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間尷尬起來。

夏侯嬰沿著嬴政指的路,沉默地趕著車駛向鹹陽,樊噲大口喘著粗氣,正站在角落中,臉上的狂熱還沒有散去。

“爹,那些刺客為什麽會來刺殺你?”趙不息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問出來。

那些盜賊毫不畏死,拚了性命也要往車上跳,他們目標十分明確,所有的箭和劍都是直衝衝的衝著嬴政來的。

分明車上的五個人,怎麽看她一個女郎也應該是最好殺死或者劫持的人。

可那些盜賊看都不看她一眼,拚死都要捅嬴政一劍的模樣,不像是劫財的盜賊,倒更像是有目標的刺客。

趙不息鎮定下來以後,無數的疑惑從她腦中冒了出來。

她有許多猜測,可最終,趙不息看著嬴政的側臉,還是選擇了問出來。

嬴政麵色平靜:“不知道。”

趙不息:“啊?”

“恨我的人太多了,他們每一個都想要殺死我。”嬴政竟然還能笑出聲來,他揉著趙不息的頭頂,“恐怕這次是誰刺殺的我,隻有老天知道了。”

不過這次倒是能排除六國餘孽。

嬴政漫不經心的想,六國餘孽除了楚國那邊的勢力獨成一脈他還沒有滲透進去之外,其餘的五國餘孽動作盡在他掌握之中,那些蠢貨現在還在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勢力強大了呢,殊不知圈中的羊養肥了,也就是主人宰殺他們的時候了。

可就算是排除了六國餘孽,嬴政其他的敵人也很多,匈奴百越那邊的勢力,呂不韋嫪毐趙姬的殘黨,他謀反的兄弟長安君的舊臣,秦國中那些被他治罪的家族餘孽,朝堂中殘留的叛徒昌平君的門客……

他一生手上沾滿了血腥,哪裏能分得清到底是誰的血呢?

趙不息沉默了,她爹,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壞啊。

仇人的數量竟然數都數不清嗎?

“你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的那種人?”趙不息仰頭看向了嬴政。

嬴政挑眉:“能成功達到目的就是贏,手段很重要嗎?”

“唉……”趙不息歎息一聲。

嬴政還以為自家這有多餘同情心,到處可憐黔首的傻女兒又開始同情起那些被自己殺掉的人,心中正有些冷,剛想開口教育一下女兒,趙不息下句話卻讓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唉,爹,你怎麽這麽不聰明呢。”趙不息恨鐵不成鋼,“你壞事都做了,就不能再幹的幹淨利落一些?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趙不息覺得她爹雖然平日總是冷著臉一副不好惹的樣子,可實則心太軟了,斬草不除根,才惹了今日的災禍。

壞事要不然就不做,做了就幹徹底嘛。

曆史上有名的暴君·嬴政陷入了沉默。

他不聰明?他心軟?

嬴政一言難盡的看著正口若懸河“教”他怎麽斬草除根的小女兒,再一次意識到,吾女的確類父。

回到了鹹陽,嬴政就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趙樸府邸,他要回到鹹陽宮中,下旨剿滅那些刺客。

同樣沒來得及拉住欄杆,滑倒在戰車上,頭上摔了個大包,還倒黴的被樊噲殺人的時候濺了一身血,被迫聽了足足一個時辰公主教他家陛下怎麽斬草除根的蒙毅從喉頭發出了一聲哽咽的低吟,跟上了嬴政,臨走之前還深深看了一眼趙不息。

他是個文臣!文臣!真的經不起這麽折騰啊。蒙毅心想,希望自家陛下趕快將不息公主接回鹹陽宮吧,可別再到處跑了,他的那點俸祿真的沒有一個大錢是白拿的……

可趙不息卻盯著嬴政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趙不息覺得她爹隱瞞了她不少東西。

這倒是沒什麽,每個人都有秘密,她自己也隱瞞了她爹很多東西,比如她的私軍、冶煉鋼鐵的方法、還有她的義父亞父仲父什麽的。

趙不息也知道她爹不是好人,從做事風格來看,她爹的做事風格就不像是個好人,反而更像是個隻顧自己利益,不顧他人死活的冷漠上位者。可這次刺殺,實在是有點超出趙不息的認知了。

