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息剛開始加入這個小組織的時候,這個組織中的人還不超過三十人,可如今,總人數已經超過了三百,已經不能叫做小組織了。

也多虧張良的祖宅大,足足方圓數裏,這才能盛開這麽多人而不顯得擁擠。

這三百人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六國之地的貴族,他們的力量聯合起來足以對秦朝造成不小的麻煩,甚至若是秦朝下一任帝王若是弱勢,這股六國遺民的力量揉成一股繩子說不準當真可以推翻秦朝。

可惜對於六國來說,“聯合”本來就是一個假命題,昔日在蘇秦張儀的合縱連橫之下,六國聯軍都打到鹹陽城外了,照樣還是內部分裂功虧一簣,就算隻是略往前一點,秦國挨個滅六國的時候這些人都沒能聯合起來共同抵抗秦國,難道現在六國已經滅亡了,他們就能聯合起來反秦了嗎?

當然,無論內心怎麽想,趙不息臉上還是笑盈盈的和這些人打著招呼,一口一個“久仰大名”“真乃義士”。

倒是嬴政,愛答不理的,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是將死之人,沒有什麽好搭理的。

分明是他組織的大會,如今卻仿佛趙不息才是組織人一樣。

“你做戲也好歹做全套吧,你不是要去打探消息嗎,怎麽你坐在這不動,反而都是我去應酬啊?”趙不息不滿地捅了嬴政一手肘。

“這些六國義士都是你請來的,你快點自己招待去。”

嬴政斜睨著趙不息,嘴唇微動:“這些六國餘孽還不配我親自招待。”

趙不息糾正:“是六國義士。”

這些人現在還是和她站在一條戰線上的,雖說也不一定能站多久吧,可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她不太看得起的朋友嘛,對他們的表麵功夫還是要好好做的。

嬴政看著周遭走來走去,尋找著熟人寒暄,各個臉上都掛著得意,殊不知死到臨頭的六國舊貴族們,嘴角揚起一個顯得十分輕蔑的弧度。

“六國義士……”

不過是一群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顧國家的蠢貨,也配叫做義士?

不過嬴政也不願意在這些人眾目睽睽之下和趙不息爭論這個,隻是對著趙不息舉起了手中的茶盞,將其中的溫水一飲而盡。“咕嚕~”

王離將手中的水囊往地上一扔,擦擦嘴,抿著眼看著頭頂的太陽,“是不是就快要到午時了?”

他身側的小兵麵前放著一個小小的日冕,蹲著遠遠看了片刻後起身道:“將軍,還有約莫半刻的功夫就到午時了。”

“終於到時辰了。”王離嘴一咧,露出八顆森白的牙齒,他抽出腰側的長劍。

他是半月前奉命帶著隊伍潛入到這個地方來的,這個地方有一個家中有數萬畝地的貴族,原來是魏國的貴族,後來歸順了秦國,魏國被滅之後也就沒有人再難為他。

可根據王離收到的消息,這個貴族表麵上對秦朝廷十分尊敬,可實則卻是魏國餘孽,資助了六國餘孽數千金,手下還有數百門客,都是他曾收留的魏國餘孽,都是改頭換麵的魏武卒。

蒙恬將軍吩咐他,要將此人一家老小帶著那些門客統統都抓起來,若有抵抗,格殺勿論!

除了他之外,秦軍之中還有其他幾十個百將都收到了命令,帶著秦軍實現埋伏到六國餘孽的周圍,隻等著陛下一聲令下就動手。

這些六國餘孽的名單和詳細信息都是陛下給的,王離盡管不知道陛下是從什麽地方得到的具體名單,但是,陛下無所不能,既然陛下說他們是六國餘孽,那他們就是六國餘孽。

心中想到嬴政的時候,王離眼中滿是崇拜和狂熱。六國之人對嬴政有多麽畏懼,秦人對嬴政就有多麽崇拜,人都是慕強的,羊畏懼狼,狼崇拜狼王,狼王畏懼猛虎,而鞭策宇內的始皇帝嬴政毫無疑問是天底下的所有猛獸中最凶猛的獸王。

跟隨陛下,他們就是戰無不勝的,跟隨陛下,他們完成了祖祖輩輩、無數先人窮盡數百年也未能完成的統一大業,曆史在陛下手中統一,也將在陛下手中再次開始,他們隻要跟隨陛下,就能所向披靡。

王離按耐住自己內心的激動,看著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午時,騎上了自己的馬,對著身後的士卒揮手:“出發!”

鮮紅的血液在地上匯聚成一灘腥氣的血堆,被秦軍殺死的六國貴族躺在地麵上,被割開的喉嚨往外滴答著血液,他們死不瞑目的雙目中還倒映著秦軍大車小車從他們的錢庫中往外搬運財寶的倒影。

嬴政和趙不息靠在軟椅上看著麵前的歌舞,這些舞姬和伶人是魏地的貴族帶來的,魏女好顏色,伶人擅歌舞,這些人在院中舒展著腰肢,盡情舞蹈。六國之人舉杯歡飲,酒氣充斥著整個庭院,紛紛恭維著彼此,傾倒的酒壇中潺潺往外流著美酒,酒水迷醉人心。

天下各地的秦軍紛紛舉起了屠刀,血流成河,反抗者死,降者也垂著淚被捆住手,排成一列被秦軍趕著爬上囚車。

這些家族根本沒有組織起什麽抵抗,他們之中的大多數家族的族長都趕去了潁川郡參加六國聯盟選舉盟主的大會。

他們都認為哪國的人選上了盟主,哪國的人就能分到更多的利益,這些貪婪的貴族自然不願意放棄分一杯羹的機會。

可是,他們想要的是分一杯羹,嬴政看上的卻是他們鍋裏的飯,磨刀霍霍把他們鍋裏的飯連著他們的鍋都一起端走了。

蒙恬親自帶了五千最精銳的士卒,帶著秦軍最精銳的弓箭,圍住了張良的府邸。

宅院內歌舞升平,每個人都十分好客,私下卻都在思考著怎麽謀取最大的利益,趙不息胳膊支在桌案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往嘴裏塞著烤肉,嬴政則腰杆挺得筆直,偶爾看一眼院門的方向,心情就更愉悅一分。

唯有蒙毅,對今日即將發生的事情知根知底,卻也提不起來什麽興趣,滿腦子都還是這幾天陛下對黑石子的誇讚和抱怨。

趙不息自然也注意到了嬴政愉悅的心情,她狐疑的看著嬴政,不客氣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嬴政:“你笑的這麽壞,是不是又有什麽壞主意?”

