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狩走了, 但是留下的氣勢依舊讓宋霖等人心驚。

尤其是宋大太太榮氏,她是個成了婚的婦人,自然知道秦狩看沈楚蓉那一眼, 意味著什麽。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占有和偏執。

不是秦家大爺, 怎麽能偏偏是二爺呢!

榮氏心底冒著苦水, 可麵上不敢顯露出一分一毫, 唯恐被人給發現, 有辱了沈楚蓉的名聲。

宋大太太榮氏仔細端詳著沈楚蓉,見她肌膚瑩潤, 看起來倒不像是受了委屈的, 心中一塊兒石頭落了地。

管他什麽大爺二爺的, 日子先過好了再說。

“咱們頭一次見麵, 我做舅母的沒什麽好東西給你。除了方才你表哥給的鋪子外,咱們家在秦州還有幾個莊子,正好是挨著你父親給你的, 到時候我讓莊頭來給你磕個頭, 認認主子。”

“對!那莊子, 的確應該給表妹。”

說話的是宋霖,他從一開始便喘息不止的嗓子, 說話聲音嘶啞,形容幹瘦。即便是這樣, 一雙和宋大老爺相似的桃花眼微微一眯, 寵溺看向沈楚蓉。

一副“初次見麵,我不知道送你什麽, 那就送你個莊子吧。莊子很小, 妹妹可千萬別嫌棄的啊”的表情。

沈楚蓉心頭一暖, 迎著大舅舅,大舅母,和表哥關懷目光,竟然眼眶有些發熱。

頭一次見麵的親人,竟然對她這般嗬護。

甚至,讓她得到了,從沈相國和榮成公主身上,沒有得到的嗬護。

情不自禁的鼻酸,眼眶一紅,沈楚蓉看向三人,說出自己的目的。

“大舅舅,大舅母,表哥......我,楚蓉有個冒昧的請求,不知該說不該說!”

“你這孩子,我們一家人,怕什麽!隻管說就是!”

榮氏拉著沈楚蓉在身邊坐下,見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美目落在她身上仔細打量,詢問道,“可是銀子不夠花?還是短了衣裳首飾?又或者,蓉兒你想讓你舅舅和你哥哥,去把秦朝外頭惹得風流事兒給**平了?”

“妹妹你且等幾日,秦朝那裏我已有了安排,定是會給你出氣的!”

宋霖見母親榮氏提到秦朝,想到沈楚蓉在秦家所受的委屈,怒氣上頭,儒雅外表不變,露出內裏黢黑的核心來。

“不是。表哥你不用親自動手。”

沈楚蓉連忙搖頭,朝眾人道,“我想拜托舅舅和表哥,接下秦州軍糧供應一事。”

“這......”

這下,宋霖和宋大老爺沉默了。

就連榮氏,握著沈楚蓉的手,也不由緊了一下。

秦仕能在秦州盤踞一方,從鄉野小民成為秦州的土皇帝,其能力和魄力自然無可指摘。

可這也同時意味著,秦仕其人城府之深,就連丁氏所生的秦朝,他都能忍著讓對方占據秦家嫡子的位置。

這樣一個人,和他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事。

更別說還有秦狩,他年才二十,是秦仕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嫡親兒子。論起能力,一舉攻破安州,秦家軍上下簇擁著無數。

秦家有這樣一位少主繼位,前程可期。可以預見,給秦家供給軍糧,收益頗豐。

可宋家,自打多年前沈從文事情後,嫡親的妹妹兒子失蹤,女兒被嫁秦州,宋家被迫南遷在福州落腳。

這樁樁件件,已經讓宋家人無意再牽扯其中。

沈楚蓉見表哥沉默,舅母榮氏和大舅舅也都挪開目光,不由懊惱。

罷了,就此拒絕也是好事兒。等日後秦狩上位,隻要宋家沒有和其作對,想必是不會為難他們的。

“是楚蓉倉促了。”

沈楚蓉不想因為這個小事,引得宋大老爺等人不痛快,連忙轉移話題,“舅舅和舅母可有什麽愛吃的,柳青河的鯉魚不錯,眼下正是時候,不如我們改日做個全魚宴?”

