慧,今夜的她接連犯了一個又一個錯誤,提起江黎的不是,是最大的錯。

謝雲舟垂在身側手用力攥緊,咬牙切齒說道:“住口。”

江藴見謝雲舟怒了,心情反而極好,對,就要這樣,氣吧,用力氣吧,有多氣便有多恨。

謝雲舟是江黎那個賤人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一定不能原諒她。

江藴偷偷沾沾自喜,麵上裝出一副難過的樣子,“阿舟我真的為你不值,為謝府不值,若是我嫁進謝家,斷然不會做這樣不知廉恥的事。”

“阿舟,阿黎她真是太過分了,怎麽可如此傷害你呢。”

江藴那副神情,就好像她親眼見過什麽似的,實則,她什麽也未曾見到,隻是信口雌黃。

謝雲舟不是在意江黎嗎?

好,那她便詆毀她,她就不信,江黎都這般不堪了,謝雲舟還能喜歡她。

除非他有毛病。

謝雲舟確實有毛病了,還是大毛病。

無論江黎哪般他都喜歡的不得了,喜歡到了心坎裏,是以,他聽到江藴這樣詆毀她,終是沒忍住,伸手抽出謝七腰間的佩劍。

在江藴得意忘形時,舉劍砍了過去,他下手沒有絲毫留情,劍揮下,江藴頭上的發髻也隨之掉落。

發絲散開,她尖叫出聲。

那日的後續是,江藴驚恐的朝前跑去,謝雲舟已經饒過她兩次了,斷不會心軟的再饒她三次。

他命謝七把人抓回來。

半盞茶的功夫也沒帶,謝七便把人抓了回來,書房裏,謝雲舟睨著她,如鬼魅般的聲音悠然傳來。

“你不是想進我這府裏看看嗎?好啊,我給你看。”

他走上前,一把扣住了江藴的後頸,迫使她抬起頭,映入在江藴眼前的是一張張畫像,幾乎掛滿了整個書房,看筆法都是出自同一人,且畫像上也都是同一人。

江藴認出,畫是謝雲舟畫的,至於畫像上之人也是她非常熟悉的,是江黎。

有笑的江黎,有哭得江黎,有沉思的江黎,有低頭做女紅的江黎……千姿百態也不相同。

直到這時,江藴才意識到,謝雲舟是真的喜歡江黎,若不是喜歡,他怎會畫出如此多的她。

她甚至還有些嫉妒,嫉妒江黎能得到謝雲舟的愛,那明明是她的才對。

隻是下一息她便不嫉妒了。

謝雲舟手指移動,掐上了她的脖頸,指尖緩緩加重力道,江藴掙紮,“阿舟,我錯了,我不敢了,求你放過我。”

這個時候她才知曉自己惹怒的是什麽人。

他就是個瘋子。

謝雲舟是瘋了,求而不得瘋的,他臉逼近,冷笑,“放過你?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不珍惜。”

“江藴,你是咎由自取的。”

“不,我不是,”江藴繼續求饒,“阿舟,求你了,求你放過我,我我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謝雲舟的神色徹底變了,眼神犀利嗜血,“江藴,若不是看在你是她姐姐的份上,你以為我會留你這麽久。”

“不,不,你是朝廷命官,你不可以。”

“不可以?那要不要試試?”

江藴怕死了他此時的模樣,閉眼驚呼一聲:“不——”

“啪嗒。”牆壁上的畫像掉了下來。

謝雲舟掐著江藴脖子的手緩緩鬆開,他眼睛裏似乎隻有那幅畫像了,跌跌撞撞走過去,跪在地上撿起它,看著畫中人,輕聲道:“阿黎,是不是吵到你了,對不起,我的錯。”

他抱著那幅畫像,仿若把江黎抱在了懷裏。

江藴凝視著,隻覺得謝雲舟真是瘋了,她這麽個美豔的大活人他不要,偏偏去要那畫中人。

瘋了,瘋了。

她顫抖著站起,悄悄朝門口走,剛行至門口便被謝七攔住,江藴後退,撞上了一旁的椅子,也再次驚動了謝雲舟。

謝雲舟抱著畫像站起,輕輕擦拭一番,隨後重新掛上,這才有心思再同江藴說什麽。

“想跑?”謝雲舟道,“做夢。”

江藴腿一軟,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麗嘉

謝七走進來,問道:“主子,如何處置?”

