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始皇帝願意將阿房宮規模縮小一些,工期延長一些,你這些打算便會落空大半。”嬴政沉默許久,方才不情不願道。
阿房宮……倒也不著急住,可以先修建一些他日常所用的宮殿,六國風格的觀賞宮殿可以暫時先擱置一下。
嬴政這兩年用著艾老給開的食膳方子,勤打百獸戲,身體調理的比兩年前要好上許多。
身體一好,對於長生的追求就淡了一些,做事也就沒有那麽急切了。
趙不息叉腰反駁:“不可能!始皇帝口含天憲,一言九鼎,怎麽可能說變就變呢?”
嬴政似笑非笑看著趙不息意味深長道:“那可說不定,始皇還沒有頒布旨意,我告訴你朝廷打算征發十萬民夫,也隻是道聽途說而已。”
聽到這話,趙不息翻了白眼不說話了。
哼,趙樸區區一個小商賈懂什麽秦始皇!
那可是基建狂魔、手辦愛好者第一人的秦始皇,在短短的一代之中就修建了長城和秦始皇陵、兵馬俑等數項世界級基建奇跡,若是項羽沒有燒毀阿房宮,恐怕流傳到後世的阿房宮也能和胡夫金字塔相並列。
趙不息輕聲嘀咕:“你不懂這片土地上的人對於基建的熱衷,我本事不大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修建了大宅院,始皇帝本事比我大那麽多,他的欲望隻會更強烈。”
提到大宅院,嬴政挑眉:“你還對始皇帝征調民夫不滿,我看你這個院子占地數百畝,修建時候征調的黔首的得有數千人吧?”
趙不息的這個府邸占地數百畝,亦是雕梁畫棟,美輪美奐,單單趙不息昨日帶著嬴政參觀的那一小片示範區,耗費就得在千金之上。
修建這一座府邸耗費的錢財絕不在萬金之下。
“我沒對始皇帝征調民夫感到不滿。”趙不息小聲否認了一下。
趙不息又看了一眼嬴政,耐心道:“我也沒有征調黔首,我是開出工錢,然後願意出賣自己的勞動力換取工錢的黔首就會來我這裏做工。”
嬴政不太理解,他微微皺起眉毛:“那你給那些黔首包來回的路費嗎?”
“不包啊。”
“那不就和秦朝廷的徭役一樣?”嬴政頗為不解。
趙不息能理解嬴政的迷惑,這個時候的商業才剛剛處於萌芽階段,經濟學都還沒有形成專門的學科,盡管還沒有形成士農工商的鄙視鏈,可商賈也是處於士大夫之下的階級,士人往往都在研究諸子百家的學問,幾乎不回去關注商賈之事,更不用說將經商的學問總結起來形成理論了。
春秋戰國這麽些年,甚至隻出了一個管仲。
諸子百家群星閃耀,可將經濟同治理百姓聯係起來的,也唯有管仲一人而已。
“雇傭工人當然和秦朝廷的徭役不一樣了。”
趙不息耐心解釋:“首先就是工錢,我給來做工的人開的工錢是普通黔首收入的兩倍,是秦朝廷給予服徭役人員工錢的六倍,能賺取更多的錢,那黔首們自然是願意來為我做工的。黔首們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力氣,他們隻怕自己的一身力氣換不到一家老小所需要的糧食,我願意出高價買他們的力氣,他們自然趨之若鶩。”
這時候多的是人賣兒典女就是為了換口飯,隻要出的起錢,多得是願意賣力氣的人。
“而且來我這裏做工也都是附近的黔首,從做工的地方到他們家距離遠的也不過數十裏,路上耗費的路費遠遠少於他們能得到的工錢。”
“黔首們雖然不通數算,可他們心裏也有一杆秤,自然能算出來到我這裏來做工是虧還是賺了,沒有利益的事情他們不會做的,既然願意來到懷縣做工,那肯定是收益大於虧損啊。”
趙不息給嬴政解釋。
給的錢多,黔首就都願意來做工,嬴政大概明白了趙不息的意思。
可嬴政轉瞬之間就察覺出了這種方法的弊端。
“如此多的青壯都來修房子,田地必然會荒蕪。”
這也是為何朝廷征發徭役不是抽空一整片鄰近地區的青壯,而是非要從天下各處征召征夫服徭役的原因。
“不會啊,這些黔首獲得了工錢之後必然會消費,他們消費糧食,糧食的價格就會上漲,商賈看到有利可圖,就會從其他地區運送更多糧食到懷縣來,其他縣的黔首見到糧食能賣出更高的價格,就會更加努力耕種、養雞鴨豬羊。”
趙不息聳聳肩,輕描淡寫:“例如懷縣,每半年統計一次稅賦和各項發展情況,每一次統計懷縣繳納的稅賦比起上一次統計都會翻倍,人口數量和糧食產量也都會大大增加。”
這就有點出乎嬴政意料了。
重農抑商,這是這個時候就已經有的思想傾向了,因為曆代君主和朝廷的文武百官普遍認為若是商業發達那農業就會受損,想要經商的人多了願意種地的人就少,畢竟經商容易富貴而種地艱辛,好偷懶耍滑的黔首必定都想要經商而抗拒種地。
而無論在哪個國家和時代,糧食都是國家穩定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曆任統治者都會竭盡一切努力保障農業。
為何在趙不息這裏,商業發達不但沒有影響到農業,竟然還帶動了農業發展呢?