“蓉姐兒,你安排全魚宴當然是好。隻是,我看我們宋家,拚一把,也不是不可?”

宋大太太榮氏並不是閨閣內長大,對世事百態沒有一點兒想法。相反,自打她嫁入宋家以來,眼看著宋家跟隨沈從文的官位提升一起變得榮華富貴,也眼看著隨著榮成公主介入,小姑子宋氏早亡,宋家緊跟著一敗塗地。

在福州闖出一番天地是一回事,可若是宋家從此萎靡不振,那麽想必上位者如榮成公主,如沈從文,也不會有一點兒內疚。

夫妻多年,宋大舅舅一眼就看穿榮氏的內心想法。

宋大舅舅不僅沒有阻止的想法,甚至,還很是讚同。

“蓉姐兒,我們去年從占城帶回一種稻種,一年便可三熟,產量是之前的兩倍。若是能在福州推廣,隻一年的占城稻產量,便可供給整個秦軍。”

“隻是,從福州到秦州,一路路過雲州,青州,安州等地,若是不能打通運輸的通道,便是有千萬斤糧食,也不能到秦州來啊!”

沈楚蓉沒想到,舅舅和舅母略一思索,就答應了她的懇求。

她的本意,是想讓宋家搭上秦家這艘即將騰飛的巨船。十年百年的家業累計,都比不過一次站在風口上,跟隨對人帶來的收益巨大。

至於運輸,根本不用擔心。

“大舅舅,大舅母,從福州可以走海路直接從薊州上岸,經柳青河直達秦州,這一路上的所有關稅盤扣全都免了。至於所需船隻人馬,您隻管和秦二爺提就是。”

雖然秦仕把采購軍糧的令牌放在沈楚蓉這裏,可除了出發去川蜀采購的李書生外,秦狩購買的其餘糧食,並沒有通過沈楚蓉。

可見這令牌,是象征意義大於實際的用途。

因此,她並沒有直接提出自己有令牌一事,反而推向了秦狩,讓他來統籌和宋家的交易。

“蓉姐兒,二爺我們見了,看起來倒是個好的。隻是秦家大爺......我和你大舅舅還有你表哥來的時候,聽說過他的一些傳聞......”

榮氏這話說的很是艱難。照她看,沈楚蓉是她的外甥女兒,生的模樣出眾,人品才華都是好的。可怎麽就沒有男人緣呢?

你瞧瞧,那丁氏是個帶著孩子另嫁的婦人,聽榮霖派去跟蹤她的人回話,據說,私下也不是個幹淨的,還和丁氏的一個外甥,丁卿雅的本家有勾連。

百靈呢?她就更別說了。是個娼妓出身,千人枕萬人嚐的玩意兒,誰家正經男人會帶這個娼妓進門,也就秦朝不嫌棄,帶進家門也就算了,還讓她懷有身孕。

這麽一個髒的臭的都往屋裏拉的男人,居然看不上他們蓉姐兒,這不符合常理啊!

沈楚蓉聽到榮氏這話,心底一抽,想到前世那杯鴆酒,翻湧的疼痛似乎再次襲上心頭。

“大舅舅,舅母。我,我想和秦家大爺秦朝,和離!”

深吸口氣,沈楚蓉說出藏在內心的話。有那麽一瞬間,居然不敢去看榮氏等人是什麽表情。

出乎意外的,榮氏和宋大老爺相視一眼,而後,疼愛目光落在沈楚蓉身上,“乖孩子,我和你舅舅,早就猜到了。”

“你莫要怕,這和離,你可有什麽想法不成?你若是沒有,我和你舅舅還有你表哥,在路上倒是商量出來一條。”

“是什麽??”

沈楚蓉好奇詢問,她不由為大舅舅和舅母等人的敏銳察覺感到心慌。還沒見麵,就察覺到了秦朝對她不好。

那麽,秦狩對她的虎視眈眈,是不是,大舅舅還有舅母和表哥,也察覺到了?

沈楚蓉一想到這裏,就覺得心慌意亂。隻想趕快逃離秦家,趕緊去找到親生的哥哥。

她是絕不能成為那位九五之尊的絆腳石,也不能讓他在青史上,留一個弟奪兄妻的罪名。

不止秦仕容不得她,便是後世的史書,也不會放過她!

