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體固定住以後,趙不息下意識仰頭看向把她護在懷中的嬴政,映入眼簾的是發白的嘴唇的一張因為疼痛而失去了血色的臉頰。
趙不息憤怒的甚至有些平靜,她眉頭緊緊蹙著,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反手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嬴政的腦後,身體發力將嬴政帶到了一處灌木之後,她警惕的排查了一遍周遭的環境。
並沒有大批刺客湧上來的跡象,看來這隻是單個或者幾個刺客的行刺,並不是大規模的埋伏刺殺。
趙不息抽出了插在靴內側的匕首,卻並沒有貿然走出灌木查看。
她和嬴政帶了三十多個護衛,各個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足以應對刺客了。身為主君,趙不息知道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苟好,不要再讓護衛為保護她分心。
趙不息隻是蹲著查看嬴政的傷勢。
“沒什麽大礙。”嬴政輕聲道,他和趙不息的想法是一樣的,先保護好自己。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的行蹤竟然又暴露了,而且這次刺殺的主導者嬴政甚至不知道是誰。
他掌握的秦朝廷的情報係統和私底下掌握的六國餘孽組織都沒有這次刺殺的情報。
趙不息上上下下查看了一遍嬴政的傷勢,的確隻有左手因為護著她的頭所以砸在了地上鑲嵌進了一些碎石子,手腕有扭傷,但是摸著骨頭應該沒事。
跟隨艾老學過一些急救知識的趙不息確認了嬴政的臉色蒼白隻是因為十指連心疼的發白而不是因為撞到了腦子和身體內部器官之後才略微放下來一點心。
“這群狗東西。”趙不息硬咬著牙。
她為了維護安定,甚至沒有是讓陳平帶著韓信一起去的,而不是隻讓韓信帶著黑石的甲士去,結果這些貴族竟然連一點虧都不願吃,竟敢派人來刺殺她。
趙不息這麽判斷是有根據的,她一向與人為善,她得罪過的人都已經被她弄死了,剩下的人都是願意和她做朋友的。身為名震一方的出名大善人,趙不息絞盡腦汁也隻想出來若是真提起來自己得罪過的人,也就隻有這幾日因為要安排徭役之事,趙不息派陳平帶著韓信去談判,讓他們也出一些力造福征夫的河內郡各家貴族了。
還連累了她爹。“是啊,這群逆賊。”嬴政也沉著臉。
他這次的行蹤分明十分隱秘,竟也被刺客知曉了。
隻可惜嬴政一向不與人為善,愛做滅族滅國的大事,斬草也除不了根,仇人太多根本猜不出來到底是誰刺殺的。
還連累了他女兒。
嬴政現在回想起那射過來的一箭都還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己是有豐富的應對刺殺的經驗的,可趙不息才這麽一點大,從來沒有遭遇過刺殺之事,若是當真出了什麽事情,嬴政後悔都來不及。
一直跟在嬴政身邊的蒙毅處理刺客的事情已經十分輕車熟路了,蒙毅本來都已經做好了大費周章的準備,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些刺客竟然出奇的好抓。
輕易就將所有刺客,一共五人抓到之後,蒙毅忍不住懷疑地踢了一腳被捆的嚴嚴實實的刺客。
難道現在什麽人都能來刺殺一下陛下了嗎?