嬴政來了興趣,對於一切能增強大秦綜合國力的事情嬴政都是充滿了興趣的。
“黔首都不種地而是去給你蓋房子了,為何農業不但沒有荒廢,聽你的口氣反而還更繁榮了呢?”
看見自己便宜爹這麽有求知精神,趙不息也頗為欣慰,她爹本事越大就能給她造反出更多的力嘛。
趙不息直接從書架上抽出了幾張白紙,拿著炭筆拖著自己的椅子坐到嬴政身邊。
黑色的炭筆筆尖在白紙上畫出兩個圓,大圓套著小圓,趙不息在小圓中寫上“懷縣”二字,又在大圓中寫上“河內郡”個字。
“我在懷縣招收大量工人來給我修建府邸和工廠,那以懷縣為中心,會吸引懷縣和附近幾個縣的黔首前來務工。”
趙不息拿起毛筆沾了紅色的墨水沿著小圓的周圍又畫了一個比小圓略大一些的中圓。
“在這個紅圈之內的黔首,他們的家距離懷縣比較近,來懷縣做工能賺取的工錢要比他們在家中種地能賺取的工錢更多,所以他們就會選擇放棄種地而轉職業為工人。”
“在這個紅圈以內,種地的黔首少了,吃飯的黔首數量沒變,可黔首們比原來更有錢了,他們要吃飯,所以糧食的價格就會上漲。糧食的價格上漲那賣糧食的糧商就有利可圖,他們就會從紅圈外麵購買糧食運到懷縣內販賣給有錢的工人。”
嬴政適時提出疑問:“那糧食的產量總量還是減少的啊?”
趙不息白了嬴政一眼,“認真聽講,不要打斷老師授課!”
這逆女!嬴政深吸一口氣,額頭上崩出兩根青筋。
“糧食少了那糧價就會提高,在紅圈外大圈內的其餘縣的黔首是懷縣糧商的主要供貨者,他們種出的糧食能賣更多的錢,他們就會更加努力耕種啊。”
趙不息看向嬴政,“現在的確是有很多黔首需要賣力氣才能吃上飽飯,可同樣也有很多黔首有多餘的力氣不願意勞作啊。”
“比如你,你覺得自己勤勉嗎?”
論起勤勉來嬴政還是頗為自得的,“我自然極為勤勉了。”
趙不息看著嬴政,振振有詞:“那你努力工作是不是為了將你的事業發展壯大,實現你的人生誌向呢?”
“我想成為更大的賢人,所以我努力發展勢力,你想要做更大的商賈,賺更多錢,所以你就努力經商。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遠大的誌向的,一般的黔首,他們沒有讀過書,不知道自己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他們的誌向大多隻是養活自己一家老小。”
嬴政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
他甚至還有想要收繳天下書籍的想法,就是因為嬴政認為黔首就不應當多讀書,書讀得多了就容易鬧事,就是不安定分子。
黔首嘛,就應當老老實實種一輩子地。
這個政策甚至有個專屬名字,叫做“愚民”。
法家的思想主張就是愚民,商鞅曾提出“弱民”“貧民”“疲民”“辱民”“愚民”五個主張,認為統治者應當通過這五個方法來治理天下,操縱百姓,使天下平定。
事實上不僅僅是將法家治國寫到明麵上的秦朝統治者用此五術愚民,曆朝曆代的統治者都是這樣糊弄百姓的,明清理學就是愚民,禁錮思想,清朝的金錢鼠尾辮子就是辱民,通過強迫和潛移默化讓漢族自認為低人一等。
趙不息不知道嬴政的想法已經擴展到了“愚民”上,甚至還為了愚民政策有效而沾沾自喜。
她接著道:“所以很多黔首,盡管他們還有餘力去幹更多活種更多的地,可他們卻並不願意出力多幹活,畢竟他們隻想著自己能夠繳納完稅賦吃飽喝足就行,他們沒有更大的誌向,就不會願意多幹活,本來能耕種百畝地的黔首隻種五十畝地就能滿足自己的需要,他們就不會多種那五十畝。”
“原本的糧價一斤一錢,黔首們認為用糧食換錢不值當,可如今糧價上漲,一斤糧食能換錢,他們就會選擇再多種那五十畝地,把糧食換成錢再去買肉買馬車買大房子。”
趙不息笑道:“黔首很聰明的,隻要努力能換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努力,他們會自己研究能省力的農具,自己琢磨實驗什麽方法能種出更多的糧食換錢,糧食產量自然就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