謝雲舟睨著她,沉聲道:“送還給江昭。”

謝七頓時明了,主子這是打算用江藴換江昭鬆口,江藴如此行徑換成其他人怕是早傳揚出去,謝雲舟這般守口如瓶,江昭身為江藴的兄長,不得賣幾分薄麵嗎。

如謝七猜測無異,翌日,謝雲舟在去江家別苑時,江昭未曾阻攔,且還把謝雲舟叫到另一處說了幾句話。

大意便是江藴那般全是他之過,但江黎這,除非江黎願意,否則,謝雲舟也休想勉強。

謝雲舟沒想做什麽旁的,他隻想看看江黎,隻要江昭不阻攔與他來說便是極好的。

至於其他事,隻能等日後再議,眼下最重要是解開江黎身上的毒。

今日恰巧荀衍也不在,無旁人阻著,謝雲舟很快見到了江黎,幸運的是,江黎臉色很好,臉頰泛紅,眉宇間盛滿笑意,心情看著也不錯。

何玉卿正在陪同她下棋,看樣子何玉卿輸了好幾局,正噘嘴說不行,再來。

謝雲舟走近,語氣溫和的喚了聲:“阿黎。”

江黎執棋子的手微頓住,臉上笑意慢慢褪去,問道:“你怎會在此?”

看她神情有些許不開心。

謝雲舟想起了她同荀衍說話時的模樣,眉眼彎彎勾唇淺笑,心驀地一酸,好似灌了一整缸的醋,酸的牙齒都快掉了。

不隻酸澀,還欽羨,為何她同荀衍可以那般,同他卻不可以。

謝雲舟眼底閃過異樣,稍縱即逝,隨後揚起淺笑,“我來看看你。”

“看我作何?”江黎道挑眉道,“我很好,不勞你費心。”

“阿黎,別這樣。”江黎說話生硬的語氣像是一把尖銳的針,直直穿進謝雲舟心裏,穿入後並沒有急著抽出,而是攪動起來。

一圈一圈,謝雲舟的心被攪的碎裂難捱。

何玉卿掩唇打了聲哈欠,“我累了,你們先談,我去歇會。”

江黎伸手去拉她,何玉卿快一步離開,越過謝雲舟時,她悄聲道:“阿黎還病著,你不許惹怒她,不然我跟你沒完。”

何玉卿才不管謝雲舟是不是救江黎的人,隻要敢惹江黎,她都不會讓那人好過。

謝雲舟輕點頭,算是允了。

沒了旁人在,謝雲舟說話更無所顧忌了些,“阿黎,我想你了。”

似乎,他無時無刻不在表述著心裏的想法,之前這些可是從來不會聽到的“甜言蜜語”。

“是嗎?”江黎道,“可是,我不想你。”

曾經她也很想很想他,是他親手把這一切終止了。

江黎的每句話都是利刃,毫不手軟的插在了謝雲舟身上,最痛的那處是心口。

然,他無力反駁。

“阿黎,你身子可有不適?”他最擔憂的便是她會同他那般痛苦。

“我很好。”江黎還是不相信是他救的她,問道,“真是你救的我?”

“阿黎認為呢?”

“我覺得不是。”

“……”謝雲舟臉上溢出一抹苦澀的笑,口中也是,比吃了黃連還苦,“阿黎說不是便不是吧,隻要阿黎高興便好。”

“謝雲舟你勿需這般。”江黎淡聲道,“我們沒關係了。”

謝雲舟眼眸輕閉,待心緒平複後緩緩睜開,“為了你,我願意。”

“可我不想欠你人情。”在江黎心裏,既然分開了那便不要再有牽連,“不若你告知我,如何救我,我自己想辦法。”

如何救她?