將刺客抓住以後,趙不息並沒有先審問刺客,而是在確認安全之後火急火燎的把嬴政送到了黑石,由艾老親自拿著骨鑷子,將嬴政掌心中嵌入肉中的碎石和沙礫一顆一顆地挑出來。
一項看嬴政不順眼的艾老這次在知道了嬴政是為了救趙不息才受傷之後會嬴政的臉色和緩了很多,甚至還在往外挑小石子之前先給嬴政掌心抹上了一層藥膏。
神奇的是,抹上了這個無名藥膏之後,掌心竟然如暫時失去了知覺一樣,往外挑石子的時候竟然一點都不疼。
隻是在挑完了石子兩個時辰後,藥膏的藥效散去,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嬴政沒有準備之下輕吸一口氣。
緊張的趙不息立刻湊了上來,緊張兮兮圍在嬴政身邊,想要看又不敢扒拉嬴政,生怕把嬴政碰的更疼了。
“怎麽了怎麽了,是不是很痛?”趙不息看起來比嬴政難過多了,她輕輕捧著嬴政的手,小心吹了幾口氣。
“呼呼不痛。”
嬴政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稚童,你何必做如此哄我。何況又不是什麽大傷,知道的我隻是扭了手腕,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斷了胳膊,讓你這般哭喪了臉呢。”
趙不息悶悶道:“是真的有可能摔斷胳膊的。”
“什麽?”嬴政沒聽清趙不息的話。趙不息微微揚起頭,眼中已經沾染了一點晶瑩的淚光:“那麽高的馬,跑的那麽快,你為何隻護著我的頭,不護著你自己的頭呢?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們掉下來的地方正好有一塊石頭在你頭下麵,你就要摔死了。”
嬴政哂笑:“你是我女兒啊,我自然要護你,虎毒尚且不食子,難道我要看著你死在我麵前而不救?”
“可你明明也是一個很怕死的人。”趙不息輕聲道。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對於死亡的重視程度也是不一樣的。
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這些壯士為一飯之恩就能提劍舍生取義。或有將軍,以征戰為已任,勝則笑敗則自刎於陣前。或有士以平定天下為己任,寧可死在明爭暗鬥之中,也要死的留名竹絹。
可趙樸,是一個怕死到了極致的人,他對權力的欲望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掌控欲和占有欲極強,擁有比任何人都冷靜明智的心。
他吃丹藥,求仙問道,在得知丹藥無用之後迅速變更做法,勤練百獸戲控製飲食加強鍛煉,他將其他人視為螻蟻,看不起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他看不起任何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人,俠義足以讓壯士赴死,誌向足以讓士人赴死,可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赴死。
趙不息知道趙樸是什麽人,她不願意開口叫趙樸爹也有這個原因。
她的這個便宜爹太冷靜了,太自私了,也太有本事了,對權力的欲望太重了。趙不息相信他說的他之前根本不知道有她和她娘的存在,趙樸不屑於撒謊,可趙不息也能感受出來,無論是對自己娘親,還是他的其他妻妾,趙樸都沒有任何感情。
——趙不息隻在趙樸口中聽到他提起自己的子女過,卻從未從他口中聽到其他任何便宜爹的其他親人。
一個不在意父母、不在意妻妾、不在意兄弟姐妹的人,甚至在意子女也是在意“他的血脈”這個名頭超過對子女的親情,畢竟他口中的“子女”是作為一個整體出現,而不是某個具體的他喜歡的人。
偶爾能聽到他提一句長子,可明顯也是長子這個在宗法製下的身份有特殊的含義所以在趙樸口中才會和其他子女有一點點不一樣。
這是一種極其無情的表現。
趙不息自己能記得她在意的人的特點,也經常會在和其他人聊天的時候帶出啦一點,蕭何是她的管仲,陳平是範雎……韓信性格沉默偶爾語出驚人,呂雉又給她寄了一個新香囊……每個人在趙不息心裏都是不一樣的。
可在趙樸口中,每個人都是符號化的,毅是忠誠,王公是有功勞,長子是未來責任……似乎對於趙樸來說,這些人對他的用處是唯一重要的,這些人本身的性格經曆是不重要的。
趙不息知道這樣的人必定是成功的,很可能一生也不會有遺憾,有這樣一個完全冷靜理智的大才做門客趙不息會很高興,可若是給這樣的人做女兒,就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了。
