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從河內郡至巴蜀,就要先穿過關中一帶,再往南進入巴蜀。

剛開春,關中還很寒冷,獵獵的風刀子一樣刮著夏侯嬰的麵,他索性將整個臉用布圍起來,隻留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麵看路。

盡管冰雪剛剛融化,秦人都在地裏勞作,黑黃的土還**在外,並沒有夏秋時候的千裏麥浪,可單從道路兩側樹木的生長情況來看也能知道這片土地的肥沃。

趙不息還特意去鄭國渠附近查看了一番,眼紅的恨不得把鄭國渠整個搬到自己的河內郡去。

關中真是好地方啊,千金之土,四周有天險,內有關中平原,函穀關易守難攻,一國固守而六國難攻,乃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地。

怎麽就不是她的呢?趙不息心想,要是有這個條件,她都不用等秦始皇死了再造反,派韓信、樊噲守住函穀關,自己大搖大擺帶著蕭何範增等大才在關中內種地采礦,直接用火藥炸山,十年都夠她把第一次工業革命弄完了,到時候再行出關,還用擔心項羽嗎,直接大炮轟他,任他天生神力霸王之勇也抵不過大炮啊。

可惜河內郡沒有這麽好的地理條件,她隻能小心翼翼的發育,發育速度緩慢不說還要盡可能的掩人耳目,十年恐怕連蒸汽機都點不出來……

趙不息坐在馬車上,看著馳道兩側的沃野千裏對胡亥充滿了嫉妒之心。

真是廢物啊,這麽易守難攻的地形加上始皇帝給留的七代餘烈那麽厚的家底子都沒能守住關中。

走過關中,就到了巴蜀之地,這裏的牛羊明顯要比關中地區更多,四川盆地中水路交錯,農業和畜牧業都十分發達。

進入蜀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座廟宇,兩尊石像站在廟宇之中,眺望著江水。

這是李冰和他兒子的雕像,李冰主持修建了都江堰,還改善了棧道,將“不與秦塞通人煙”的巴蜀之地徹底變成了秦國的一部分,在往後的許多年中一直勤勤懇懇的為秦國提供讓其能夠順利征討四方的糧食。

而如今,這片土地上最出名的商人就是寡婦清,因為其生意遍通巴蜀,所以也都稱呼她為“巴清”。

趙不息早就派人打聽好了硝石礦的消息。

巴蜀一共有三座硝石礦,都在巴清手中。巴清家族就是開采丹砂礦而發家的,雖說近些年在巴清的經營下家族產業一再擴大,已經不主要以采礦為主業了,可對於礦藏也沒有放下,巴蜀大部分除了鐵礦之外的礦脈都在巴清手下。

巴蜀這麽大的地方肯定不僅隻有這三座硝石礦,可這地方到底不是河內郡,趙不息屬於外來者,一時半會想要勘測新的硝石礦肯定是不行的。

巴清可不是隻有財富而沒有刀劍的普通富商,她是秦始皇特許可以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的,加上巴蜀一代少數民族多,民風彪悍,巴清能有這麽多的財富還過得好好的手下的武裝力量不容輕視。

強龍尚且不壓地頭蛇,何況自己現在還遠遠稱不上強龍。趙不息這次出門帶了兩萬金,這是她現在能擠出來的所有現金了,若是再多就涉及不動產了,若非火藥事關重大,趙不息也不一定舍得這麽多錢。

趙不息來到了落腳的院子,這院子是黑石的駐巴蜀駐地,先前這兩年黑石和巴清也有買賣往來,黑石的那數百隻羊都是向巴清購買的。

剛落腳,趙不息休息了一日後就向巴清下了拜帖,然後就帶著韓信和陳平到街上去逛街了。

先探探本地的風俗人情嘛,省的到時候談生意的時候再遇到什麽事情得罪了人家。

出去逛了一趟下來,倒是沒遇到什麽事情,趙不息隻有一個感受。

這裏的口音和中原一帶差別還是挺大的。

巴清拿到趙不息的帖子的時候,正和另一人在一起。巴清的年紀已經很大了,頭發已經全白了,臉上的皺紋很多,腿腳不太好使,已經很少出門了。

她身邊的這位友人,年紀不太大,長相卻十分奇異——她有一雙黑的深沉的眼睛,瞳孔宛如夜空一樣,麵上仿佛沒有任何表情,周身環繞著十分寧靜的氛圍,隻要看著她的眼睛,無論是誰都會下意識收斂聲音。