沈楚蓉臉色的細微轉變,落在了一旁的榮氏和宋霖眼中,便是因為日子不順心而委屈。

榮氏想到沈楚蓉命運,幼年喪母,哥哥走失,父親不慈,繼母榮成公主位高權重。她在這等環境下長大,嫁的人也不如意。

別說沈楚蓉主動提出和離,就是她沒有,得知秦朝的德行後,榮氏也是想讓她和離的。

畢竟,若不是出了事情,沈楚蓉又怎麽會說什麽缺糧等傳信去福州。能讓她傷心的,除了是夫君秦朝的花心,還有便是榮成公主的故意針對。

隻可惜,他們鞭長莫及,遠在福州對京城的音信不通。愣是眼睜睜的看著榮成公主把沈楚蓉嫁了出去,還用的是代替沈顏蓉的名義。

好在,沈從文那廝是個有良心的,他把妹妹所有的嫁妝,連同榮成公主原本是要給沈顏蓉準備的嫁妝,都一並陪嫁給了沈楚蓉。

不然,她一個京城裏長大的千金閨閣的小姐,隻怕剛到秦州,就被秦州的風沙給掩埋。

“表妹,沈家和秦家的婚事,定的是沈家的小姐和秦家的大少爺。可眼下,秦家大少爺身世有疑慮,那麽,沈家和秦家的婚事,自然可以作廢!”

說話的,是榮霖。沈楚蓉側首看見過去,榮霖說的這話,是沈楚蓉忽略的細節。

竟然,能拿秦朝的身世做手腳。

“可,這個前提,是秦家宣布,秦朝不是秦仕所生,而不是,外頭那些似是而非的傳言。”

“這,就要看我們宋家是不是有籌碼,能讓秦仕點頭。或者,京中那幾位,是不是做的妖足夠多,讓秦家,徹底和他們撕破臉。”

京中那幾位???

沈楚蓉突然想到一個被忽略的細節: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因為百靈腹中的孩子被牽連被關押,對秦家大小事務不知。

可,有一件事情記得格外清楚,大概是八月十八丁卿雅嫁給秦朝以後,過了不久,秦仕便病倒了......甚至,沒能熬到過年的時候。

沈楚蓉腦中湧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讓她麵頰蒼白,整個人有些發顫。

是不是,有人在對她下手的時候,也在對秦家下手。再聯想秦狩肩膀上的箭上,若是射偏一些到了脖頸,隻怕秦狩會當場沒命。

而秦家呢,若是秦仕死後,一番動**,最後的結果是秦朝上位,那麽,獲利者除了榮成公主,還能有誰?

若是榮成公主,她,她為什麽不讓親生女沈顏蓉嫁過來,而是她呢?

一連串的疑問在心頭翻湧,沈楚蓉百思不得其解。隻恨前世自己被關在院中,百事不理。

秦狩那個時候在做什麽?

好像是在南邊打仗,幸虧他連夜回歸穩定局麵,才順利上位。

那那場戰爭,是有人故意發起的嗎?故意想趁秦家父子虛弱時,一舉殲滅???

“蓉姐兒,蓉姐兒?”

榮氏見沈楚蓉有些恍惚,以為她被嚇到了,安撫的拍了拍她後背,笑道,“蓉姐兒,你是不是被嚇著了?沒事兒的哈,不怕不怕。”

“這些算計啊,讓他們男人去弄,我們隻要等著最後的好消息就行。”

“不,舅母,舅舅,你們從南邊來的時候,可見有戰亂的跡象?”

沈楚蓉想到那場戰爭,總覺得有些莫名。安州以南因為水災,百姓連米糧都不夠,紛紛四起。這個時候,安州以南應該做的,是安撫平叛當地百姓動亂,而不是挑釁沒太受水災影響的秦州。

除非,真的是有人故意作祟。

“戰亂???”

宋大舅舅倒是深思了一下,他是和船夫打交道比較多,雖然生的儒雅,可實際是非常接地氣的。

宋家北上,之所以走的是海路,就是因為一路上並不太平,小紛爭數不勝數,民不堪其擾殺個貪官,奪個富戶,在當地根本不算是大事兒。

而他們北上在路過安州的時候,甚至聽到當地李家在囤積糧食。

“李家屯糧?”