在這樣的人心裏,比一個女兒重要的事情可太多了。天知道哪天他會不會在麵對抉擇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放棄女兒選擇利益。
尤其是自己以後還要當皇帝,怎麽看她便宜爹都不像是能如劉邦老爹一樣安於現狀的人。若是認了爹,麻煩的事情還在後麵呢,趙不息可不想頭頂壓著一個乾隆那樣對現任皇帝指手畫腳的太上皇。
可今天,趙不息心情複雜,心中充滿了對自己之前妄自揣測便宜爹的愧疚。
這麽怕死自私的一個人在被刺殺之後的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先保護自己,而是選擇了先保護她。
如潮水一般陣陣湧上來的內疚幾乎要把趙不息吞沒了。
她爹能毫不猶豫保護她,可自己還處處防備著他,甚至連造反這樣一個鬧不好就會連累她爹滿門抄斬的大事都沒有事先告訴她爹一聲……
“我得靜一靜。”趙不息忽然垂下了頭,她強忍著聲音顫抖,努力讓自己聲音盡量平靜。
她知道自己現在心情太不平靜了,這時候不應當做任何重要的決定。
趙不息告訴自己不能腦袋一熱就喊爹,不能腦袋一熱就告訴嬴政她的秘密誌向。
她不是一個人想要造反,她身後有那麽多人依附著她,無數人的生死都係在她身上,她不能因為情緒上頭就做出任何不理智的決定。
嬴政察覺到了趙不息的情緒不太對,他用自己沒受傷的一隻手按在趙不息肩膀上,皺眉:“怎麽了?你哭了?”
“我不疼,你別哭。”嬴政幹巴巴的試圖安慰趙不息。
可隻是讓趙不息更愧疚了。
趙不息推開嬴政按在她肩膀上的手,隻悶悶說了一聲:“我有一件事得想一想,要是我想清楚了,明天就告訴你一個大秘密,要是我還沒想清楚……”
那我也承認你是我爹了。
後半句話趙不息沒有說出來,她低著頭小跑著跑向了自己的臥房,留下一臉懵逼的嬴政。
怎麽好好說著話逆女就跑了?
趙不息把自己摔在**,雙目無神的望著房梁。
半個時辰後,趙不息覺得自己的心情終於平複的差不多了,終於開始有心情考慮起要不要現在就把自己要造反的事情告訴她爹。
想了一陣,趙不息還是歎了口氣,把自己臉埋進被子裏麵。
“這根本就不可能理智思考嘛!”
虧她看曆史的時候還經常可惜那麽多英明的帝王都壞在兒女情長上呢,輪到了趙不息自己,她才知道兒女情長到底有多厲害。
反正要是敵人把她爹綁了威脅她要活烹了她爹,趙不息是肯定說不出來“分我一杯肉羹”的。
她倒是很可能做出來她先外祖父趙武靈王那樣在兩個孩子之間猶豫不決的糟糕事情來。
告訴她爹自己要造反,好處很明顯,她爹有錢有權,在鹹陽人脈還廣,無論是提供金錢支撐還是打探消息都有大用。而且當女兒的要造反,也總不能不告訴親爹一聲吧,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
壞處也有挺多,一個是她爹到底願不願意造反,不過這個現在趙不息已經不擔心了,畢竟她看她爹當六國舊貴族的老大當得挺開心的。
另一個就是她日後登基之後,她爹會不會甘心隻當一個沒有實權的太上皇了,還有她爹在鹹陽的那一大家子人,也都是不確定因素。
趙不息想來想去最後也沒能下決定,還是招來了範增,問他的意見。
“趙樸是主君生父?”範增急匆匆趕過來之後,聽到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張大了嘴巴。
趙不息抱著枕頭點點頭:“對啊,你仔細想想,其實除了眼睛之外我和他長得挺像的。”
範增回憶了一下嬴政的長相,又看了一眼麵前的趙不息。
“的確相似……隻是為何我從前從未這麽聯想過呢。”範增不愧是六十多歲高齡,活了大半輩子的人,見慣了風浪,驟然得知自家的孤兒主君忽然蹦出一個親爹來也迅速就緩過了神來。
“我現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我爹我日後要造反。”趙不息猶豫道。
現在範增還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知道她要造反的人,範增、呂雉還有溪,三個知情人,不過趙不息覺得蕭何陳平等人應當也有所感覺,隻是不挑明罷了。
畢竟她幹的這些事情也不像是隻滿足一個賢人名頭的樣子。
範增倒是沒有多猶豫,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主君要造反,都來投奔趙不息。
“主君,你當然應該告訴你生父造反之事了!”範增一拍桌子。
“造反是族誅的大罪,你生父和你是三族之內的親緣,怎麽都不可能脫得了關係啊。”
“至於日後他會不會以孝道威脅您奪權……”範增搖身一變變成趙不息的狗頭軍師,用過來人的語氣勸趙不息。
“隻要主君你沒有孝道,那就不會被威脅了啊。”
趙不息聽到此言頓時茅塞頓開。
對啊,她又不是孝順孩子,難道她便宜爹還能威脅到她嗎?