她的名字是許莫負,大秦第一女相士,日後的鳴雌亭侯。傳說她出生的時候,踏青光而來,生來掌中就握著文王八卦,始皇帝知道以後還特意賜給她數百兩黃金。

拜帖上的署名是河內郡黑石子趙不息。

巴清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家中的生意了,隨著她的年紀越來越大,家族中的生意幾乎都交給了小輩,隻有遇到大事的時候小輩才會來請教她。

當巴清念出拜帖上的名字之後,巴清還沒有想起來趙不息是誰,許莫負卻先輕笑一聲。

“是她啊。”

巴清看著自己的這位好友,頗感驚奇,她是知道自己這位小友的本事的,生來神異,知曉禍福,洞察天機。

幾年前始皇帝曾召喚許莫負入鹹陽為他相麵,可許莫負稱病拒絕,盡管巴清不知道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她也知道自己這位小友連始皇帝都不重視。

竟然會在意一個自己都沒聽說過的人?

許莫負輕笑解釋:“這位趙不息和我一樣大,我是六月六的生辰,她是九月九的生辰。你也知曉我生在河內郡溫縣,和她出生之地不過相聚數百裏。”

“而後你略大一些邊雲遊天下了,這個我知道。”巴清接著話,“莫不是你們曾經相識?”

“不,我和她從未見過。”許莫負卻出乎巴清意料道。

“我特意避開了她。”

許莫負有些唏噓:“隻是沒想到終究還是要在這裏相見一次,天命難違啊。”

巴清來了興趣,她好奇問:“你特意避開?莫非是她身上有什麽神異不成?”

許莫負沉默了一陣。

許久後才看了眼自己這位已經壽數不多的老友,淡淡道:“她生時,紫薇亮而勾陳左移,有星墜於河內郡,大雨落而旱災消。”

巴清忍不住緊緊握住自己的拐杖,麵上大驚:“紫薇和勾陳?那不是……”

許莫負微微頷首,肯定了這位老友未盡之言。

紫薇為帝星,勾陳為紫薇副星,亦是太子星。

“這可真是。”巴清長歎一口氣,心中升起謀算的心思,隨即又搖搖頭,否定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她都謀算了一輩子了,眼看著黃土就要埋到脖子了,還是歇一歇這把老骨頭吧。

“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世上尚且沒有千年的王朝,何況是我一個小小商賈之家呢。不強求咯。”巴清眉眼慈祥,樂嗬嗬的笑著,仿佛一個尋常人家的豁達老太太一樣。

看著手中的拜帖,巴清抬起頭。

“那這次莫負是要和她見麵還是避開呢?”許莫負笑吟吟:‘我都從河內郡躲到這裏了也沒有躲過去,看來是命中注定和她要見麵,既然是上天注定的,那我還躲什麽呢?“

趙不息都沒想到這麽快自己就能見到巴清,當第二天趙不息一醒過來就看到等在院子外麵的巴家下仆時,都忍不住摸了摸臉。

自己在巴蜀應該沒什麽名氣吧?

而且巴清年紀也很大了,再有一兩年都要入土了,聽聞現在她幾乎都已經不接待外客了。趙不息還以為自己還要等幾天才能排上號見到巴清呢。

沒想到竟然這麽快。

趙不息帶著韓信和陳平跟隨著巴家的下仆去見巴清,路上還不忘買隻雉提著。

雖說巴蜀這邊不講究禮法,可麵子還是要給足的。

可當趙不息見到巴清的時候,第一眼看的卻不是巴清,而是坐在巴清身邊的那個女子。

盡管趙不息很快就把眼神移開了,可巴清和許莫負還是敏銳注意到了趙不息的好奇。

巴清笑了笑,招呼趙不息一行人先坐下,給趙不息介紹:“這位是許莫負,一位相士。”

趙不息頓時精神一振,熱情的和許莫負打招呼:“原來您竟是遊曆到了這裏,我曾想要上門拜見您,許公卻說您外出遊曆去了,我還好生惋惜許久呢。”