那些刺客各個都是死士,紀律嚴明,武藝高超,若不是她這邊都是當今天下數得著的猛士,恐怕今日想要輕鬆脫身不會這麽簡單。

“一個商賈,怎麽會惹上這麽厲害的仇家的呢。”趙不息低聲呢喃,眼中滿是困惑。

她爹是賣馬的,可他是賣寶馬的又不是賣戰馬的,這能牽扯上什麽仇人呢?趙不息暫時壓下了這個疑惑,打算等到回去懷縣之後再仔細探查一番趙樸身上的謎團。

總歸這兩張極為相似的臉是騙不了人的,趙樸肯定是她親爹,親生父親對女兒怎麽會有壞心……等一等。

趙不息思緒忽然梗住了,她曾經熟讀過的史書在她腦中不斷翻頁。

漢武帝因為巫蠱之禍殺了他和衛子夫的太子劉據,唐玄宗一天殺了三個兒子,康熙兩廢兩立他的太子。

這些還隻是帝王家的,更狠的還有易牙,把自己三歲的兒子蒸了獻給齊桓公吃。

趙不息忽然反應過來,好像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對自己孩子掏心掏肺的好的啊。

這世上有明朝老朱家那樣對自己孩子掏心掏肺好的家族,也有老劉家和老李家那樣冷漠無情的家族啊。

雖然她爹現在看對她還不錯,可誰知道往後怎麽樣呢,康熙的太子當初也是被康熙捧在手中疼過的,最後還不是被圈禁而死。

趙不息忽然從她爹不是個簡單人物思維發散到了她爹對她到底是不是毫無保留的真心上麵。

想著想著,天色就黑了下來。

趙不息躺在**,越想越覺得她爹奇怪的地方很多。

她來到鹹陽之後打聽過了,她爹的確是和曆史上最大的奸臣趙高有親戚關係,她爹好像按照輩分還是趙高的叔輩什麽的,從這一點上來看,趙高和她爹親近一點似乎沒有什麽錯。

可趙不息想想自己對素未蒙麵的那些親戚的態度,再想想她爹和趙高的親近,總覺得不太對。

“既然是趙高頗為尊敬的長輩,那他為什麽這麽輕易就願意跟著我造反呢?”趙不息眼中滿是迷惑。

不過若是從這方麵想,她爹為什麽會遭到刺客刺殺就很容易就能找到理由了。和趙高混在一起的能有什麽好東西,肯定背地裏替趙高做了不少髒事,這等佞臣就應該人人得而誅之。

也就是她立誌造反,所以覺得敵人的敵人就是她看不起的朋友,直接滅掉秦朝的趙高對她還說還算是個差的不是特別離譜的人罷了……

算了,等回到懷縣之後她再親自調查一下她便宜爹吧。

——

第二日大早,天色熹微,窗外嘈雜的鳥叫聲一大早就把趙不息吵醒了。

趙不息推開窗戶,麵無表情的看著被她推開窗子的動靜驚飛的一院子麻雀,她現在可以確定這個府邸她爹不常居住了。

五更天的時候這些麻雀就開始嘰嘰喳喳的叫,若是她便宜爹日常住在府中,早就應該把院子裏這棵大樹給砍了!

趙不息低氣壓的往外走,打算去外麵買早點吃。

穿過了東市的街道,走到了第二條街上,趙不息昨日特意詢問了府中的下仆這周圍有什麽好吃的東西,知道東市的第二條街上有一家貼鍋餅的鋪子是百年老字號,昨晚就打算好了今早要去買鍋餅。

前麵有一輛外飾奢華的馬車迎麵而來,惹得周遭黔首紛紛敢怒不敢言地讓路,趙不息看到了也沒說什麽,順著人流也給讓開了路。

鹹陽這地方不是她的河內郡,還是不惹事為妙。

可是趙不息不想惹事,事情卻不願意放過趙不息。

“喲!這是哪來的美人,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一道輕佻的聲音響起。

哈?第一次遇到這種調戲的趙不息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穿金戴銀富貴無比的少年正掀開馬車簾子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這少年長相頗為不錯,隻是眉眼間的愚蠢和跋扈卻硬生生衝淡了一副好皮囊給人的驚豔,反而讓人看著就頗為厭惡。

見到這個少年對路上的女子有興趣,一旁隨侍的侍人連忙跑過來,趾高氣揚掐著腰:“大膽,見到公子胡亥為何不拜見?”

公子胡亥。

趙不息在得知自己眼前這個跋扈少年的身份後,隻想捂住自己的額頭。

鹹陽這破地方果然和她八字不合,她剛來了鹹陽幾天啊,又是刺殺,又是遇到秦二世,真是倒黴透了!

胡亥倒是自覺不應當唐突美人,故作瀟灑地揮了揮手:“退下,本公子一向……嗯,不許唐突了本公子的美人。”

胡亥想找一個詞誇讚一下自己,可惜他就是個草包,腦子裏空空如也,一個詞都想不出來。

“我家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是哪家的小女郎?我告訴你,你是祖上燒了高香才被我家公子看上!”好在他身旁的狗腿子十分有眼色,主動跳出來給胡亥解圍。

趙不息:“……”

要是她沒記錯,胡亥比她大不了多少吧,這麽一點年紀就開始調戲良家婦女了?

可趙不息隨即又想到胡亥生性殘忍暴虐,幼童時期就愛讓獵犬撕咬宮人,頓時覺得調戲良家婦女這等事放在胡亥身上也不稀奇了。

“公子先前可曾見過我?”趙不息擠出一點微笑,腦子迅速轉動,尋找著破局之法。

先確定胡亥的目的是什麽,若隻是調戲她,那倒還好,調戲就調戲吧,隻要別是發現了她其他事情就行。

胡亥不是第一次調戲良家女子了,卻是第一次遇到被自己調戲還不驚慌失措的女子,頓時覺得稀奇,也願意和趙不息多聊幾句。

“先前沒見過,不過你這小女郎和本公子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胡亥露出了猥瑣的笑容。

而周遭的黔首在聽到公子胡亥之名的時候就都已經跑遠了,連熱鬧也不敢看。

秦律是森嚴,可秦朝乃是家天下,統治階級高於法律,公子胡亥就算是做了什麽混賬事,也頂多就是挨一頓罵罷了……

趙不息皮笑肉不笑:“一家人啊。”

胡亥看著眼前被自己攔下調戲的小女郎,不知怎的,看著她那張臉,心中總是發虛。

好像老鼠遇到了貓,兔子遇到了鷹一樣。

“小女郎,你乖乖跟著本公子回府,本公子自然虧待不了你。”胡亥雖然心裏發虛,麵上卻依然是色厲內荏,強裝跋扈的模樣。

趙不息虛偽笑笑:“好啊。”

在大街上實在是太顯眼了,東市上有巡邏的秦兵,若是在大街上動手必定會招來侍衛,那自己就真的逃不了了。先應承下來,然後再徐徐圖之,趙不息倒是沒有多害怕,又不是抓她進牢獄的,隻是被調戲了而已,不是造反被發現一切都好說。

趙不息腦子迅速轉動,觀察著周遭的情況,胡亥出門就隻帶了一個侍人和一個侍衛,人不算多。

她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