沈楚蓉疑惑皺眉,如果她沒有記錯,李家是丁卿雅第一次嫁人的夫家,長期盤踞在安州一帶。秦仕和秦狩此次南下打下安州,很是耗費了一番力氣。

對李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把妻子丁卿雅和兒子李成林交出,換來暫時的平衡。

這麽一個家族,屯糧做什麽???

沈楚蓉莫名有一種直覺,這個屯糧,可能和把秦狩調離秦州的戰爭有關。

得找個機會,和秦狩說一下這個事情。

可說來也巧,平日裏不想看見這男人的時候,他便常常在你麵前晃悠。

可一旦有事情要找人,說什麽不在秦州出去了,要等幾日才回來。

沈楚蓉無奈,隻能等著。

一等,就到了秦朝要迎娶丁卿雅的日子,八月十八。

要說秦朝現在是被秦仕關押的狀態,說是關押,秦朝是不肯承認的,隻說是父親讓自己自省。

因秦朝失去勢力,便連丁氏也安生不少。

她帶著李成林在內宅吃齋念佛,看起來是受到教訓一般,一連多日,沒有任何動靜。

隻沈楚蓉知道這是假象,畢竟,丁氏一直握著管家的對牌沒有鬆手。若真是如她表麵表現出來的這般敬佛,隻怕早就交出管家對牌來了。

秦朝被囚禁的地方,或者說,秦仕要求他反省的地方,位於小秦府西苑一角,正是之前丁卿雅為秦仕舉辦壽宴的竹園。

竹園位於秦府西側一角,是單獨的一進院落,此刻重兵把守,防備秦朝和外界來往。

秦朝呢,從被秦仕下令關押在這裏,逐漸清醒。

他已經意識到,秦仕關押他的真正用意。不是什麽糧食不糧食的,糧食當然重要,他低價買進來,高價賣出去,一來一回,自然掙了許多銀子。

可秦仕關心的,是秦家軍未來的傳承。若是能把整個秦州握在手中,一朝一夕的損失自然是不看在眼底,甚至,就連賣糧那幾萬兩銀子,也不算個什麽東西。

秦仕,他是想借由糧食這事兒,徹底讓你自己絕了秦家繼承人的位置。

嗬,想得美!!!

秦朝俊美麵容隱藏在陰影中,偏執滿是戾氣。

“咕咕,咕咕......”

兩三聲鴿子聲傳來,在竹園上空盤旋。

秦朝麵容一亮,走出臥室來到門外的青磚地麵,一對手持銀木倉的將士上前,木倉上的紅纓隨風招展,“大爺!”

秦甲死後,秦乙秦丙等人被秦仕收了回去。

餘下照顧秦朝的人,是秦朝的親信,一並被關在竹園。所有的武器就隻有紅纓木倉,這也是投誠秦仕才有的待遇。

\"嗯,我今日想吃竹筍頓鴿子,你們去打幾個鴿子下來。\"

秦朝直接吩咐,沒有任何廢話。

“是!”

二人應聲而動,一個爬樹,一個拿紅纓木倉驅趕,把幾隻小灰鴿追的倒出亂竄。

秦朝見狀,也撩起衣裳加入,三人你追我趕,被幾隻小灰鴿逼得氣喘籲籲。

院中的響動驚動守著秦朝的將士,推開竹園大門。

見秦朝和下屬正在追小灰鴿,除了幾隻鴿子毛,一無所獲。

來人身形粗壯,若是沈楚蓉在,定是認得他。

是和李書生素來不和的石頭,他沉著臉,拿弓箭把灰鴿射下來,甚至,把鴿子開膛剝腹,藏在羽毛中,腳踝下等都仔細檢查一遍。

全無異常後,才把鴿子仍回給秦朝,動作毫不恭敬,可語氣倒是看起來很尊敬他一般,“大少爺,秦朝少爺,眼下府裏正為您迎娶丁家表姑娘做準備,您還是安分些好。”

說完,不等秦朝回複,一搭手行了個禮,直接轉身離開。

“大爺,這人,也未免太囂張了!”

秦朝親信的下屬麵容憤懣不平,“等大爺出了這破院子,非得斬了他首級,來給大爺賠罪!”