這是正宗的曆史上第一位著名相士,可不是自己那抽出來的半吊子相術能比得上的。

說起來自己那半吊子相術,趙不息倒是也用過幾次,給陳平呂雉都看過,可隻能看出來他們日後有封王拜相的氣運,其他命運什麽樣都看不出來。

她們有沒有封侯拜相的氣運我還用相麵去看?史書上不寫的清清楚楚嘛。

後來趙不息也就不太用了,她懷疑這個技能抽出來的唯一用處就是讓她和她便宜爹勾搭上。

許莫負雖然年齡和趙不息差不多,各自比趙不息還矮一些,可看起來給人的感覺卻十分成熟,完全看不出來才十幾歲。

事實上她和巴清站在一起的時候分明年齡上巴清都能當她祖奶了,可二人給旁人的感覺也沒有什麽差距,都帶著一種看破世事的成熟。

許莫負看著趙不息歡快的模樣,分明二人年紀差不多,她臉上卻露出了和藹的仿佛看後輩一樣的微笑。

“我對黑石子也是多有聽聞,常在家中父母送來的書信中看到黑石子的事跡。”許莫負的聲音很輕,不是聲音小,而是帶有一種仿佛飄在空中的那種輕靈。

許莫負看著趙不息,卻是在透過趙不息看一些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半響,她方才輕輕一笑,話音一轉:“我可為黑石子身邊的這兩位門客看一看相。”

唉?那為什麽不給我看?

趙不息一頭霧水。

許莫負看出了趙不息的疑惑,笑了笑:“有些人的命運,我是不能說的。”

比如按照曆史軌跡她並不給劉邦看相,而是給呂雉看相,不是預測劉恒能當上皇帝,而是說薄姬之子日後可為帝王。

陳平和韓信在河內郡呆了有幾年的時間了,自然也都聽說過河內郡溫縣許望縣令之女許莫負天生神異這件事,聽到許莫負願意給他們看相之後紛紛豎起了耳朵。

誰不願意知道自己日後會如何呢?

許莫負先是指了指韓信:“此子日後必定為名將,將成就前無古人的大事。”

韓信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趙不息卻還提心吊膽看著許莫負。

索性許莫負並不賣關子,“一生大體順遂,雖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可有驚無險,無病無災壽數盡而含笑終。”

趙不息頓時眉飛色舞:“我就知道阿信肯定會成為曆史上最有名的名將!”

“而這位。”許莫負又指著陳平,陳平的心頓時提了起來,緊張的一動不動凝視著許莫負。

“順遂安康,封侯拜相,名留青史。”許莫負也是頗為驚訝。

方才那個主貪狼星的少年,是因為遇到了貴人方才化險為夷,許莫負倒是不驚奇。

可這位俊美青年,卻是命太好了,貴人隻能助起更上一層樓,縱然沒有貴人,此人一生也是大富大貴的命格。

許莫負看了這麽多年的相,命格這樣好的卻也是第一次見到。

這個命格雖不是極貴,卻好在是極安極順。

陳平鬆了口氣,趙不息也鬆了口氣。

看來自己最後還是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大啊,陳平是她的死忠,既然能封侯拜相,那自己事業應該也是頗為順利的吧。

當然,也不能排除自己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自己現在這些辛辛苦苦收集的大才都另投他人的可能性。

還是得小心為上。

有許莫負的這番話加上她和巴清的交情,這樁買賣很順利就敲定了下來。

硝石並不是十分珍貴的礦石,它不像丹砂一樣珍貴,丹砂因著這時候修仙之風盛行,從始皇帝到普通小貴族都喜歡搞點丹藥吃吃,丹砂又是丹藥必需品的緣故而價格昂貴。硝石不能入丹藥,當然,先前說不準也有大開腦洞想用硝石入丹藥的方士,隻是那些方士幾乎都被炸死了,加硝石煉丹的方子也就沒能流傳下來,偶爾入藥也用不了多少,在河內郡價格高昂純屬是因為物以稀為貴,市場小就沒有人去開采罷了。

若不是一座礦脈的交易聽著太嚇人,其實這點小事都不用交到巴清手中,她的子孫就可以處理。

巴清雖說知道自己年紀大了活不了多久,心境也開闊不想再有心去攀附貴人,可順手而為給趙不息打個折還是可以的。

最終趙不息以五千金的價格買下了一座硝石礦。

實現了目的心滿意足的趙不息也沒有什麽攀關係的想法,隻是又順便和巴清敲定了一下牛羊的買賣,都是按照市場價格來的,看到年邁的巴清臉上露出疲倦之色以後就很識趣的告退了。