看來其他人並未告知她真相。

這也正是謝雲舟想的,那樣血腥的場景,不適合她知曉。

“無妨,你不必知曉。”他道,“有我呢。”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江黎沒什麽溫度道,“我不想見你。”

“就那麽討厭我嗎?”問出這句話時謝雲舟的心在滴血。

“是,”江黎不想隱瞞真實想法,她現在確實還討厭著謝雲舟。

謝雲舟喉結輕滾,話語裏帶著乞求,“就不能…不討厭我嗎?”

“現在還不行。”江黎水漾的眸子裏翻滾著異樣,“有些事不是說忘便能忘的。”

謝雲舟臉上的血色褪去,直勾勾睨著她,“我怎樣做你才可以?”

“像上次那般跪嗎?”謝雲舟問完,見她一直未曾開口,提袍道,“好,我跪。”

跪死他也甘願。

七尺男兒說跪便跪,他連尊嚴都不要了,隻想跪求江黎原諒他。

先前已經跪過一次,這次還來,江黎神色越發冷淡了,“你要跪便跪,同我無關。”

言罷,她看都沒看謝雲舟一眼,轉身來開。

江黎同何玉卿是在廊亭下下的棋,也就是說,謝雲舟這一跪也是在廊亭下,別苑雖下人不多,但到底也有幾十個,眾目睽睽之下謝雲舟便這般跪了。

當真是不要臉麵了。

何玉卿還真沒見過這麽喜歡跪的人,見江黎回來,她挑眉問道:“怎麽回事?怎麽又跪了?”

江黎淡聲道:“他自己要跪的。”

“你沒勸勸?”

“我為何要勸,丟臉的又不是我。”

這話說的沒差,誰跪誰丟臉。

何玉卿嘖嘖道:“我是沒想到啊,這才多久,他便又跪了,他這大將軍的臉麵當真是不要了。”

江黎接過金珠遞上的蓮子粥,慢慢吃著,輕聲道:“大抵他就是喜歡跪吧。”

沒人會喜歡跪的,尤其是跪在冰冷的地麵上,膝蓋沁著刺骨的涼意,沒多久便開始痛起來。

隻是痛還好說,還有冷,涼意浸潤到身子裏,又冰又冷,謝雲舟近日身子虧空嚴重,別說跪了,便是好生養著也得有段日子才能康複。

他這般折磨自己,真真叫人不知說什麽好。

江黎不勸,其他人更不會勸,大家路過時都會遠遠瞧上一眼,竊竊私語聲悄悄散開。

“謝將軍瘋了吧,怎麽又跪了。”

“八成是腦子壞掉了。”

“這麽冷的天,別說半日,便是跪上一個時辰也受不了啊。”

“想想膝蓋就疼。”

“小姐不管嗎?”

“他自己要跪的,小姐如何管?”

“……”

私語聲在謝七走過來時停住,眾人頓時散去,謝七幾個跳躍到了廊下,“主子,你不能再這般折騰自己了。”

謝雲舟背脊挺得筆直,聲音肅冷:“別管我。”

謝七道:“常太醫交代了,要主子好生養著才行。”

“無妨。”謝雲舟定定道,“我可以。”

可以什麽可以。

就他身上那些傷,任誰看了都會心疼。

“主子,你聽屬下一句,真不能跪了。”

“退下。”

謝七未動,繼續勸說:“您若是病了,還怎麽救江二小姐。”

謝雲舟眼瞼慢慢閉上,“我能救。”

隻要有這副殘軀在,他便可以救她。

這次謝雲舟沒跪太久,荀衍突然來了,見到謝雲舟在廊下,二話不說舉劍刺過來,謝雲舟躍起躲過了他的劍。

荀衍道:“謝雲舟這樣的把戲用一次還不夠是不是?”

“無需你管我。”謝雲舟冷聲道。

“我管的是阿黎。”荀衍沉聲道,“你惹阿黎不開心便是惹我不開心,你若是再如此,我會給你好看的。”

“衍哥哥。”江黎從房間裏走出,輕聲道,“我備好了茶水,衍哥哥進來喝點。”

荀衍見到江黎神色頓時變了,揚唇道:“好。”

謝雲舟睨著江黎,希望也能從她口中聽到什麽,但是,他還是失望了,江黎說完便轉身折回房間,之後再也未曾出來。

謝雲舟甚至想,若是荀衍不來,他怕是跪死在廊亭下,她都不會出來。

阿黎,你對誰都好,為何獨獨對我這般?