大不了要是她爹以後真的沒事找事,她的手下把便宜爹的腿給打斷讓他找不了事情就好了嘛。
這個劇本趙不息就很熟了,她熟讀玄武門之變,俗話說長兄如父嘛,長兄和爹差不多。
趙不息對範增豎起了大拇指。
真不愧是能想出鴻門宴這麽一個不占理但是隻要主公有點本事就會很有用的陽謀陰謀混合計的大才啊,看的就是通透!
第二日。
嬴政又是被趙不息一大早就給吵起來的,這次他甚至胳膊上還打著繃帶。
“爹!我有一件寶貝要給你看!看完了就告訴你我的大秘密!”趙不息一把將嬴政拉上馬車,示意駕車的夏侯嬰往黑石火藥研究基地的方向去。
為了增加她爹的信心,趙不息打算先讓她爹見識一下火藥的威力,讓她爹知道她趙不息想要造反不是找死,而是真的有能炸鹹陽、奪皇位的能力的!
“你叫我什麽?”嬴政沒有錯過趙不息對他的稱呼。
趙不息十分順口:“爹啊,你不就是我親爹,我不喊你爹還能喊你什麽?”
“回來我還有一個大驚喜要告訴你呢!”
嬴政肉眼可見的開心,從趙不息口中聽到她喊自己一聲爹可是真不容易。
至於大驚喜……什麽驚喜能比他的麒麟女承認他這個父親更讓他驚喜呢?
馬車停在了大山外,火藥研究基地是修建在山中的,馬車進不去,要靠兩條腿走進去。
好在嬴政受傷的是手而不是腿,在山道上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火藥研究基地。
這個地方自己先前從未來過。嬴政提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麽東西,竟然讓趙不息如此重視的藏在山裏?
很快嬴政就知道趙不息說的“驚喜”是什麽了。
趙不息拉著嬴政完好的那隻手走入了基地,來到了一處寬闊的試驗場。
“搬一箱火藥上來!”趙不息吩咐一旁的墨家弟子。
她要給她爹一點小小的藝術震撼!
嬴政注意到了這處場地中揮之不去的煙味和遠處地上那一個個的深坑。
他眉毛一皺,下意識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趙不息叉著腰,大笑著:“爹,給你看看我研究出來的包治百病的神藥。”
——轟隆!
一團巨大的火光、一聲天雷般的轟鳴聲、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嬴政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團巨大的火焰,他一向引以為傲的第六感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爆炸就在這一瞬間。
比任何冷箭和匕首都要快。
“天雷……”嬴政震驚的看著遠處方才還沒有可現在已經出現在他眼前的深坑,喃喃道。
隨後,他的心頓時火熱起來。
以嬴政的眼力,不難發現這個天雷是他女兒搞出來的東西。
不息……竟然能找到了掌控雷電的方法?
匈奴、百越、黃金之地,一串串名字在嬴政腦中掠過。
他還沒來得及狂喜,身側傳來的聲音就讓嬴政臉上的笑凝固在了臉上。
“哈哈哈,爹,有火藥在手,假以時日我們必定能推翻秦朝,成就大事啊!”趙不息得瑟的炫耀著。
嬴政臉上的笑僵硬了。
“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