馬車上,趙不息感慨著:“真有錢啊。”

陳平因著許莫負對他“封侯拜相”的預測正意氣風發著,聽到趙不息感慨頓時笑了。

“咱們黑石也不窮啊。”

趙不息伸出巴掌晃了晃,“不不,咱們比起巴清來可差的太多了。硝石礦隻是巴清所擁有的幾十座礦脈中最不值錢的一類,她還給我打了五折都價值五千金,那些值錢的丹砂礦恐怕一座礦就價值數十萬金……幾十座礦脈,少說也得價值千萬金。而且礦脈還隻是巴清資產中的一部分,她還有無數的牛羊和其他產業,巴清身價恐怕得有五千萬金往上。”

難怪能給秦始皇供起整個陵墓的水銀河呢。

要是這麽想,巴清一個商人都這麽有錢,那知道巴清這麽有錢還不眼紅的秦始皇得多有錢啊。

陳平這才吃驚:“巴清竟然如此富裕嗎?”

陳平是普通黔首出身,黑石如今的百萬金資產已經讓陳平十分滿足了,乍然聽到自己主君掌控了一個郡的資產竟然還比不上巴清一個商賈家財的五十分之一,自然十分吃驚。

“也不能那麽算。”趙不息回過味來,反過來安慰有些失落的陳平,“我們的資產應當不止百萬,主要是我們黑石的資產大多都是不動產,現金流小,而且黑石集團的錢其實都投入到了民生上所以看起來才沒有多少錢的。”

“巴清隻是想做一個商賈,她的錢自然可以都投入到商業貿易中,咱們要做的是治理一方的賢人之事嘛,有了錢得去建設民生,得開墾荒地修建水渠還得養兵……”

被趙不息安慰了一通,陳平失落的心情這才平複過來。

隻是心中暗自決定,還是要加快擴張的速度,小主君還是太窮了,他要盡快將黑石的勢力往河東郡和上黨郡擴張,給主君拿下更大的地方和更多的人口!

“主君,我以後帶兵去把她的錢都搶來給你。”韓信突然出聲。

趙不息和陳平瞬間刷刷看向韓信。

韓信表情很認真,他告訴趙不息:“我路上觀測過巴蜀的地形,的確易守難攻,棧道一燒外邊進不來,可我也向當地人打聽過,入蜀的路不止棧道一條。”

“若是主君喜歡,日後我可帶一千精兵入蜀,將巴清的錢都搶過來獻給主君。”

韓信輕描淡寫的模樣仿佛他在說的不是殺人放火搶劫的事而隻是明天吃什麽這種小事。

啊這。三千精兵入蜀那不是三國時候鄧艾滅蜀國的事嗎,這怎麽到你韓信手裏還隻需要一千精兵了啊。還有這燒棧道,從其他路偷襲這不是明燒棧道暗渡陳倉嘛,這事倒是和你韓信有關了,可那也是漢中地區而非川蜀地區啊。

不對,趙不息搖搖頭,氣呼呼瞪著韓信:“阿信,我們是良民,要講道理,怎麽能因為人家有錢就想著去搶人家的錢呢?”

這樣豈不是和朱元璋搶沈萬三沒區別了!她趙不息雖然現在拿的是朱元璋廣積糧緩稱王的劇本,可也不想做朱元璋啊,

韓信似乎還有些不以為然,趙不息豎著眉毛拉著他的手苦口婆心教育他什麽叫作私有財產。

私有財產一般時候是不能侵犯的!

在入蜀的馳道上,兩輛馬車擦肩而過。

在另一輛馬車上,魏媼正絮絮叨叨叮囑著她的女兒:“雲啊,你見到許莫負以後要有禮貌……為娘的富貴就係在你身上了……別如你那個死鬼爹薄公一樣……”

她的女兒薄雲低眉順眼,一副溫婉大家閨秀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來是她的母親和一個縣令私生的女兒。

旁人都稱呼她薄姬,魏媼,也就是她的母親,認為自己的這個私生女溫婉美麗,畢竟能嫁給一個好男人為她帶來富貴,特意托了關係找許莫負給薄姬看相,希望她以此為資本嫁一個好男人。

而在曆史上,許莫負也的確為薄姬做出了預言:她的腹中將誕生一位帝王。

薄姬,正是漢文帝劉恒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