謝雲舟這話問的極好,江黎沒聽到,若是聽到會輕笑著回答他:“你不也是嗎,對誰都好,唯獨對我諸多苛責。”

江黎他們三個人在偏廳品茶,謝雲舟一個人立在廊下任風吹拂,肩上發絲被風卷起,飄揚間貼到他的臉上,抽離時似乎粘了下什麽,他抬手摸了下臉,掌心映出血漬。

是荀衍方才那一劍所致。

他當真說到做到沒有手下留情。

謝雲舟唇角輕勾,若是他這副樣子去偏廳,阿黎看到後不知會如何?

會心疼嗎?

會像曾經那般照拂他嗎?

謝雲舟很想試試看。

腳步方動,他便又頓住,不會了,今日的她已然看不見他任何的不適,若是這般進去,怕也是自取其辱。

謝雲舟心上好似墜著一塊巨石,不能動,動彈一下,全身疼。

謝七也不敢催,站在謝雲舟身側陪著他一起吹風。

江昭趕來,看到的便是一番這樣的景象,日光垂落到那人的身上,映出他清瘦的容顏,原本挺立的身姿,因風的吹拂微微晃動。

衣袂紛飛,人雖看著如常,但衣衫似乎又寬了許多,腰腹那裏尤為明顯。

還有他的臉頰,較之從前清瘦了一圈,眼眸深陷,眼窩越發顯得幽暗。

他立在那,明明周身淌著光,卻好似被光隔絕在外,看不到一絲暖意,反倒像是裹挾著冰。

江昭雙模微眯,不知在想什麽。

謝雲舟側眸看過來,對著他輕點了下頭,然後給了謝七一個眼色,轉身離開。

走了老遠,還能聽到笑聲,是江黎在笑。

謝雲舟唇角輕揚,如此,甚好。

-

何玉卿見江黎臉色有些許不好,問道:“阿黎你怎麽了?”

江黎也不知她怎麽了,就是突然感覺到疼,起初是身子疼,後來是胸口疼,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疼。

像是身子裏戳進無數根針,一點一點插著,身體每處都是疼的。

她額頭上溢出汗,倒在了桌子上。

這幕發生的太快,嚇了何玉卿一跳,她驚呼一聲:“阿黎。”

荀衍扔掉手中的茶盞快步走過來,打橫抱起江黎放到床鋪上,執起她的手腕給她把脈。

江黎脈象很弱,像是隨時會沒命似的。

荀衍一驚,手猛的顫了下,臉色暗沉道:“去請常太醫。”

也是湊巧了,今日休沐,常太醫不在府中,他陪夫人省親去了,說的是明日才能回。

下人來報時,江黎已經疼暈過去了。

江昭也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常太醫不是說阿黎身上的毒不會這麽快發作嗎。”

荀衍還未開口說話,銀珠紅著眼睛跑過來,“公子不好了,小姐流血了。”

江黎先是唇角流血然後是鼻子流血接著是耳朵流血,同謝雲舟中毒時征兆一樣。

江昭見後,亂了心神,“去,去找大夫。”

荀衍攔住,饒是再不情願,他還是說出了那個名字,“去請謝將軍來,便說小姐身子突然不適,請他來救小姐。”

江昭道:“他救?他如何救?”

荀衍:“心頭血。”

“胡鬧。”江昭道,“他昨夜才給了心頭血,如何再給第二次,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有誰能受的住一日兩次取血,當真是不讓他活了嗎。

江昭雖想救江黎,但也沒想要謝雲舟的命。

荀衍沉聲道:“若是我能救阿黎,莫說是心頭血便是我的命,我也會給,可惜,我不能。”

這也是他最難過之處,為何不是他?

