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息同時收到了兩封信。
一封信來自鹹陽,是她便宜爹寄給她的。
另一封信來自上黨郡,信主人沒有署名。
趙不息很順其自然的先拆開了她爹寄給她的信,看了一眼,默默放下了信,轉而拿起了另一封。
造反頭子去鹹陽?這不是雞去給黃鼠狼拜年嗎?黃鼠狼給雞拜年是不安好心,雞去找黃鼠狼自投羅網可就是純純愚蠢了。
另一封信是一個陌生人寄給趙不息的,能順利被陳平轉送到趙不息手上的原因是這封信上改了一個印章——上黨郡郡守之印。
可看這封信的語氣,卻並不像是上黨郡郡守的語氣。
趙不息聽說過上黨郡郡守,李雲,曾經是趙國的將領,聽說和趙國名將李牧有關係,在李牧被趙王遷殺害後叛秦,成為秦將,秦滅趙以後擔任上黨郡郡守。
據說此人性情暴躁,好惡分明,不善言辭。
可趙不息看著手中的信,這個語氣之委婉誠懇,絲毫不像是一個性情暴躁不善言辭的人寫出來的。
說起來,其實上黨郡的治理風格也不太像是一位暴躁將軍的治理風格。
趙不息若有所思。
這封來自上黨郡郡守的信內容是邀請趙不息到上黨郡郡守府中一敘。
趙不息看著這封信,總覺得有一隻烤的噴香的鴨子在往自己嘴邊飛。上黨郡是個好地方啊,直接聯係北方各個郡縣,地勢險要。
昔日秦國攻打韓國,韓王想要把上黨郡割讓給秦國,結果當時的上黨郡郡守馮亭不願意,直接帶著上黨郡歸降了趙國,引得秦國惱羞成怒發兵攻趙,引發了長平之戰。
不過這也間接看出這時候的郡守對自己管理的郡縣的操縱度了,一個不高興,誰管你國君下什麽命令,我直接帶著郡想投靠誰就投靠誰。
哪怕是到了現在,秦朝廷雖然已經是想要在各個郡縣加強中央朝廷的控製力,不過礙於秦朝貧乏的官吏數量和數百年分封製的深入人心,也是有心無力,頂多隻在原來的秦地能夠做到中央朝廷的命令高於地方官員命令。
至於秦地以外的其他地方……天高皇帝遠,當地官員畏懼的是始皇帝,可不是秦朝廷。“這麽好的條件,不造反還是人嘛。”趙不息感慨道,漢朝末期諸侯占據各州造反,唐朝因為節度使和邊鎮製度搞得唐後期地方勢力割據紛紛自立為王,就是因為地方勢力太大而中央勢力又太弱,可秦朝現在,郡守、縣令對地方的自治權力可比漢末唐末更大,也就是現在秦始皇壓著,沒人敢反他,等秦始皇一走,無論是哪個公子上位,都不可能壓住地方勢力啊。
趙不息提筆寫下給上黨郡郡守的回信,等她處理好沛縣這邊的事情之後,就快馬加鞭趕往上黨郡去會見上黨郡的郡守李雲。
將她請進家門容易,可等她的勢力進入上黨郡之後,再想將她請出來可就難了。
至於便宜爹的信。
趙不息抽抽嘴角,提筆寫下給便宜爹的回信。
【始皇帝天威淩厲,我惶恐……且近來事務繁多……父親保重身體……】
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話:我反賊,害怕始皇帝,不去鹹陽。
兩匹馬一前一後出發,一匹奔向上黨郡,一匹去往鹹陽。
而在第二天,加急處理完沛縣事務的趙不息就急匆匆離開了泗水郡,趕回河內郡,點起了侍衛帶上韓信,往上黨郡去了。
…………
鹹陽宮。
蒙毅揣著懷中的信封,走進了正殿。
嬴政正在垂目批閱著奏折,近來因為修長城和修阿房宮的事情,嬴政又忙了起來,原本偶爾還能擠出一點時間去河內郡看自己小女兒的帝王,現在是徹底擠不出時間了。
“陛下,黑石子送來的信。”蒙毅低聲道。
聽到是自己的乖女兒送來的信,嬴政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擱下了手中的筆。
“回信倒是很快,朕給她寄信,她必然是一拿到信就回複朕了。”嬴政算了算從沛縣到鹹陽的距離和快馬的速度,確認了趙不息肯定是剛拿到信沒考慮就給他回了信然後寄過來才能在這短短數日內送回他手中,嬴政有些得意。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分明其他公子公主和文武百官接到他的命令後都是誠惶誠恐一刻也不敢怠慢,嬴政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畢竟他是帝王,臣子自然應當將帝王放在第一位。
可趙不息偶爾聽他話的時候,嬴政就會有升起由衷的欣慰感,吾女終於長大了,知道體恤老父親了。
嬴政拆開信,心中正盤算著要帶小女兒到鹹陽哪裏玩,自己的時間雖然很忙,幾日的時間騰不出來,可是擠一天的時間陪女兒還是應當能擠出來的。
嬴政讀著信,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
等到看完信,嬴政低罵一聲:“果真是逆女。”
蒙毅低著頭,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假裝這裏沒有人一樣。
自從陛下某次“不小心”說漏了嘴,自己知道了黑石子其實是陛下的親生女兒以後,陛下每次被黑石子氣到了都會找自己抱怨。
蒙毅也不明白,分明陛下一向都是將事情藏在心裏,從不向任何人透露他心中所想,可為何不息公主的事情就是例外呢?