“不用。”

秦朝陰惻惻一笑,“讓他死了多可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算是報了今日之仇。”

秦朝說完,握緊拳頭回到臥室。坐到**,簾子放下,察覺到四下無人,秦朝這才從袖口抽出個小銅管。

不過是小拇指大小,這是方才他從小灰鴿身上拿下來的,在綽號石頭的那個莽漢,進來之前。

封著銅管的蠟燭被拔下,秦朝倒出個卷好的紙筒,打開後,上麵隻有一行字:拿沈楚蓉性命來換。

秦朝深吸口氣,伸手把沈楚蓉三個字,來回摩挲。

沈楚蓉,他的妻子。

即便是對沈楚蓉沒有任何感情,□□成公主這要求,是一次比一次過分。

想要秦家的繼承權,就拿沈楚蓉的性命來換。榮成公主若是不喜沈楚蓉,為何還要把她嫁給自己呢?

難道,就為了有朝一日,讓秦家對沈楚蓉下手,讓她死於異地他鄉?

秦朝百思不得其解,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連忙把紙張給塞到嘴裏,嚼了幾下,便活生生吞了下去。

大門被打開,秦朝扭頭,見一個窈窕身影從日頭下,走到陰暗屋內。

從光明到陰暗,讓他瞬間看不清來人麵容,可清雅襲人的芙蓉香氣,昭顯來人身份。

沈楚蓉,她怎麽會來?

從開始拘禁一直是一個人,莫名的,秦朝心中出現一抹狂喜。

百靈明明就在西苑住著,可從沒想過來看他一眼。丁卿雅呢?被送到莊子上,更是別說來見他了。

他明明對這沈楚蓉不好,可她,居然會想到來見自己?

莫名的,秦朝想到了方才榮成公主傳來的信息,拿沈楚蓉的性命來換。

心底莫名湧現出一股內疚,秦朝從**下來,迫不及待的來到中堂,和沈楚蓉麵對麵。

他神色有些激動,甚至,想要伸手去觸碰沈楚蓉。

沈楚蓉猛地從光亮的地方來到陰暗的室內,這才發現,秦朝所住的地方,窗戶皆被封死,隻有一扇大門可以通往外界。

屋內空氣並不流通,單身男人久居的住處有一股獨特的味道,讓沈楚蓉下意識的皺眉,頗為嫌棄。

一並五間的房子去掉了所有的屏風裝飾,隻有素布掛在**,在東側一角。屋內西側,則是一個書桌,上麵簡單筆墨紙硯,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沈楚蓉打量完屋子,目光落在秦朝身上。

看來,這位秦家大爺,日子並不好過。

秦朝本人呢,和之前見麵的形象大不相同。

平日裏儒雅的五官因為長時間沒有搭理,胡子拉碴,頭發淩亂,竟然有了幾分狼狽。手腳雖然沒有被鐵鏈拴起,可走路虛浮,整個人也消瘦不少。

衣裳呢,是許久之前穿上也沒換的。甚至,衣裳上還有秦甲的血漬,日子久了,變成暗棕色,看起來就好像洗不幹淨的汙漬一樣。

一看到秦朝身上的血漬,沈楚蓉不由自主想到那一日。血腥氣息和人頭帶來的恐怖的陰影,讓沈楚蓉情不自禁的閉眼,往後退了兩步,和秦朝拉開距離。

腦中,像是放電影一般,一幕一幕閃過前世發生的事情。

她曾經和此刻的秦朝一樣,被囚禁在一個院子裏,整整九年。

九年間,便是婚前,對秦朝有過憧憬,幻想過要怎麽和夫君恩愛一生。也在九年間,一次一次的磋磨中,變成恨意。

尤其是,在得知,她和秦狩的陰差陽錯,是秦朝故意做成的。目的,隻是讓秦狩染上弟奪兄妻的罪名,讓沈楚蓉聲名狼藉,討好榮成公主。

一舉兩得,秦朝他怎麽能對毫無防備,一心隻有他的,沈楚蓉下手。

“你別碰我!”