他眼睛閉上又睜開,“謝雲舟取血不會死,但,若不救阿黎她便會死,我不能這樣看著阿黎死去。”

他對下人說道:“快去請謝將軍。”

怕下人做不好,他喚來阿川,“去,趕快去找謝雲舟,務必把他找來。”

“是。”阿川領了命令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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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謝雲舟同謝七一起去了牢房裏,今日又抓獲了三個匈奴人,隻是這三人嘴硬,無論如何用刑,就是不開口說話。

謝雲舟對付這樣的人最是有方法,不說是嗎?好啊,那我便讓你不能停。

各種刑具用了一遍,疼死過去的,便用冷水迫醒,醒了後繼續用刑。他在軍營多年,什麽眼的陣仗死法沒見過,也沒心軟那一說。

隻要他們不鬆開,刑罰便一直不停,他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嘴硬,還是那些刑罰硬。

三個人裏最胖的那個先鬆了口,說出了其他人的藏匿地點,謝雲舟最恨有人欺騙他,他道:“我會派人去捉拿他們,但若是你敢騙我,你會死的很難看。”

那人抖著唇說道:“不不敢。”

謝七親自帶隊去的,很快抓到了兩個人,回來複命,說道:“主子,跑了兩個。”

謝雲舟手中拿著鞭子,鞭子上染著血,他冷聲道:“他們跑不了。”

言罷,獄卒走來,對著他耳語一番,謝雲舟臉色突變,扔掉鞭子揚長而去,離去前說道:“打,給我狠狠打。”

若不是他們,江黎怎會中毒,都是他們的錯。

謝七不明所以,問道:“主子出了何事?”

謝雲舟道:“阿黎毒發了。”

這一路走來,謝雲舟整個人都是緊繃的,他不斷乞求,求江黎堅持住,一定要等他回去。

馬兒飛速奔跑著,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謝雲舟什麽也顧不得,心中唯一的心念便是江黎。

路上有老人突然走了出來,情急之下謝雲舟勒緊韁繩,馬兒受驚,他從馬背上跌了下去。

撞擊聲很大,落在耳畔讓人心顫。

謝雲舟站起,噴出一口血,謝七過來扶他,他擺手,縱身一躍再次坐到馬背上。

須臾間,地上的那灘血跡被塵土掩蓋住,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隻有路邊渾身顫抖的老人知曉方才發生了什麽。

他真怕方才那位爺摔出個什麽好歹。

謝雲舟後背受了傷,他非但沒停,還加快了速度,比平日用時少了一半,馬兒停在大門口,他跳下,邊跑邊對謝七交代:“去準備碗、匕首。”

謝七道:“主子,常太醫說了,若要再取血需一日後,不然你會有危險的。”

謝雲舟停住,厲聲道:“阿黎都快沒命了,我哪裏還能顧慮自身安危,快去。”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軍令。”

謝七不能不聽,轉身向另一處跑去。

謝雲舟跑著進了房間,問道:“阿黎呢,我要先看看她。”

這個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無人再敢攔謝雲舟,金珠道:“在裏間。”

謝雲舟跟著金珠進去,江黎情形比下午糟糕多了,臉蒼白,唇上無血色,眼瞼下都是烏青。

謝雲舟指著她唇角的紅印,問道:“這是什麽?”

金珠紅著眼睛道:“小姐她……她吐血了。”

吐血?

謝雲舟身體一個踉蹌,不說她無礙嗎?為何也會吐血?

眼下沒有常太醫,他們也無從探知為何。謝雲舟收斂思緒,沉聲道:“看謝七來了嗎?”

謝七站在門口:“主子,都準備好了。”

謝雲舟示意金珠去拿,隨後說道:“你們都出去。”

金珠有些擔心,“將軍要不我留下幫你。”

“不用。”謝雲舟道,“出去。”

少傾,房門關上,謝雲舟單膝跪在床榻前,伸手摸摸江黎的臉,柔聲道:“阿黎,你別怕,我馬上便救你。”

江黎似乎聽到了他的話,指尖微縮了下。

他勾唇笑起,“等我。”

“嘶”一聲,他一把扯開胸前的衣衫,露出泛著綻紅的傷口,舉起刀子對著胸口插去。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我要虐狗子。

表白留言的老婆們,梨梨,江肆的小朋友宋梔子,曦曦,小大的一隻碗,麽麽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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