嬴政輕嘖了一聲:“逆女,怎麽和你爹說話呢。”

嬴政看著一臉不服氣的趙不息,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若是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始皇帝,你信不信?”

“這你也敢想?”趙不息被自己便宜爹逗笑了,“要是你是始皇帝,那我豈不就是秦朝公主?”

“你的確是秦朝公主。”嬴政輕笑一聲。

趙不息反問:“那我就應該在鹹陽宮長大了,始皇帝的子女怎麽可能流落在河內郡呢?難道是我娘亡國公主帶球跑了?那鹹陽宮的守衛也太沒用了吧。”

嬴政臉有些紅。

鹹陽宮的守衛還真就那麽沒用。

“有些事情就是比小說家弟子杜撰的故事還要離奇。”嬴政感慨一聲。

趙不息心想,能寫出亡國公主帶著霸道帝王的球跑這種過時套路的,那得是多麽沒有腦洞的小說家弟子啊。

趙不息看了一眼嬴政,哼哼兩聲。

在院外的蒙恬眯著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陽,已經到了陛下定好的時間了,蒙恬看著已經被秦軍團團圍住的院子臉上的表情十分鄭重。

他側頭吩咐左右:“根據陛下告訴我的消息,六國餘孽的首領就在此處院子中,此人手腕頗為了得,在他的謀劃下短短一年時間六國餘孽就已經成了氣候……你們一定要守好此處賊窩,不能讓這個賊首逃走。”

“唯!”

聽到蒙恬的吩咐,他的兩個偏將頓時更加嚴肅了。

隨著蒙恬的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秦兵頓時衝進了院子。

院子中響起驚恐的大喊聲,不敢置信的尖叫聲,外院一些身份較低進不了內院六國遺民駭然的看著闖進來的秦兵,很多人都還處於震驚之中。

這些秦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可無論如何,凶神惡煞的秦兵都已經進入到了院子中,頓時,一部分的貴族麵色慘白,另一部分的貴族在反應過來以後抽出了隨身的刀劍,臉上滿是凶狠。

和秦人拚了!他們抱著萬一秦兵的數量不多,他們六國之人數量有不少的一絲希望,希望能殺出一條血路來逃生。

可惜整座宅院之中也隻有三百餘人,而蒙恬帶來的精銳秦兵,足足五千人,且不提質量,在巨大的數量差距之下,六國之人的抵抗宛如螳臂當車一樣可笑。

畢竟不是誰都是以一當千的楚霸王。

而此時,外麵的廝殺聲也驚醒了內院中已經酣醉如泥的大貴族,他們意識到出事了之後,已經爛醉的大腦迅速轉動了起來。

怎麽辦?

趙不息最先反應過來,她下意識拉著嬴政帶著自己隨行的幾個門客就往書房的方向走,“我知道書房裏有一條暗道。”

可拉著嬴政的手卻沒有拉動,趙不息扭頭看到嬴政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反應過來,這人不隻是她爹,他還是秦朝的奸細!

這些秦軍都是他通知的,他是秦朝自己人,當然不用跑路了!

“不息是在擔心我。”嬴政輕笑,他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他的女兒不知道他是帝王,可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還是拉著他一起逃跑。這種下意識的真情流露讓嬴政心情愉悅極了。

趙不息緊抿著嘴唇,一把揮開嬴政的手,“我才沒有在意你!”

可腳下逃跑的腳步卻停了下來。

既然是她便宜爹喊來的人,那至少自己的安全是無憂的,現在若是逃跑了,反而不一定能跑出秦軍的包圍圈,倒不如跟在她便宜爹身後好歹安全。

院中早已經一片狼藉,各個貴族現在也都已經不在意什麽貴族禮節了,他們宛如一群無頭蒼蠅一般,到處著急地尋找著能不能逃跑。

有人試圖翻牆出去,他爬上了牆頭,臉上的笑容才剛剛浮現,頭一轉看到了牆外將他曾曾包圍的秦軍,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化為了驚恐,下一瞬間,血柱噴湧。

秦軍很快就闖入了內院,控製住了院子中的人。

有的貴族站在原地被秦軍用刀劍指著,身下已經一片濕潤,竟然是被嚇尿了。

身披將領鎧甲、麵色堅毅的蒙恬大步走進來,扭頭看著身側的偏將:“人都在這裏嗎?”

“稟告將軍,一個都沒有跑,所有賊子都在這!”

蒙恬麵色才放鬆了一下,他將手中的長槍扔給身後的小兵,抽出身側佩戴的刀劍,指著院中的六國之人:“哪一個是帶領你們造反的首領?”

眾人紛紛往嬴政所在的方向看去,沿途遮住了視線的人紛紛十分識相的讓開了路,露出了被眾人遮擋住的嬴政。

嬴政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麵無表情的蒙毅站在他身後。

蒙恬愣住了,一句話下意識脫口而出。

“陛下何故造反?”!