沈楚蓉一把打掉秦朝伸過來的手,睜眼,水眸被染上怒火,讓她恨不能把秦朝和丁卿雅碎屍萬段,好為前世那個枉死的沈楚蓉報仇。

“蓉蓉???”

秦朝伸出的手落了空,疑惑開口。

不顧手部傳來的疼痛,瞪大眼睛看向沈楚蓉。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讓秦朝有些疑惑。

沈楚蓉深吸口氣,睜開眼睛,清澈水眸和秦朝對視,察覺二人隻有兩步的距離,率先往後退了一步,隔開三步。

“你這是?”

秦朝不解,一股從未有過的惶恐讓他緊跟著上前,“蓉蓉,你這是什麽了?”

“你別喊我蓉蓉。”

沈楚蓉糾正秦朝的呼喊,想到自己的來意,崩著臉看向秦朝。

“秦朝,我今日來,是秦總兵拜托我前來,有事情要和你說。”

秦朝心底咯噔一下,沈楚蓉自打嫁入秦家,什麽時候直呼過自己的姓名。

“蓉蓉,我是你的丈夫,你怎麽能直呼我的名字,你應該喊我相公的!”

莫名的惶恐和不安加大,讓秦朝不顧沈楚蓉的反對,再次開口,“父親,父親他讓你和我說什麽事情?”

沈楚蓉懶得理會秦朝說的話,什麽不能直呼他的姓名,應該喊她相公的。

但,相公這兩個字,他秦朝配嗎??

他配個狗屎!

前世,他為了討好榮成公主,百般羞辱她。甚至,在丁卿雅懷孕生產的時候,讓她服侍丁卿雅坐月子,洗丁卿雅換下的衣物。

而她從京城帶來的嫁妝呢??在秦朝得知,她居然有這麽多財產時,哄著她一點點拿出來,給秦朝所擁有的將士們擴軍,增加設備,成為僅次於秦狩的勢力。

這輩子,他想都不要想。

沈楚蓉平複想到前世,就開始激動地心情。

這些早就過去了,丁卿雅的孩子,早在之前,就被秦朝一碗墮胎藥打了下去。

而百靈的孩子呢,雖然依舊是個死胎,可百靈卻因此認清了秦朝的冷酷無情,一心隻想遁入空門。

這些前世發生的事情,今生不會再發生。

而當務之急,是和秦朝徹底撇清關係。

沈楚蓉從袖口抽出紙張遞給秦朝,語氣冷淡,“你把這個簽了,秦總兵就答應放你出來。”

秦朝沒顧上沈楚蓉遞過來的紙,幽深目光落在沈楚蓉身上,疑惑開口,“沈氏,我怎麽覺得,你好像格外的恨我??”

秦朝說這話,是一種莫名的直覺。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沈楚蓉的態度,無一不在宣示著,這個結果。

她好像,恨不得他倒黴。

倒黴是往輕了說的,應該說,她恨不得他死,最好是死無葬身之地。

怎麽會這樣???

她是他的妻子,不應該,站在他這一邊嗎?

秦朝疑惑不解,甚至,都顧不上和沈楚蓉的對話,也不顧對方遞過來的紙張,上前握住沈楚蓉的胳膊。

“不應該啊,我相信你也不是那等銜醋而生的人,不過是一個娼妓出身的姨娘,一個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妹,難道,我略疏遠了你,你變開始記恨我??”

“沈氏,你竟然是個心胸狹窄,為人惡毒,毫無道德底線之人!”

秦朝很是失望,好像隻有貶低此刻的沈楚蓉,才能讓他心中複雜情緒好受一些。

“你放開我!”

沈楚蓉一揮手,用力把秦朝肩膀甩開。他雙臂用了力,讓她胳膊此刻發麻的疼。

聽到秦朝的控訴,沈楚蓉輕笑一聲,“心胸狹窄,為人惡毒?!”

“秦大爺您這話,是說我呢?還是說你自己?”