明明其他公子公主的事情,陛下也沒見這麽上心過啊。
果不其然,嬴政心中一股被女兒忤逆的怨氣積壓的越來越多,下一刻就抬起頭和蒙毅抱怨:“這逆女,竟然因為害怕始皇帝而不敢來鹹陽,她為何會如此害怕朕呢?分明她先前還多次表現過對朕的崇拜。”
蒙毅心想,你們親父女的事情,我一個外臣哪裏能猜到啊。
可嬴政也正是看中了蒙毅沉默寡言且對自己絕對忠誠才會將這些事情向他抱怨的,也不在意蒙毅會不會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發泄著自己心底的鬱悶。
“那逆女現在身在何處?”嬴政詢問。
這個問題是蒙毅唯一知道答案的問題了,他回道:“黑石子又去了上黨郡,按照時間算,現在黑石子應當已經到上黨郡郡城了吧。”
嬴政更生氣了:“這逆女有時間到處遊玩,卻不願來鹹陽看望自己的生父,朕怎麽會有這樣不孝順的女兒啊。”
蒙毅試探回複:“陛下息怒?”
然後挨了嬴政一個無語的白眼。
蒙毅也很冤枉啊,以往這等事情都是趙高那個佞臣來做的,他蒙毅乃是忠臣,能憋出來這半句安慰的話已經是他搜刮了一肚子的話才想出來的安慰。
“這逆女不願意來就不來吧,朕難道還要求著她來不成?”嬴政輕哼一聲。
嬴政垂著頭接著批閱奏折。
半刻後,嬴政狠狠皺眉,啪嘰一下將手中的奏折扔到了地上:“買兩棵樹就要一萬金?這樹是玉石雕的嗎?那逆女的龜鶴延年鬆才賣一千金,這兩棵柳樹就敢賣一萬金?誰審批的錢財,讓他上書告訴朕這兩棵樹哪裏值一萬金!若是說不出來,就把他給拉到那兩棵樹下斬首!”
蒙毅連忙領旨出去傳令,將事情吩咐給少府負責之人後,蒙毅又匆匆趕回來,接著在嬴政身邊當值。
半個時辰後,嬴政又怒氣衝衝道:“讓五萬役夫都到齊了再一並開工?是哪個蠢貨想出來的主意?五萬役夫是從不同郡縣趕過來的,到達驪山的時間必定有早有晚,讓他們都到齊了再一並開工,那這些征夫的食宿怎麽算?”
“同時準備五萬人的食宿?為何不按照距離遠近,確保第一批征夫離開的時候第十批征夫正好來到呢?這樣隻需要準備三萬人的食宿就足夠了!”
嬴政冷笑:“一幫蠢貨,竟然還不如朕十二歲的女兒想的明白。”
於是蒙毅又領了旨,匆匆走出宮殿。
又半個時辰後,嬴政眉毛再次皺了起來,蒙毅的心也又提了起來。
也不知陛下是怎麽了,自從上次從懷縣回來以後,心思就變了許多。先前已經確定好的三百裏阿房宮又下令讓墨家工匠改成了一百五十裏,而且不情願的讓秦少府采購材料優先河內郡那邊的商賈。
若隻是這樣也就罷了,隻能說是陛下心意改變了,可還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就讓蒙毅有些不太理解了。
先前一向慷慨大方的陛下竟然小氣了起來,對一些略有些昂貴的東西斤斤計較,比如那一萬金兩棵的百年老柳,從來不拿錢當做錢的陛下竟然會覺得貴……區區一萬金罷了,陛下的鹹陽宮中藏有天下寶物,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如泥土一樣遍地都是,陛下也從來沒有珍惜過,怎麽如今連區區萬金都覺得貴了?
還有徭役一事,先前無論是秦國還是其餘六國,黔首們服徭役期間不都是隻管發點糟糠,給兩個大錢,讓他們露天而睡嗎。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啊,可陛下前段時間,竟然還吩咐秦少府給那些征夫搭建棚子遮風擋雨,陛下還嘀咕什麽“收買人心的事又不隻是你這逆女會幹”。
蒙毅一邊在心中嘀咕,一邊還在注意陛下的指示,確保陛下再下旨責罵誰自己能夠迅速往下穿搭旨意。
可是嬴政卻並沒有再罵那個大臣,而是又拿起了趙不息給他寄過來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嬴政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逆女,朕還拿捏不了你了?”
嬴政提起筆,沾滿墨水,寫下一封回信——
【吾女親啟……始皇帝有意去往行宮暫住一月……不在鹹陽……吾女可來鹹陽……】
始皇帝在鹹陽她不敢來,那就讓始皇帝不在鹹陽就好了。
隻要“趙樸”還在鹹陽,那始皇帝在不在鹹陽有什麽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