“若說心胸狹窄,為人惡毒,我自然比不過秦家大爺。”

“您說說,不說別的,就是我們這婚事,當初榮成公主為親生女兒沈顏蓉擇婿,看中的是秦州總兵秦仕的嫡長子秦朝。可誰知,一查才知道,所謂的嫡長子,不過是夫人丁氏前夫的兒子,跟著秦總兵的姓氏罷了。”

“榮成公主得知消息晚了,這都過了聘書,便想到了換人的主意。我一個沈相國的嫡長女,父親掌握朝政大權,比你一個秦州總兵的繼子,也算是綽綽有餘。”

“可秦朝,你得知榮成公主換人真相,竟然把一切都怪罪到我身上。新婚之夜獨守空房就不說了,這是我活該。

百靈出身娼妓,早就被那裏的藥給傷了身子,不能有孕,便是有孕,也是個死胎。秦朝啊,秦朝,你該不會不知道這個事情吧?”

秦朝一愣,“你,這是要和我算賬?若是覺得我之前虧待你,那我以後就好好待你就是了。”

“不!”

沈楚蓉搖頭,“我隻是想說說這事兒,讓大爺您知道,到底是誰心胸狹窄,為人惡毒。”

“百靈這死胎被人算計,大爺會不知道?若是百靈一不留意,那便是一條命就要沒了。”

“大爺連一條命都不看在眼底,算不算是為人惡毒?”

“你既然敢訓斥爺惡毒??!!”

秦朝一拍桌子,發了怒火。

沈楚蓉眼底帶著嘲諷,既然說出這些,便在這會兒也顧不得秦朝的想法。

“還有丁表姑娘的孩子,大爺您這個的心頭愛。若是大爺硬要留著,誰能說一句不是?可大爺您為了自己,一碗藥,把自己的親骨肉給打了下去。”

“丁表姑娘和大爺自小青梅竹馬,不說這孩子是不是大爺親生的,隻大爺能做出這等事兒,可見為人惡毒。”

這話說了出來,秦朝眼底的的陰鷙盡顯,他撕破儒雅外皮,徹底撕破臉,“你既然都知道,那我也就不瞞著你了。”

“我自幼在秦家長大,自認為不比那秦狩查些什麽。憑什麽,一個就是爹生的,他自幼帶在身邊。而我,隻因為不是他生的,就要被他嫌棄。”

“我這輩子就發了誓言,我要讓他秦仕看看,便是不是他親生,我也不比秦狩差。”

“沈氏啊沈氏,你這般聰敏,看穿爺的本性。爺可不能留你。”

“也讓你死個明白,榮成公主給我來信,若是想要秦家繼承人,就拿你的性命來換,既然你認清我是什麽人,那爺,也容不得你了!”

這話說完,秦朝猛地起身,迅雷不及掩耳,撲到沈楚蓉麵前,雙手死死扣住沈楚蓉的脖頸。

細嫩脖頸被秦朝死死握住,沈楚蓉抬手,拚命拍打秦朝胳膊。

呼吸艱難,隻覺得進氣多,出氣少,不過片刻,便覺得渾身無力,臉頰青紫起來。

沈楚蓉餘光看向門外,她在朱紅大門內,陰暗無比。而一步之外的朱紅門外,日頭正好。

難道,她這輩子,又要死在秦朝之手嗎??

沈楚蓉拍打秦朝肩膀的手臂,漸漸無力鬆懈下來。

“給爺放開!”

晴空霹靂一聲喊,秦狩聽聞沈楚蓉來見秦朝,連忙跟了過來。

原以為,會看見夫妻兩個恩愛無比。可誰知,卻見沈楚蓉被秦朝握住脖子,死死扣住。

秦狩放在眼中的,心坎上,日夜躁動恨不能立即把人捧在懷裏疼。可到頭來呢,他恨不得捧在手裏疼愛的人,被人硬生生的要奪去性命!

抬腳,秦狩一腳把秦朝踹開。

秦朝被幽禁到身體虛弱,哪裏受得住秦狩這全力一腳,頓時腦袋撞到牆麵,血畫迸濺,昏了過去。

“沈氏?沈氏?楚蓉?楚蓉?蓉蓉......”

秦狩踹翻秦朝後,連忙抱著沈楚蓉,小聲呼喊。

沈楚蓉身軀無力,隻能依偎在秦狩懷中。男人肌肉磊落,男人身上熱力傳來,讓沈楚蓉逐漸蘇醒過來。

“無,無事......”

沈楚蓉咳嗽了下,嗓子被扼的發疼,可也不是不能忍。更重要的是,是她拿來的.......

“有勞二爺,二爺能不能就著墨,給這個婚書,讓大爺按上指紋。”

秦狩見沈楚蓉即便是接近昏迷,可依舊惦記著帶來的婚書。起身正要抱著沈楚蓉離開,而沈楚蓉卻不肯離開。

她抬起手,握住秦狩胳膊,男人常年在戰場廝殺,力量自然非一般男兒可比。

沈楚蓉抬手一碰,就下意識的想躲。

就好像前世那般,她被男人死死嵌住,肌肉蓬勃,床榻之上,男人氣息渾厚,喘息聲曆曆在目,讓她,不自覺的垂下水眸,不敢直視男人。

可無奈,婚書還沒讓秦朝按指紋呢!

沈楚蓉強忍著想躲的念頭,順著手臂向下,握住秦朝小拇指,嗓子傳來的疼痛讓她無力掙紮,哀求道,“二爺,求您......”

“求您......”

秦狩眼底閃過一抹暗芒,想到了一貫的夢中,他和沈楚蓉那些不可言喻的過往。

可偏偏,麵對沈楚蓉這樣的哀求,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拒絕。

秦狩起身,喊了聲,“秦金!出來!”

秦金嗖的一聲,從房梁上下來。就是她見沈楚蓉單獨來見秦朝,暗中去通知的秦狩。

幸虧她去通知了,不然,秦朝雖然是大爺,可若是傷了大奶奶,甚至要了沈楚蓉的命。

二爺,豈能放過大爺,隻怕秦家就要打亂。

見到秦金,沈楚蓉鬆了口氣,掙紮著起身,嗓子帶著暗啞,“秦金,你,你來扶我......”

秦金想動,可看著秦狩看過來的死亡視線,頓時不敢動了。

“大奶奶,二爺,二爺不讓我扶您......”

秦金很是耿直,她不能去,總不能不能說吧。

不然,大奶奶認為她不聽話不幹活兒怎麽辦?玩一把她送回老爺身邊,可不就是慘了。

跟著大奶奶可比跟著老爺身邊好太多了!

“......”

秦狩無語,收回瞪著秦金的目光,見沈楚蓉水眸瞪大,譴責似的看向自己。

輕輕咳嗽一聲,“那個,那個,爺就是想著,她力氣小,爺怕把你摔著......”

這話說的,秦狩這話說的,連自己都不相信......

“秦金,你去把這婚事,讓大爺按個指紋!”

“是!”

秦金頓時起身,拿著落在地上的婚書起身,拿起小匕首在秦朝胳膊上割了一刀,血流不止。

幹淨利落,一手一個血掌印,啪啪兩個掌紋,按在了婚書之上。

這......

沈楚蓉麻了,說好的一個指印,突然變成兩個掌印。

好吧......

她冒著被秦朝掐死的風險過來,為的就是這婚事作廢。隻要秦朝親口承認自家不是秦仕的兒子,而沈家是和秦家大少爺聯姻。

既然秦朝不是秦仕所生,那婚事,自然不成立。

婚事不成立,她沈楚蓉就是未嫁之身,雖然是想要去找哥哥,和哥哥一起為母親報仇便不再嫁人。

可若是嫁人,自然是要找個喜歡的。

有了這作廢的婚書,她從此以後,就是自由身了。

“二爺,勞您放我下來。”

沈楚蓉說完這話,扶著秦狩胳膊站穩身子,結果從秦金手裏遞過來的作廢婚書。

紅唇扯出一抹釋然的笑,她終於達成了第一個目標。

可,她是背著秦仕和秦狩等人,私自來和秦朝談判。

畢竟,她這輩子,絕不能和丁卿雅共事一夫。

接下來,要怎麽和秦仕,已經秦狩,甚至和宋大太太宋大老爺,還有宋表哥等人說清楚這事兒呢?

沈楚蓉有些發愁,目光落在了昏迷不醒的秦朝身上。

不然,利用一下他???

“蓉蓉???”

秦狩皺眉,總覺得沈楚蓉,好似是在打什麽注意一般。這種讓他覺得陌生的感覺,有一些恐慌。

好像一個拿捏不好,沈楚蓉,就要踹開秦家,瀟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